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三次站在這崖壁前。但不同于前兩次的蕭瑟，現在的莫高窟前是一片繁榮的景象。眼前，那片楊樹林依然茂盛地生長著，枝葉繁茂，蒼翠無比，形成一道屏障，阻擋著外面的風沙。崖壁前流淌著一條不深的河流，倒映著樹影，碧波粼粼。

許多商人騎著駱駝，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鈴鐺聲不絕于耳。遠處，有些商人索性在河邊擺起了攤，我還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叫賣聲。

“來自于闐的上等好玉哦！還有珍珠，瑪瑙，快來看看瞧瞧哦！”

“高昌的葡萄干哦！超極甜哦！”

“難得一見的波斯國皮靴，還有毛衣只要五十文錢哦！”

“精美的銀壺哦！可是遠從大秦進口的金銀壺哦！”

……

當然除了從西方源源不斷涌入的粟特商人之外，這里依然是那個香火繚繞的佛國天地。遠處的寺廟里，僧人們走走出出。

開鑿石窟的“釘釘”聲如雨滴一般連綿不絕，我放眼望去，有更多的石窟正在被開鑿出來，工匠們不再是孤零零的幾個身影，而是一群有組織的開窟者。他們相互配合，談笑風生。或許，能夠開鑿出一個石窟，就是他們一生中最崇高的信仰，同時也是最高的榮譽。

我回頭望向我剛剛出來的窟，窟頂的塵土中若隱若現地浮現一個編號，302窟。誕生于開皇四年。我注意到，此時還沒有看到九層樓的開鑿跡象，那么至少開皇這個年號，是在唐代以前。也就是隋朝，莫高窟在這個時代，迎來營建的第一個高峰。

根據之前僧人所提示的，我抬頭向上望去，便看見了一個較大的石窟，它比其他石窟都大了一圈，而且居于高位，從地面還有階梯可以直接走到上方。所有的一切都彰顯著窟主身份地位之高。

順著樓梯爬上去，站在窟前。即便是大洞窟，卻依然沒有任何光線照射進去，內部昏暗無比，只能看見墻壁依稀的輪廓，就好像有一層不透光的暗布遮在洞口，而我始終不知其原因何在。說到底，這個洞窟外面的世界，到底是算佛界，還是我真的穿越到了過去的莫高窟？我心中無數。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窟頂，果然上面浮現出洞窟的編號，428窟。我內心不禁忐忑，不知窟內又有什么樣的情景在等待著。但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管繼續前進。

我見證了莫高窟初開之時，見證了莫高窟衰落伊始，現在我終于來到了逐漸步入輝煌的莫高窟，我沿著莫高窟的歷史長河不斷前行，河流是蜿蜒曲折的，這就是歷史的魅力，莫高的魅力。

而就像那座倒立的山一樣，我正一步步向上登去，攀上莫高窟的高峰。不知離那個輝煌的王朝還有多遠。

我站在窟前，再次深吸一口氣，便一頭扎進了窟內的黑暗中。

與之前一樣，是一條漆黑的通道。遠處能看見光芒。我想緩緩靠近那道光芒，但是那光芒卻突然快速向我逼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橘色的光芒所吞沒了。

沒多久，睜開我被光芒刺痛的雙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巨大的宮殿殿堂。殿堂真的很大，幾乎是兩個巨形的體育場大小，放眼遠方，才能看到殿堂的盡頭。

但令我奇怪的是，這巨大的殿堂給人的第一印象，竟是樸實。整個殿堂看不到散發金光的飾物，殿堂頂部是以木構成的人字坡頂。但很快我就意識到我，其實并不樸實，反而自有乾坤。

全是木頭構成的殿堂頂，卻不失輝煌。每一間格都裝飾上精美的紋飾，紋飾是會動的，不斷著變幻圖案，且所有紋飾同時變幻，畏為壯觀。我能看見一對飛舞的孔雀，又看見兩只嬉戲的猴子，都栩栩如生。也可謂是，動靜結合，看似凌亂卻不失條理。而人字坡頂后，則畫著一個個精美的藻井圖案。

我雖失去記憶，但我感覺這就是我此生所見最為絢麗的堂頂。能用最樸實的材料，創造出一座輝煌的殿堂，是藝術的奇跡。

莫高窟本身就是個奇跡！

殿堂的四周，千佛漸漸浮現出來，成群影塑。給我的感覺，確實如同體育場，他們就像看臺上的觀眾。一共有好幾層看臺，最下面的幾層能看到一些僧人，以及平民和貴族。他們或許就是這個石窟的供養人。

和之前的所有佛界不同，我能夠清楚地看見千佛們臉上微笑的神情以及充滿智慧的目光，和他們身上的袈裟。我粗略地環繞一周，千佛身上的袈裟顏色共四種，白、紅、青、黑，旋轉起來如交替閃爍的光。

“旅人，我已經等候你多時了。”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回響，可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佛。

“你……知道我要來？”我對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說道。

“當然，因為你必然到此詢問強盜之事。”

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佛陀，嚇了我一跳。他的出現毫無征兆，而且也不是那個回響的聲音。他的兩側還有幾位頭戴寶冠的菩薩。

彼時，飛天從堂頂的紋飾中幻化而出，開始在另一位從天而降的佛陀周圍飛舞。

等等，他又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他聲音高昂地說道：“畢竟這里乃莫高佛界的萬事通，你怎能不來此呢。”

我看著這位佛陀，協同兩位弟子和飛天緩緩降落地面。身后又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

“但是在告訴你線索之前，我們需要明白一件事情。”

