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捕見兩歡,這客棧內后院響起噼里啪啦的炮竹聲響,無眠從噩夢之中驚醒,醒來之際卻是見楚良渚在一旁侍弄著糕點。
見著無眠從夢中驚醒,楚良渚聽著外面仍舊響得炮竹聲響,隨即是一盆冷水澆了下去。
惹得下面人一陣罵聲連連。
“老子好不容易得了一個興趣,在這后院起火放炮竹,是哪個不長眼的擾了老子的興致。“
在底下罵罵咧咧叫個不停,倒是店家掌柜的是個會來事的,捧著一壺酒上前。
笑嘻嘻的就上前:“這位客官,別生氣,氣大傷身,我給你賠罪,這是本店最好的松醪酒,算是我替上頭那位客人給你賠罪了。“
那位客人,看見名酒松醪,自然是變了一個臉色,奪過老板手中的酒,飲過一口,大聲喊了一聲好酒,才是漸漸的和顏悅色起來。
臨走的時候還是不忘念得一句
“樓上的雜碎,我倒是看得這掌柜的面,才不與你這廝計較。“
罵完以后,才覺得痛快,抱著一壺濁酒才愿意離去。
只是楚良渚把那扇窗子早已合上,怕是看見那人的面目都會覺得污了自己的一雙眼。
剛才站在窗子前還是一副萬分鄙夷的神情,轉過頭來,卻又是端的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溫柔的模樣,走到一個桌子面前,從一個青色的盤子之中,素手捻起一塊糕點走到了無眠的身前。
“想來大師三月以來風餐露宿,也是未得好好的食一頓飯,我今日里特意下了廚房給大師做了糕點,大師也好嘗嘗。”
無眠接過他手中的糕點,不知口中為何就說出了接下來這番話。
“原是楚公子這般金尊玉貴之人,也會下的了廚房,也能洗手作羹湯。”
楚良渚卻是沒有聽出無眠話里的質疑只是覺得他從糕點鋪子里買出來的,在這里哄騙他而已。
卻又是走過去把一盤子的糕點都拿了過來。
“大師快嘗嘗這糕點。”他說著就把一整盤子桂花糖年糕遞給了無眠。
無眠看了手中一盤子的糕點,總覺得這場景在哪里見過,卻實在是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
他拿起一口糕點,放在唇邊輕咬了一口,軟軟糯糯的,舌尖又留著醇香,久久不散,雙目閉上的那一刻才明白,楚良渚十四歲那年提了一籠糕點,糕點之上還是橫插了一支半枯的梅花。
他又是咬了一口在細細的嚼著,舌尖味蕾處仿佛又綻放了一枝紅梅的香氣。
楚良渚見無眠嚼的異常的慢,以為那糕點不好吃,隨即拿了一個,自己咬了半口,覺得還與從前一樣,并無差別,遂即向著無眠問了一句
“靜安大師,不知你覺得糕點可好吃,可還是符合大師的口味。”
無眠抬頭,無意間露出一笑
“甚好,楚公子這糕點著實好”
聽到無眠的肯定,楚良渚不知道該做什么好,手足無措之間只是把半塊糕點放入了口中,眼角眉梢里卻都是含著笑意。
無眠抬頭望著楚良渚,瞧見他滿眼里都是歡喜之意,似是山花爛漫、山谷熒光一般熱烈美好。”
見是無眠這般望著自己,他卻并未是意識到自己是失了神態,只是顧著傻傻的笑著,吞下那半塊糕點卻還是對著無眠自顧自的念道:
“大師若是覺得好吃便好,也是不枉我磨了店家許久才求得這桂花。”
他這般傻傻的就說了出來,模樣倒像是一個嬌嗔的小娘子,對著自己的丈夫在敘說著心事。
卻又是在一回神間,發現無眠正站在窗子前。
再一回頭間,四目相對,楚良渚卻是羞怯的低下了頭,問了無眠一句。
“大師你還記得我們初見那日嗎?”
無眠想了想,遂即說出口
“記得,記得那日,我還是個七歲的小和尚,而你是個紈绔的小公子。”
他哪里紈绔,自小懦弱,現如今這般模樣,也不過是想換的一個人周身安好而已。
“那大師可還記得,我如何與大師多年來相攜相知,在寒鳴寺終日里寒窗苦讀,十四歲那年大師念了一句“紅梅冷艷骨”,我便瞞著父親打馬千里,取得一枝雪中寒梅,只為大師一笑。”
“前塵往事,哪里記得那么清。現如今楚公子北國上任,又有心上佳人纏繞,哪里用記得我這個清苦的和尚那么清。”
什么佳人,不過是用來誆騙無心人的謊話,也只有他這般心事重重的和尚,才會信得那些才子佳人的風流話本。
他多想對著無眠言一句,在他的心間,縱是山河再好,江月堤畔再是醉人心思,也是不及他與無眠多年的相伴。
可是落在嘴邊卻只是一句:“大師,此言差矣,佳人心從未系與我,我倒不如與大師在一起守得一處清明。“
他把話說的只能是那么的明白,可無眠還是不能懂,只是覺得面前的人重情意,可他又哪里能夠明白,他從來都是薄情寡義的,若是論重情義,重的也不過是無眠一人而已。
他試圖岔開話題,只是言道:“大師,這香粥以涼,我拿去給大師在小爐子之上煨上一煨。”
豈料無眠卻是拿起桌上的一碗白粥,算不上狼吞虎咽,卻是三下五除二的吞咽下肚。
“楚公子,不必為著無眠如此,這粥我也喝了,糕點我也是嘗了,若是公子無事,也可去臨安城大街之上逛逛。”
楚良渚卻是反問其道
“大師去嗎?大師喜歡這臨安朝熱鬧繁華的景象嗎?”
“貧僧生來孤苦,見慣了清冷,想來繁華落盡,不過是一身的蕭條,最后還是要歸到那扇大門后,倒是不敢做太多的貪戀。”
他又是拿起了一杯茶,象牙白的臉色,一笑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才是那般砸人心芳菲。
楚良渚卻是迎著向前說道:
“若是大師不喜歡,我也是不喜歡,想想從前與大師一起的日子,也是極好的。”
他想著無眠接下來會問他
“你又不是個和尚學我做什么,守什么清規戒律。“
他在底下接那么一句:“在別人看來那是清規戒律,可在我的眼里,哪怕每天只是能夠與大師在一起飲茶,像是從前那般抄佛經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可是無眠卻是什么不言,只是又是飲了一杯茶,想來也是,他若是這樣說了,便不是無眠。
想著想著他便是陷入了回憶,仿佛念起他因背不出藥方,而被父親往手心里打了板子,是無眠偷偷的幫他抄藥方,往他的手心之上涂抹白首烏,偷偷的替他抹去了所有的眼淚。
他還記得那一晚他拉著他的手說:“沒關系,你看窗外月下的花都開了。“
他到現在都記得這句話,盼得不過是來日他與無眠來日方長,兩相歡好,他與他再次在窗下抄寫佛經,那一次他握著他的手對著他說一聲:“無眠,你看窗外月下的花都開了。“
可這不過都是他一廂情愿罷了,忽然從窗子外面刮來一陣風。
無眠卻是拿起床榻之上的珠串,珠串套在手中,加持的不知是否是枷鎖,最后只聽得一句。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