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見面的這個咖啡館算是A市的一個中高檔消費場所，因為是VIP會員制的，所以很多談業務的人會選擇在這里見面。在這里就算見到一兩個明星也不奇怪。

只是——

方念稚萬萬沒有想到，當她一推開洗漱室的大門，她會看到沈云錦在里面。她沒有在洗手，沒有在補妝，而是一只手夾了支煙，一只手拿著手機，正倚靠著瓷磚墻若有所思地吞云吐霧。

抽煙這件事本身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娛樂圈的工作、競爭壓力大，抽煙雖然有害健康但確實是一個解壓的辦法。很多熒幕前看上去乖乖的藝人，其實私底下抽煙喝酒熟練得像是個老江湖了。

所以方念稚在露出震驚表情后的下一秒及時收住了自己的表情。反倒是沈云錦被她的突然闖入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按滅了手上燃到一半的煙，看清來人之后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念稚，好巧啊。”

“是啊，好巧。”思緒在方念稚的大腦里漂浮而過，她隨口解釋道，“那個，我來談點事情，你也是么？”

演員到底是演員，沈云錦捋了捋頭發，再抬頭就是她平時一貫示人的笑臉：“我和幾個朋友來這里聚聚。”

“嗯。”方念稚禮貌地點了點頭，繼續自己洗手的動作。流水嘩啦啦地從水龍頭里流出來，等她合上開關甩了甩手，她發現一旁站著的沈云錦正對著鏡子擠眉弄眼。

她抽了兩張紙擦干了自己的手，好心地問：“是睫毛掉進眼睛里了么？需要我幫忙么”沈云錦的右眼因為剛才的揉搓變得通紅，她點頭：“謝謝。”

靠近沈云錦，方念稚便聞到了她身上有香水味混著濃郁的煙草燃燒過后的味道。她看了一眼她剛剛按滅在洗手臺上的女士香煙，想了想還是多管閑事地說了句：“解壓有很多方法，這個能戒最好還是戒了，如果不小心被拍到了又會是一場風波。”

說完她輕輕朝著她的眼睛吹了口氣，沈云錦快速眨了眨眼睛，瞬間兩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方念稚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擦一擦吧，眼妝花了。”

沈云錦愣了兩秒，隨后忽然笑了：“我經紀人跟我說這個牌子的眼線筆防水，果然是虛假廣告。”

“是啊，下次換個牌子吧。”方念稚功成身退，正打算離開。她剛把門推開了一條縫，沈云錦的聲音從她的身后響起：“要是可以選，誰不想活得高尚一點呢。”

方念稚不解地轉過頭來，她確定沈云錦此時臉上的兩道淚痕絕對不是因為她剛才吹了她的眼睛一下。

美人落淚通常都特別讓人心疼，只可惜方念稚性別為女，她僵硬地又抽了兩張紙遞了過去，連安慰的話都沒有說。

方念稚知道沈云錦說的是什么事，年初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則新聞，沒記錯的話還是她給錢嶼升出的公關意見。

那沈云錦想必也知道方念稚知道事情的真相。

方念稚還沒有圣母到要站到一個第三者的立場，安慰她說你沒做錯，真愛無敵。只是那件事雖然被創易以雷霆之勢按下來了，但到底還是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她更不會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上帝在安排世人的時候，通常不會只給一條路。只是好走和不好走各有各自的代價。”

“可是就像我和你的人生，從開頭就不公平。”沈云錦苦笑了一聲，“念稚，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好的家庭出身，疼你的父母，還有一個對你那么好的哥哥。我和你不一樣。如果沒有一個靠山，那些人根本看都不會看我一眼，更別說去爭了。”

像這些話，說實話方念稚也不是第一次聽了。不僅是沈云錦會這么想，就連極瀟的員工背地里也說過不少類似的話，說什么“如果她不是方總的妹妹，她寫的東西誰會看啊”。

方念稚之前還會為這些話氣得吃不下飯，但后來聽多了漸漸也就想開了。大家的圈子不同，她從小認識的朋友里多的是像她這樣從終點線開始起跑的人。可就算是有這么好的先天優勢，也有人跑著跑著就跑錯道了。她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富二代，一沒走歪路，二不奢侈，三不驕縱，也就是利用點家里的關系給自己的事業保駕護航，怎么就跟做了天大的錯事似的。

“人各有命，你不必羨慕我。你既然選擇了依靠別人來夠那些你原本夠不到的東西，自然要付出代價。云錦，我對你沒什么看法，我也不會評價你做得對與錯。娛樂圈里少有純情，你也不例外罷了。”

“是啊，人各有命。”沈云錦自嘲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嘴角揚起一抹難看的微笑，“在這個圈子里待得越久，越覺得迷失，越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前我想要一個愛馬仕的包，得到了就很開心。后來我又想在這個城市定居下來，所以我想掙很多錢在這里買套房。但是買了房之后我又想要更多。我努力改變自己說話的腔調，拼命保養自己的容顏，自以為只要靠著他就能直步青云。可誰知道，到頭來我不過就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這才是她躲在這里抽煙的原因吧。方念稚終于看懂了沈云錦眼神里的寂寥是怎么一回事。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是復雜又可怕。方念稚不解：“既然你都知道你不是唯一一個，為什么還不愿意離開他呢？”

沈云錦笑笑：“他老婆也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事，不還是照樣拿著公司25%的股份，死活不愿意離婚么。念稚，專一是很昂貴的，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沈云錦入行多年，又處在資源爭斗的中心，見識過的事肯定比方念稚多很多。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方念稚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她雖然從小被家里人保護得很好，入行之后又有方瀟成為她保駕護航，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種“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事情即使是在她身邊都不少見。

方念稚覺得她也沒什么好跟沈云錦說的了，道理她其實都懂，但她依然做了這樣的選擇，那就隨她去吧。

人各有命，也各有志。

“念稚，別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像是終于把一些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口，沈云錦對著空氣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她恢復了輕松的表情，“我也知道，我根本不值得可憐。”

“其實當時收到《再見天馬座》的劇本的時候，我看完就決定要接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歡這個角色的。林邁兮和鄭晉歌互相喜歡了那么多年，她可真幸運啊。”

“希望我的那些事不會讓你覺得我玷污了這個角色。”

方念稚搖搖頭：“不會。劇里你表現得很好。還有人在等我，我要先走了。”她說完拉開了洗漱室的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