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爹，我。。。”

郢城內外，毫無瓜葛的兩個人，同時喊出了這樣的話。一個，是被生拉硬拽出了城的白丹，另一個，則是起居令馬家的小公子，馬衙內。

“你是咱家的獨苗啊，眼瞅著就要起兵禍了，你還不趕緊躲開？是想你老子我絕后嗎？！”

馬老爺聲色俱厲地斥責著，將幼子往馬車里塞。

“有我姐夫在，您老人家怕個什么勁兒啊？啊？”

“你姐夫？呸！他算你哪門子的正經姐夫！”馬老爺嘴上不停，手上動作卻緩了下來——說起他那個自甘下賤的閨女，總是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頭，“若不是她自求為妾，咱們如今也不會如此尷尬了。。。”

“為妾怎么了？”馬衙內挺直了腰桿，“我姐姐可是寵妾！日后真有什么事，我姐夫肯定會保著咱們家的，爹，你就不要多慮啦！”

“呸！你個蠢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

“爹~”馬衙內拽了老爹的衣袖，撒著嬌，“讓我把小青帶上行不行？”

“沒出息！”馬老爺一瞪眼，“還沒正經成個親，你就給我搞出十個八個孫子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還不給我滾回南邊兒老家去！”

“嘁，要真打起來，郢城才是最安全的吧？”馬衙內不甘不愿地轉過身，癟嘴嘀咕道。

“你個蠢孩子！”馬老爺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直撇撇落在兒子的后腦勺上，“哪次開火，敵軍不是先撲都城來？難不成還給你來個迂回戰術嗎？”

“好好好，老爹你都對。那我姐姐呢？”

“姐姐個屁！”馬老爺氣得鼻子噴火，“自打她被納入將軍府，咱家什么時候有過安生日子了？將軍夫人是一個接一個地生，她倒好，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沒，還得她老爹我趴在那個位置上給她撐腰——你以為見天兒給陛下當跟屁蟲，是啥好差事嗎？啊？”

“那也不能怪姐姐呀。。。”

“怎么不怪她？”馬老爺瞪了眼睛，“難不成怪你娘沒教好？”

“好好好，老爹你說得對。”馬衙內顧左右而言他，奉承了一句，便瞅準馬老爺生悶氣的檔口準備開溜。需知身為起居令的馬老爺，基本功便是“眼疾手快”，見兒子要逃，一只手早就等在他的逃跑路線上了——

“臭小子，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我也得押你走！”

“爹，我這平白無故地。。。”

“你替我回鄉祭祖，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順的嗎？”

“可我還沒跟薔妞兒告別吶！”

“你再敢去昔花樓鬼混，我。。。”馬老爺轉了轉眼珠，“我就直接告訴大將軍去，讓他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她又不是姐夫的相好。”馬衙內咕噥著轉身上了車，沒理會身后吹胡子瞪眼的老爹。

馬家沒敢用篆刻有自家紋飾的車駕，而是換了極不出眾的普通馬車，東西也沒多帶，只一些隨身物件便打發了他去。以至于在出城路上，與白丹擦肩而過，她也沒多留意。

“還沒過門便守了寡不算，沒得不給老子長臉，還跑去那種地方住！呸，真是家門不幸！”

白丹還回味著城外時，父親的刻薄言語，不禁淚盈于睫。

“哎呦喂，這都什么檔口了，你還不肯跟為父離開，是要拖累咱們家一起死嗎？啊？”白老爺恨鐵不成鋼一樣，急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你們走你們的就好了，管我干什么？”

“我是你爹！”白老爺叫了起來，“我能不管你嗎？走吧，再找個好人家嫁了，總比成日價混在那種地方強吧？”

“你也是妹妹的爹，怎么不管她？”白丹紅著眼圈，癟嘴要哭的樣子。

“你走不走！”白老爺急赤白臉地伸手拉她，不由分說將她拖出了昔花樓，“為了你好才三番五次求你，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白丹掙脫不開他的鐵爪，竟被他一路拖出了城。直到黃娘子覺得不對（“剛不是還在吵架，怎么就沒動靜了？”），報給了水中仙，仙兒沒多考慮，便吩咐道：“滿春，你跟去看看，務必給我把那個小妮子帶回來。”

滿春答應一聲，丟下手里的活計便去了。

“唉——”白薔蹙眉，手里還抓著為明日祭掃準備的香燭紙錢。

“你也真有心，自己的親姐姐不管，一心惦記著你家美人姐姐的事兒，嘖嘖。”白薔被她貶得臉紅脖子粗，想不出詞兒來反駁，便丟了手中物什，獨自生悶氣去了。

“哎呦呦，還不高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城呢，提前準備這許多，唉——”

“仙兒姐姐見不得我想她么？”

“被你看出來了？”水中仙斜眼睇她，“那個小妮子有什么好，勾搭了我家將軍不說，還勾得你死心塌地為她賣命？嘖嘖，真是邪了門了。”

“她。。。”白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卡殼間，滿春已將滿面淚痕的白丹領了回來。

“姐姐！”白薔終于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上前將白丹引到桌邊坐下，轉而對水中仙道，“美人姐姐總能看到我們的為難處，不像你，眼高于頂，從來不管別人的死活！”

“嘿，翅膀硬了是吧？”水中仙跳了起來，“她關心你們？她關心你們什么了？一年多來是誰給你們撐著這片天的？誰管你們吃管你們喝，管你們死活了？！”

“。。。”白薔突然啞了，只半張著嘴，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你們，”水中仙回頭，瞪向每一個探頭看熱鬧的姑娘，“是不是也跟她一樣想法？”

“好了好了，仙兒你別生氣。。。”

“你少來！”水中仙把矛頭對準了勸架的黃娘子，“要不是你在中間和稀泥，我早就跟她翻臉了！都是成年人了，誰忍誰呢？”

“美人姐姐是真的很關心我呀。。。”

“你還說！”黃娘子也毛了，“她給你什么了？不過是替你擋過刀，你就唯她之命是從了？你自己拿不出手，就跟狗皮膏藥一樣貼在她身上，以為。。。”

“你們都別說了！”

變調的聲音刺破了被爭吵填滿的院落，起初，他們甚至都沒聽清她喊叫了什么。

“怎么，向著你妹妹？”

“咱們湊在這里，就是為了，為了互相戳心窩子的嗎？”白丹抬起頭，重瓣的眼瞼上掛著晶瑩的水珠，“那你叫滿四哥帶我回來做什么？嫌我爹沒戳死我嗎？”

鬼宅中有一瞬間的寂靜，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荒蕪。

計時的沙漏空了，咔噠一聲翻轉過來，敲碎了院中的凝滯。白薔也終于繃不住，抱住胞姐哭道：“姐姐，我去替她做這些，也是希望以后，會有人為我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