趕了兩日夜路，倆人離開原來小鎮。

此刻，日頭以上中天，氣溫炎熱難耐。樹林里，小四坐在一棵竄天大樹下，手持一張芭蕉葉扇著風。蝶兒站在身旁，手里拿著一個不知從哪里摘來的野果，津津有味的吃著。

蝶兒說道：“看不出，你這毫無功力的身子，尚能跟上我的步子。本以為，你一介書生，會弱不禁風，走不一個時辰就得歇息，未曾想到，直直走了一日，卻連大氣都不喘。倒也小看了你。”

小四微微一笑，說道：“不敢當，我本就是楊府一個雜役，每日挑水掃地無所不干，體力自然充沛。還是蝶兒姑娘厲害，所走之路皆是非常，卻依然能蹦蹦跳跳，毫不在意。”

蝶兒，咯咯直樂，心知他話中所指，自知理虧倒也不去反駁。

原來，這兩日里，小四不知方向，便由蝶兒帶路。蝶兒故意想要打擊他的心氣，讓他知難而返，便專挑了些怪石林立、草樹雜生行走。本是幾個時辰的路程，兩人溜溜走了兩日夜。夜里，有野狗襲擊，也讓蝶兒盡數殺死。倒是小四露了一手，將野狗扒皮抽筋，烤了一頓美味晚餐。

小四站起身來，手搭涼棚，望遠處看了看，便起身走了過去。

蝶兒望著他的背影，問道：“你要去哪里。”小四未吭聲，轉身隱入林中。蝶兒小嘴一撅，沒好氣道：“脾氣還是真么大。”又一思索，臉上紅暈飛起，心中暗暗道：這走了兩日，未見離開，此時怕是去方便了吧。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小四走了回來，腳步卻是極慢，手中捧著剛才扇風的芭蕉葉，只見葉中，泉水滿滿，原來他是聽到泉水聲，去洗漱一番。走到眼前，將葉子遞到蝶兒面前，說道：“蝶兒姑娘，兩日未見水源，你也未曾洗漱。我剛在山上發現一眼泉水，雖說水流極慢，但仍讓我盛了一葉，你快喝一些，然后洗一洗罷。”

蝶兒心中微微一蕩，兩日里盡走了非常之路，臉上身上早已布滿泥灰，難受之極，此時心中暗暗道：他一個迂腐書生，倒也心細。接過葉子，小嘴咬住葉邊，微微喝了一口，泉水入口清澈之極、甘甜異常，便大口喝了幾口，心中燥熱頓減。伸手又遞了回去，小四伸手捧住，放在身前。蝶兒玉手探入水中，舀了些灑在臉上。小四見她絕美的面上掛著幾滴水珠，更如天上仙子，美麗異常，心中不由一動：世間此等美人，誰若娶了必然享盡天上之福。不對，不對，呸，呸，呸，她本是我的救命恩人，怎能有此齷齪想法。

蝶兒見他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心里暗暗一笑，問道：“你在看什么?”

小四說道：“沒什么，沒什么。”

漂亮女孩總是喜歡別人看的，蝶兒亦非例外，心中呵呵一樂。

小四見她洗畢，把葉子丟入一旁，說道：“蝶兒姑娘，不知前方可有城鎮驛站，這走了兩日，在山中林里休憩，總不是辦法。我本為干雜活的粗人，便也無妨。只是姑娘身子柔弱，長此以往怕總是不好的。”他總是以為女孩柔弱，卻忘了夜里的猛獸皆是她所殺。

蝶兒聽他說自己柔弱，心中怒氣已起，又聽得后半句是關心自己之話，便開心起來。稍一辨別方向，說道：“此去再走半日路程，應該就能到達‘當陽城’了。我們可以在城中休息一晚，補充些食水。”小四說道：“那便好，我們上路吧。”

當陽城東邊臨海，北部是皚皚雪山，西邊南邊卻是平原萬里。此處原本為一座小漁村，后因海運發達，外地來客入住，漸漸變為神州北部重要港口城市。漁民出海歸來、海員靠岸都喜歡三五成群到港口酒肆大飲特飲一番，劃拳斗酒，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便是不喜歡飲酒之人，亦有娛樂之處，港口靠里些有賭場、煙花場所。賭場門口總是站立幾個大漢，功夫怎樣不提，至少能震懾住街上小混混少來鬧場，里面煙熏火燎，吆五喝六，贏者滿面桃花，輸者凝眉立目。煙花場所更是熱鬧，穿著花花綠綠的媚眼少女，手搖小扇，坦胸露背，不住的勾引著街上的男客，店內更是一片鶯鶯燕燕，男客們一手摟著少女，一手不住上下亂摸。少女盡是掩嘴媚笑，不住勸酒，身子更如無骨般，軟塌塌的膩在男客懷中。

