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的使命從尋找哭聲變成了尋找失蹤的菩薩,這應該算是有所突破了吧。走在返回五臺山的路途中,我如此安慰。
林中的鳥叫聲,水流聲,再一次傳入我的耳中。我再次回到了那個仙境,翻騰的云海之間,四座寺廟巍然聳立,應該分別代表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
可哪一邊是南方呢?
想到這我立刻抬頭,想要通過太陽的位置來確定方位。然而一念之間,我覺得這是個愚蠢的舉動。且不說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太陽,就算看到了太陽,也不知到現在究竟是什么時間。果然沒有太陽的蹤影,只有泛金的光芒。
聽那些女供養人說,五臺山是文殊菩薩講經的道場,隨著我走近那一座座寺廟,香火之氣再一次撲鼻而來,使我更加相信,佛界的光源完全來自于佛光。厚厚的云層將佛光遮擋,但光芒依然倔強地穿透云層,一束束地照耀在大地上,隨著云層飄蕩,光芒也不斷偏移,變幻無常。唯獨五臺山峰上的佛寺,一直沐浴在佛光之中。
然而,奇怪的是,五座佛寺中竟一座并沒有被佛光籠罩。這是為什么呢?
遠眺過去,那座佛寺周圍的云海灰蒙蒙的,還時不時劃過幾道異樣的光,似乎還傳來沉悶的聲響,令我心神不寧。
那或許是個不祥之地,不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踏足那里。但萬一,那里就是南方呢?一股不好的預感在我心中盤起。
為了確定方位,我決定去尋求附近的路人幫助。途徑幾個禪坐的僧人,我并沒有去打擾他們。接著又遇到幾位路人,可是像我剛來到這里一樣,他們只是“熟練”地向我打了個招呼,然后就離去了,我總是一頭霧水地回應示好,卻得不到我想要的消息。
在我一籌莫展時,我聽到鈴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順著聲音來源回頭,只見兩頭驢拉著一輛裝著貨物的小車從云海中走了出來,這是一個奇特的場景,驢的脖子上掛著鈴鐺,發出叮鈴的聲響。驢車上還坐著一位頭上裹著白頭巾的男子。他一下注意到了我,驢車停在了我的面前。
“小子,迷路啦?”
我點點頭,然后看向那個男子。那是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丁,衣著樸素,看著驢車上一整車的貨物,應該是個商人。此外,他的樣貌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明明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男子,可是曾出現在公主身上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頭,依然無比強烈。這到底是為什么?我毫無頭緒。
至少有一點可以證明他的特殊之處,他沒有遇見我就立刻問好。
“咋啦,怎么不說話啦?”商人發出痞子般的語氣,再次向我問道。
“額,請問,哪邊是南呢?”
“南邊啊,那兒啊?!鄙倘说氖种赶蚰翘幬ㄒ粵]有任何光穿透進來的地區,那座唯一沒有被佛光籠罩的佛寺。
不好的預感果然還是應驗了。現在,我不得不向那處不祥之地挺進。我無奈地嘆口氣,但是那商人好像非常得意的樣子。
“你要過去?哎呀,有點巧呀。我啊,剛好要去那送點貨呢。如何,要我順便捎你一程嗎?”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當然當然,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還算幸運,至少不用親自走過去。我登上驢車,商人再次執鞭啟程。
兩頭驢的前行速度可以用龜速來形容。在并不平整的土路上,整輛車不斷顛簸著,一直讓我有種驢車下一刻就要散架的錯覺。
我一直戰戰兢兢,可那個商人倒是習以為常,還哼起了歌,看起來非常自在。他隨意地將手伸向后方的貨箱,從中掏出了一個酒壺。
“來兄弟,喝酒嗎?”
