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內(nèi)務(wù)府接了宮門口的通報，領(lǐng)了旨意出來卻沒見遞折子的人，不禁有些詫異。直待到未時過半，遞折子的才派人回轉(zhuǎn)來，重新遞了折子，請求第二日回宮。

“滿哥哥的尸骨……”

城外的那處靠近皇陵的山頭，儼然已成為了一片新的墓園。這里，不僅有虞美人的衣冠冢，也是滿氏兄弟的埋骨地，甚至能遙遙望見秋棠與齊王的合葬墓。

“是啊，他們都在這里，至少是在這附近。”

“今天你出來得那么快，本來——”

“對，我本來就打算過來這里瞧他們的。”

“白巾子的案子怎樣了？”白薔撩開了額間的碎發(fā)，目光還停在面前的墓碑上，眼眶里卻沒有一滴淚水。

“該殺的都?xì)⒐饬耍烈牡牡艿芤膊焕狻！?

“他們……”白薔覺得自己的嘴張不開了，她實在不想問那個問題。

“或許，我該把他們都埋在這里？”林霈將手里的一疊紙錢灑進面前的火堆，“最后的最后，我也會過來這里，跟虞兒一起。嗯，挺好的吧？”

“嗯，挺好的。”白薔微微一笑，“能算我一個嗎？”

林霈點點頭：“嗯，都一起。”

第二日，白薔便如約回宮了，反正沒了虞姬，沒了昔花樓，她去哪兒都差不多吧？如此，何不找個不那么尷尬的去處呢？

就這樣悄沒聲息地回到那個不甚熟悉的地方，她沒第一時間去跟姐姐姐夫請安，哪怕跟著她一起來的龍二，她的目的是給皇帝請安，她也沒有隨行。嗯，她最終的歸宿，恐怕只能是那個教坊司里的小房間了吧？

她如是想著，緩步向前走著，反正自己的雙腳會自動帶她回去。

教坊司在宮中的一角，白薔知道那里比較偏僻，偶爾會瞧見喇叭花在墻角悄然開放——這總讓她想起昔花樓，想起被黃娘子改了名字的夕顏丫頭。

“小小年紀(jì)就偷聽這些，長大了還了得？”從前水中仙這樣排喧過她。

“算了算了，早些教導(dǎo)起來也是好的。”美人姐姐就更加良善些。

——那時的她們，年紀(jì)還那樣輕。

白薔被自己的思緒惹出了淚，將近午的日光折射得那樣暖，暖得她有些瞧不請腳下的路。

“唉唉，你是哪里來的？什么地方，你也敢闖？”

一聲厲喝，將她眼角懸著的淚珠震落了，也將她飄散的思緒抓回了現(xiàn)實。白薔瞧瞧驟然被握緊的包袱，再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才瞧向那邊跟她說話的嬤嬤——

“啊，啊，對不住，嬤嬤，我走錯方向了——”

“走錯方向？”那嬤嬤滿臉的不相信，“這什么地方，你是不想好好過了吧，走錯到這地方來？”

“勞煩嬤嬤，這是哪里呀？我、我要去教坊司……”

“啪！”那嬤嬤先響了一聲鞭子，將一旁疑似偷懶的宮人抽了回去，才不耐煩地驅(qū)趕道，“出門一直走，走到哪算哪，再問別人去！”

白薔被她指得一頭霧水，不過瞧這院中的樣子，該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敢再多逗留，喏喏地走了。

“嬤嬤，你倒是敢！那可是教坊司的姑姑，以后可是要要管事的。”

“閉上你的嘴！”剛剛不耐煩說話的嬤嬤揮動鞭子抽了過去，“那是什么好地方，管著一群婊子罷了，最下作不肯動手養(yǎng)活自己的家伙才稀罕去！你個……”

話說一半，嬤嬤的目光突然游移起來，頓了一下才笑道：“我老婆子倒是忘了，你就是從那邊出來的，嗨，算我白說了！”

她手里的鞭子往那多嘴的女子身上招呼了兩下，便不再搭理了。

可那女子卻是烈性的，手上的活計不停，嘴也不肯歇著：“哼哼，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教坊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牛氣什么，現(xiàn)在可沒人愿意嘗你那豬鼻子了！”嬤嬤嗤笑一聲，往遠(yuǎn)走了兩步，感覺后腰處不太得勁，反手去抓，卻抓到了一個窟窿！

她驚恐地抽回手來看，可還沒看清，后心處一涼，嘴角便是一陣腥咸，眼前便暗了下去……

“啊！”過了好一會兒，距離最近的幾個舂米的苦役才反應(yīng)過來，尖叫著暈了過去。

“老劉嬤嬤！”其他嬤嬤有反應(yīng)迅速的已經(jīng)跑了過來。

“還看什么？還不快去追上那個……”另一個嬤嬤大聲叫道，卻不記得那個拿著尖刺扎人的兇手叫什么名字，“快去把她追回來呀！不然傷了貴人，有你們好看的！”

慎刑司里一眾服苦役的宮人聽了這話，蜂擁著沖了出去——管她會傷了誰呢，能有片刻得閑也是好的，或許，他們還能跟著那個膽大包天的家伙沖出宮去呢？

夕顏舉著從掃帚頭上拔下來的硬枝，使勁往前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追上白薔，也不確定她會不會像老劉嬤嬤哪樣脆弱，她一擊就能得手。她只能邊跑邊回頭，無論前面的路被擋住，還是后面的人追上了，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站住！”有人從側(cè)邊的一條道上過來，見她手上舉著滿是鮮血的掃帚枝，便趕上來詢問。

夕顏沒理他，將掃帚枝子一丟，跑的更快了。

一不留神，也是心急，夕顏一頭撞上了前面走著的人。

那人被撞得有一個趔趄，手里的包袱險些脫手。她“哎呀”叫出了聲，皺著眉頭就要斥責(zé)撞她的人，看了一眼之后卻倒抽一口涼氣，驚叫了出來：

“夕顏！”

被反作用力一撞，夕顏倒退了兩步，剛穩(wěn)住身形，便聽到了熟悉的叫她名字的聲音。一抬頭，她正對上白薔的眼睛，心里就是一喜——獵物送上門了！

“好久不見！阿薔。”

面上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她手上的動作卻沒半分猶豫。她懷里一直揣著兩根掃帚上扒下來的的硬枝，只不過每一枝只能捅兩下，剛才那一枝就有些浪費了！

這一次——

“啊，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夕顏陰惻惻地笑著，“沒能做掉虞美人，做掉你也是一樣的——你知道嗎？當(dāng)年，要不是你們，我夕顏早就出人頭地了，你們……”

夕顏沒再多說，一把搶過阿薔手里的包裹，將硬枝準(zhǔn)確無誤地插進來面前人的心口，甚至還擰了兩下才拔了出來。

“兀那匪人……”那個瞧見她手握兇器的人已經(jīng)追了過來，看到的，卻只是她將硬枝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還有那不絕于耳的狂笑聲。

“我這一生，起頭便起錯了，頂著嫡小姐的身子，卻是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命……”

那個追過來的人被嚇呆了，跪在兩個倒地的人中間，木木地盯著辛妍一開一合的唇瓣，仿若離了水的魚。

“夕顏，夕顏，便只能在晚上開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