街上，李四平和蝶衣緩緩走來，四目不住打量。李四平更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遭來到大城市，看的什么都是新奇無比，恨不得腦袋上長上一圈眼睛，狠狠的看個夠。走至煙花地界，濃濃胭脂氣味傳來，李四平提鼻一聞，登時卻被嗆道，不住的打著噴嚏。

旁邊蝶衣咯咯之樂，忍不住逗他道：“李大官人，你瞧，那花衣女子正在向你招手呢，快去看看她是不是相中與你，想與你長相廝守呢。”

李四平縱是未曾見過此等場面，但搭眼一看，便也知那女子并非良家之人，但心中總是疑惑，便向蝶衣問道：“蝶兒姑娘，你見多識廣，此處是何所在？”

蝶衣圓目一翻，鼻子哼了一聲，　沒好氣說道：“賣肉！”

李四平更是不明就里，喃喃說道：“賣肉？大城市果然不同凡響，便是賣肉人家也如此厲害。都能尋到這么多美貌女子招攬生意。只是這身打扮，卻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蝶衣本就想逗他，便也不吱聲，咬牙憋笑，說道：“我今晚想吃炒肉，你去買它幾斤鮮肉做與我。”

李四平此時正捏著鼻子，想快些走開這里，眉梢上調，回頭問道：“我們尋家客棧住下，讓店家做來，豈不一樣？”

蝶衣嘴唇一撅，小臉扭向一旁，說道：“不行，他們做的不好吃。就要你做與我。”

李四平頓感無奈，心中暗想：這丫頭何曾吃過我做的炒肉，在山上那晚我也只是烤的，何曾炒過。心中又一轉念：可能是她吃我烤的狗肉美味，便以為我炒肉亦是不凡。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壞她興致，那就買他幾斤豬肉，讓她嘗嘗我的手藝。心中思定，便答應一聲，走了過去。

花衣女子見如此一個俊朗少年走了過來，滿面迎春，嗲嗲說道：“這位小哥，從哪里來呀，快快，到里面飲口茶，歇歇腳。”

李四平心里暗暗稱贊：只是買幾斤豬肉，便如此熱情，不虧為大城市，厲害，厲害。拱手還禮，道：“謝謝姐姐，小生只買幾斤豬肉便可，就不叨擾了。”

花衣女子咯咯一樂，說道：“這位小哥，豬肉是沒有。看你長的俊俏，姐姐不要你銀子卻讓你嘗嘗香肉，如何?”邊說著，把肩頭衣袋更向下拉了拉。

李四平頓時明白：原來是這就是府中之人常常偷笑著所講之處。呸呸呸，又被蝶兒這丫頭擺了一道。慌忙說道：“多謝姐姐美意，不必不必，告辭告辭。”在花衣女子和同伴的笑聲中，退了回來。

只見蝶衣笑的前仰后合，眼角淚水都溢了出來。李四平板著臉，亦不做聲，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蝶衣自知理虧，用指尖抹了抹笑出的淚水跟了上去，用手搖著他的胳膊道：“好哥哥，你別不理我，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

李四平道：“誰人是你哥哥，你如此會捉弄人，我看你是我的姑奶奶才是真的。”

蝶衣撲哧一樂，卻見李四平眉頭一挑，連忙正色道：“不不不，你是我的好哥哥，不該捉弄你。話說回來，好哥哥你多大了？”

李四平道：“十八。”

蝶衣道：“那便是了，我十七，你果然是哥哥。”

李四平道：“誰人要你這古靈精怪的妹妹。”

蝶衣雙手抹眼說道：“嗚嗚嗚，你不要我了。人家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你這男子漢大丈夫，怎得如此小心眼。嗚嗚嗚。”說著，哭聲越來越大。

李四平見街上人紛紛扭頭看向此處，心里暗暗思量：剛剛已被她擺了一道，此時若不哄好她，豈不讓人以為我欺凌與她，更是黑上加黑。想到此處，緩緩說道：“好了，我原諒你便是，不要哭了。”