說起來,酒是什么味道,我似乎也記不清了。不過想到酒,似乎就只與那些憂愁緊密相連。我立刻放棄了思考。
“我,就不必了吧。”我還有使命在身,怎能在這時飲酒作樂。
“欸,別這么不領情嘛,來喝一口唄,反正到目的地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商人索性將酒塞到了我懷里。我看著手中的酒,感受著它冰涼的壺身。最終,好奇心還是更勝一籌。
“行吧,就喝一口試試。”
于是我打開瓶塞,直接像喝飲料一樣,將酒一口灌入口中。猛然間,一股辛辣從舌尖傳遍整個口腔,隨后竟是一股苦味?
“噗!”
天女散花,我將口中的酒全部噴了出來,嘴里只存留下一股又辣又苦的味道。噴出來的酒變成霧氣,然后很快消散。
“哇,這是什么酒啊!這么苦!”
“唉,這可是遠從西域帶回來的胡酒,這可不是一般的酒啊。”
說著商人接過我手中的酒,大口地喝了一口,閉緊眼睛細細品味之后,大聲感嘆“哇!好酒?!?
我只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之后一段時間,我的嘴中依然存留著苦味,簡直像是喝了超苦的藥,令我十分難受,并發誓下半輩子絕對滴酒不沾。
驢子仍然在緩慢地前行著,總感覺它們拖著千斤的重量在前行著。這讓我心生好奇。
“對了,你后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好像很重的樣子?!?
商人笑著說道:“哈哈,這可是我千辛萬苦從敦煌帶過來的錦帛,胡瓶,玉器,價值連城啊。如何,想要買嗎?我可以給你打個折啊?!?
“額,還是算了?!蔽蚁乱庾R地摸摸我的口袋,身無分文,沒什么好奇怪的。
驢車朝著南方進發著,周圍的光線逐漸變得黯淡起來。越向南前進,云海的流動就越劇烈,如空中的滔天巨浪,翻江倒海。起風了,樹枝開始在風中左右搖曳,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焦躁起來。
途中還有一件令我十分在意的事情,每次遇到騎著馬的路人向我們打招呼時,商人都會下意識地別過頭去,用他的衣袖遮住面龐。
我問他原因,商人皺起眉頭,他靠近我的耳邊,低聲說道:“其實啊,我在這里的名聲并不好。這些貨物都是未經許可走私過來的,如果被那些官員知道我在這,那肯定派人來查貨。到時候我是血本無歸啊,所以你看我這樣喬裝打扮,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啊。這你可要替我保密??!”他一邊訴苦,一邊擺出悲痛的表情。
“好,好的。”
看他那口氣,似乎有些假惺惺的,但是仔細思考,如果他被扣留了,對我也沒有什么好處。所以我選擇默不作聲。不過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那種熟悉感,依然揮之不去。
遠遠望去,處于南邊的那座佛寺,依然十分遙遠,仿佛永遠走不到。
聽到我的回答,他的眉頭舒展,長嘆了一口氣,“唉,你可知自打那安史之亂以來,敦煌和中原的商道就被阻隔。如今也有一百余年了,這可苦了我們經商之人,我們商人向來身份卑微,想要進行貿易,就得提心吊膽的繞過各個關口,還得提防強盜的堵截?!?
我聽到了一個關鍵詞,“強盜?所以你知道關于強盜的事?你知道他們的蹤跡嗎?”
商人則一副詫異的神情,“怎么,你也感興趣嗎?前不久,也有三個僧人向我問了同樣的問題啊?!?
“是,是嗎……”
原來那個向高僧提供線索的商人就是你啊。
“你知道嗎,那些強盜曾經盤踞在山的南部,正是在我們要前往的地方。但是不必擔心,他們可能早就不在那里了,我聽說啊,他們的眼睛都是瞎的,根本不可能去實施搶劫嘛?!?