我又轉身，看到的竟是一位橫躺著的佛陀，他橫臥在雕刻華麗的石床上，閉著雙眼，面容安詳。身后的弟子們卻一個個悲傷不已，似乎在為他哭泣。全部都是憑空出現。

“那就是弄明白，你是誰？”

這次，聲音是從地下傳來的。于是我便看到從地面上浮出的黑霧，一位佛陀從黑暗中浮現。但與其他佛陀不同，他的身后是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妖魔鬼怪都對他虎視眈眈。佛陀卻依然神態自若，氣定神閑。

他聲音沉穩地說道：“旅人，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能夠穿越到各個佛界？”

面對佛陀的質問，我也不知道其原因，“我……”

“對啊，我們辯論了許久，始終得不到結果，快說，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我，不知道啊。”

佛陀們開始激烈地討論。

“果如我所言，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不可能，萬物皆是有因緣的。”

“因果的存在是必然的。”

“別爭論了，還是先想想文殊師利為何會消失吧。”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這個旅人有非常大的可疑！”

……

更多的佛陀，更多的菩薩出現。我的周圍不斷響起不同的回響。很快，我就被佛陀們團團圍住了。一下就沉入了他們爭論的深海中。

他們在爭論什么？我完全聽不懂。我自己也深陷在問題的漩渦中。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為什么會想不起來？

我一直很想回避這個問題，或許找到那個菩薩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但真的能如此嗎？

佛陀親自質問了我，使我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可越想就越毫無頭緒。

越想，現實世界就越扭曲，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我能記得莫高窟的歷史。但對我自己的記憶，對身邊人的記憶卻只剩一片空白。

我又捫心自問，我對那個封閉中的現實世界留有懷念嗎？我有想過要離開這里嗎？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我甚至疑惑，那個現實世界真的存在嗎？

不，不應該是這樣！

我意識到必須即刻停止思考！我雙膝跪地，心中吶喊著，雙手抱著頭，大腦在頭里無力地掙扎著。

“夠了，停止你們毫無意義的爭論！”遠處的回響再次傳來，那才是我最開始聽到的聲音。

一位高大的佛陀，比其他佛陀更加偉岸。他面無表情，禪坐在蓮臺上，伴隨著身旁的兩位弟子，兩位脅侍菩薩，緩緩飄來。想必，那就是主佛了。

此時突然傳來悠揚的樂聲，原來是跟隨而來的飛天，正吹奏著各種樂器，笛聲，琴聲結合成完美的旋律，讓我的心再次冷靜下來。我總覺得，每次當我陷入迷茫和困惑，都會有一場及時雨，拯救我于水火。

“諸位，我們是來解答旅人的問題，還是來給他制造麻煩的啊？”

部分佛陀陷入沉默，但也有少數佛陀回應道：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這個憑空出現在佛界中的旅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這可是我們第一次一無所知。就連文殊也不知去向。”

佛祖淡淡說道：“固然，本佛也十分好奇。吾等誕生于周隋更替之時，乃莫高輝煌的起點，轉折的開始。這之后的佛界，甚至是之前，我們都明察秋毫。可唯獨不知此事。”

“正是如此，才應該探尋其真理不是嗎？”

“但你可知，我等為何會不知道嗎？我們應是通曉萬物真理的，但卻唯獨此事不知，你可知是何因？”

“這……”

“或許有人不想讓我們知道，或許是旅人自己毫無察覺。是因緣不想讓我們知道，我們又何必如此較真呢？”

沒有人再次回應佛祖的話。佛祖繼續說道：“要知道，我們之所以能夠誕生，是因為像他那樣的凡人，他們才是一切的本源，他們的思想和信仰左右著我們。而我們，為他們祈求平安，幫他們頓悟真理，讓他們脫離苦惱。而不是煽風點火，所以接下來，眾佛不準再有疑問之聲。”

“阿彌陀佛。”眾佛紛紛示禮，所有的議論都在此刻停止了。

“只不過，我有疑問。”我提出了我的疑問，“你們真不知菩薩的去向？你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佛祖只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知。”

我有些沮喪，如果連佛祖都不知道，那究竟還有誰知道呢？

我感到一種強烈的苦悶，我真的想要知道，我究竟是誰。

佛似乎看透了我的心境，“如真要本佛猜測，或許從靈魂的角度思考，你會得到一些答案吧。”

“靈魂？”我突然想到，將我拉入佛界的那位佛陀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語，只是他也無法解釋其中的原由。

而眼前的佛祖進一步說明，“或許，是你的靈魂遭到了分離，才導致你失去了記憶。反正，你是誰，除了你之外，無人可知。”

我依然是一頭霧水地撓撓頭。

“好了，是時候解答你另一個疑惑了。”

“是關于那些強盜的？”

“正是。”佛祖話音剛落，一道光門再次出現，在我的正前方徐徐開啟。

“不久前，有一佛陀正好遇見過強盜，據說有五百人。可是非常遺憾，他們或許和文殊的失蹤并無直接關聯。”

“為，為什么？”

“他們均雙目失明，佛陀決定施善拯救他們，幫助他們恢復了視力，而后他們就此放下了屠刀，皆剃度為僧，此時就在這個佛界中繼續修行，不過你依然可以去問問他們，因為一切都有因果。”

我點點頭，沒有再多問。那些強盜可能不是劫走菩薩的真兇，但佛祖只是說并無直接關聯，可是否有其他的關聯呢？

菩薩的事情，如果真是強盜所為。那么去找那五百強盜就成了必須要做的事情。

走向眼前的光門，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是誰？這個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可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反正我沒得選擇，依然只能選擇繼續前行。

“你要清楚一點，旅人。”主佛的聲音十分誠懇，“現在，只有你能夠找到菩薩。我很期待你的結局。”

“好，好吧。”我沒有點頭的勇氣，因為我的心里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