蝶衣道：“那你說句‘好妹妹，我再也不欺負你了’我便罷了，不然我定哭個天昏地暗。”

李四平冷汗直冒，心說：明明是你戲弄我，怎得成了我欺負你了，罷了罷了，你不哭便好。“好……好妹妹，我再也不欺負你了，你不要哭了。”

蝶衣破涕為笑，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哥哥，你要保證，今天，明天，一輩子都不許欺負我。”

李四平道：“好好好，我答應你，你不哭便好。”

蝶衣呵呵一樂，滿臉神秘的又問道：“好哥哥，你說實話，剛才的女子漂亮嗎？”

“去！”

轉過街角，見一眾人圍在一起，當中不知是何明堂。兩人走到跟前，墊腳張望，蝶衣與李四平本就中等身材，此時人頭攢動，如何能看的真切。

蝶衣拽了拽李四平的衣角，說道：“好哥哥，我們擠進去看看如何？”李四平道：“人如此多，如何擠的進去？”

蝶衣道：“看我的。”說完，躲到他的身后，捏著鼻子高聲喊道：“街角客店，今日酒水免費啦！”眾人皆是回頭，有幾個在外圍的青年，更是直接向她所說之處跑去。

二人，瞅準機會，生生擠了進去。卻見人群之中，一個貌美少婦跪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孩子臉色發青，一動不動，面前一張白紙，紙上卻寫著“賣身”。聽周圍人交談才知，此婦孤身一人，前來當陽城尋夫，哪知丈夫早已另尋美眷，離開此處。她此時盤纏用完，孩子卻忽得惡疾，不治而終。心灰意冷之下，便尋得此法，望把自己賣到富貴人家，也好把孩子好生安葬了。

李四平聽后，唏噓不已，忙伸手入懷，掏出一把碎銀，想要贈予婦人。

蝶衣知他心中所想，伸手擒住他的手腕，微微搖頭，在耳邊低聲說道：“別忙，此事有蹊蹺，看看再說。”李四平知她見多識廣，便收回手來。

卻見旁邊不遠一個高個少年，丟下一錠銀子，說道：“拿去。”那少年衣裳華麗，手持紙扇，面貌清秀俊朗，腰中掛著一把金色劍鞘寶劍，劍柄末端鑲一顆翠綠寶石，此人一看便知是富戶人家之子。

少婦拿起銀子，站起身來款款使禮，說道：“多謝官人，小女子這就隨官人走。”

少年連忙擺手，說道：“不不不，我只是看你可憐，并無別意。你拿去便是。”

李四平心中暗說：看他衣著打扮，還以為是個浪蕩之子，圖的是這少婦美貌。原來也是個俠義之人，佩服佩服。

身旁人群一陣騷動，只聽得聲聲叫嚷：“閃開，閃開，王老爺來了。”人群分開，走出兩個家奴，中間夾著一個肥胖男人。他身著棕黑色綢緞衣服，上以金線繡蝙蝠圖案，一個大肚子高高隆起，臉上油光錚亮。

王老爺走至美婦面前，握起纖纖玉手不住撫摸，嘴里說著：“美人，隨老爺回去。老爺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李四平一陣惡心，暗道：此人在眾人面前便如此輕浮無禮，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美婦卻是微微點頭，答應下來。王老爺見她答應，心中更是高興，摟著她的細腰，走出人群。美婦回頭對家奴說道：“還請兩位哥哥，帶上我的孩子。”

兩人應得一聲，其中一個說道：“六子你去。”說完走出人群。被叫六子之人，嘴角一撇，暗暗咒罵，回身去抱孩子，豈知孩子沉重非常，抱在懷中，走起路來都踉踉蹌蹌。

見人走遠，人群之中議論紛紛。“她跟了王大富，不知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以后錦衣綢緞，吃喝不愁了。”另一個人卻道：“呸，王大富家里都七個姨太太了，此女去了最多能得幾日寵愛，過后還不是打入冷宮。”“哈哈，那些我們無法得知。但此去湊夠八人，豈不正好兩桌麻將。”“哈哈，正是正是。”

李四平望著他們背影，低首搖頭。蝶衣說道：“好哥哥，世間之事，本就如此，不必放在心上，我們還是去尋客棧吧。”李四平微微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