我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聽完了商人的話。心中不禁悵然嘆息,如果真如商人所說,那些強盜根本不可能劫走文殊菩薩啊。
當然,商人說的話,實在是過于荒唐,沒一點可信度。無論如何,我覺得高僧們這次去,可能會無功而返,沒有線索,一切都將從頭開始。我現在的心情,就如同四周愈發灰暗的云霧。
我們繼續向前,那座南部的山峰依然在遠方,這讓我產生一種感覺,真實的距離,并非我肉眼所看見的距離,道路一直向前延伸著,還有很遠。
驢車又行了不知多長的時間,離南部的山終于越來越近了。然而,風似乎越作越大了,吹起了葉片,樹也搖晃得更加劇烈。天空中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傳來隆隆作響的雷聲。這種情況,愈往南前行風雨就變得更加劇烈。
此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躁動了起來。
狂風大作,吹得樹木東倒西歪,有的甚至被連根拔起。被吹起的枝葉鋪天蓋地,如同刀片劃過我的臉頰,雖不至于造成傷口,但是依然能感到痛覺,我只能用手無力地遮擋。豆大般的雨滴猛烈地拍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全身早已被打濕。云層翻滾,閃電劈下來,立刻就是震天動地的雷聲。
呼嘯的狂風中,我能聽到兩頭驢驚慌的叫聲,掛在上面的鈴鐺不斷發出聲響,加上樹木發出的沙沙聲,轟隆的雷聲,如此激烈動蕩的交響樂,我今生聞所未聞。
道路泥濘,此時已是寸步難行。商人也大聲地喊著:“究竟是何方道友在此渡劫!我以前從來沒碰上過這種場面?。 ?
而我的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這或許就是這個佛界災難的開端。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劈中了其中一棵大樹,頓時冒出火光,這讓整個場面更加動蕩,火勢蔓延開來,一棵棵樹就這樣在風與火的夾擊中傾倒。
靠近道路的那棵樹,原本就搖搖欲墜,現在更是雪上加霜。狂風夾雜烈火,很快就將這棵樹連根拔起。
“小心!”
我急忙勒緊了韁繩讓兩頭驢停了下來。下一刻,樹木繁茂的枝葉就傾倒在我們的面前。驢驚恐地嘶叫著,伴隨著鈴鐺聲倉皇地向后退去。整輛木驢車終于經不住折騰,輪子直接散架。
“哇啊啊啊??!”
一聲驚呼后,我只覺全身一陣疼痛,整個人都跌落了下來。商人也是如此,不過他死死拉住韁繩,試圖控制住兩頭驚慌的驢子。場面一度非?;靵y。
“啊,該死的,給我停下!”商人不斷拉著韁繩。
經過一番周旋,商人終于將驢穩定下來??纱藭r,驢車已經壞了,前進的道路也被倒下的樹木擋住了。
狂風呼嘯,風勢也絲毫不減??罩幸呀浭菫踉品v,猶如黑色的火焰,從中不斷放射著閃電。
“抱歉??!只能送你到這了。我們可能遇到雷雹云啦,那云可是兇得很啊!”商人狼狽地撿回滾到一旁的車輪。幸好他的貨物并沒有散落,仍然完好地躺在傾斜的車架上。
“不用道歉!送到這就很好了,謝謝你??!”由于風聲,雨聲,雷聲實在是響徹云霄,震天動地。我們不得不用喊得來交談,“需要我的幫助嗎!”
商人搖搖頭,護著自己即將飛走的頭巾喊道:“不用啦!還好貨沒壞,我稍微修修車子就可以走啦!但是我可能要先回去一趟了!這破天氣根本送不了貨??!”
“那我就自己走了?。〕@條路繼續走對吧!”
“是的!那三名僧人或許就在前方!因為我好像看到了光!”
“什么,什么光啊?”
就在此時,一陣更大的風刮來,刮得我幾乎看不清商人的身影。巨大的風聲甚至掩蓋了商人喊出的聲音。我好像看到他張口說著什么,卻聽不見。但很快風勢減弱后,我還是依稀聽出了他所說的后半句。
“……順著光走!”
“到底是什么光??!”我再次問道。
然而仿佛是風在惡作劇般,又戲謔似地刮起,雨也下得更大了,雨滴打在我身上,竟渾身發痛。這下我是徹底聽不到商人的聲音了。
巨大的狂風將我不斷朝后刮去。我發現自己正與商人越來越遠,身影也愈發模糊不清。
“可惡,那我先走了?。 ?
沒有回話,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