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夜。
江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倦倦地靠在車前門一個靠窗邊的座位上,隔著一張厚厚的,有點模糊的有機玻璃,默默地看著這個自己已經生活了兩年卻依然陌生的城市,濕淋淋冷颼颼地,在車窗外停停走走,默默地發著呆。
師傅,你們該下車了。這是末班,我也要下班了。不知什么時候,車已經到了終點。矮矮胖胖的中年司機,操著外地口音,很有禮貌。
哦,是嗎?江漫不經心地站起來。空蕩蕩昏暗的車廂里,除了自己,在同樣昏暗的后座還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
師傅,聽口音,你是四川的?!江忽然回頭問了一句。
是啊。司機露齒憨厚一笑。
哦,也是個異鄉人。
頓頓,
新年快樂!江加了一句。
謝謝??!新年快樂!司機憨厚的笑容里有意外的感動。
今天是除夕。
江走下車子。外面的雨很大,風很冷,街面冷清。
江沒帶傘。
前面就是郭公山吧?!江站在昏暗的站臺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你去哪?一把雨傘遮了過來。聲音輕輕柔柔。
是剛才坐在車尾的那個女孩。一襲瀑布般的長發,在寒冷的夜風中柔柔地舞動,一張精致的臉。
去哪?!江的心忽然一痛。此刻,家在山之外水之外千里之外,這里舉目無親。
不知道。江淡淡地笑笑,黑夜中的笑容,有些落寞。
你呢?江頓頓,反問。
和你一樣。女孩也笑笑,笑容黯淡。
同是天涯思歸客。江想。
沉默。
只有幽冷的雨點急驟而輕柔地打在雨傘上,婉轉低回如隔世的琴音。
許久,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江打破沉默。
女孩淺淺一笑:好啊。
女孩就是藶(注音:li,第四聲。)。
在那個不經意的冷雨夜,在燈火疏落的郭公山水閘旁,在那棵郁郁蔥蔥的古榕樹下的,那個小排擋里。江和藶選了一張臨江的帳篷,聽著風聲雨聲浪濤聲,幾罐啤酒,一只火鍋,那種慢慢升騰的氤氳,還有藶的輕言淺笑,一點一點地溫暖著江,那客居他鄉的年夜前的孤寂。
吃完火鍋出來,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
馬上就是新年。
連江的寒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兩個人肩并肩,走在夜深的望江西路。
都已微醉。
人稀少,燈微黃。
江撐著傘。
你現在回家嗎?江問。
藶在搖曳的車燈中,停住了腳,她仰起微醉朦朧的臉,望著江,搖了搖頭。
繼續信步往前走。
望江亭。
風特別大。
下雪了。鵝毛大雪漫天飛舞,落入草叢,落入浩渺的甌江中。
很冷。
兩個人肩并肩坐在黑漆漆的涼亭冷冰冰的長椅上。
不知什么時候,藶偎進了江的懷里。
時針指向十二點整。
一朵朵璀璨的煙花,瞬間,幾乎是同時,在城市清冷的夜空,在漫天的風雪中,盛開,如隔世的煙火。
新年快樂!藶在江的耳邊,柔聲輕語。然后,她輕輕地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冰涼的臉頰。
一年后。
江送藶回家過春節。
藶家在羅陽市區。羅陽與閩中雖相隔咫尺,但在牛山北路熙熙嚷嚷的客運中心,倆人卻是相對無語。
藶沒有說過了年再來閩中,而江也沒有說藶過了年再來閩中吧我等你!
藶雖也在閩中打工,但她其實有一個頗為富足的家庭。姑媽和叔叔都在意大利定居辦廠,父親專做皮革出口生意,家底殷實。
可江,卻只是區區一介書生。雖然江曾經也是家底殷實,也曾經是別人口中的江少。但兩年多前,江的父親破產了。諾大的家業,瞬間煙消云散。輪船公司的兩個輪隊幾十艘輪船被銀行無情地拍賣,三十三畝地的造船廠也被敗家的叔叔強行變賣,其中的一些宿舍樓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資產,也被親戚和員工們侵吞的侵吞,霸占的霸占。
忠厚的父親一夜之間白了頭。
江得知消息,從學校趕回家時,曾經的一切都沒有了,包括家。
茫然間,一個路人告訴江,父親臨時在鄉下買下的一間老房子落腳。可江甚至連這個新家的家門是朝東還是朝西都不知道。站在家鄉熟悉的街頭,江不知道,自己歸家的腳步,該向哪個方向邁出。
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驟變,他在公司的大門口,呆坐了許久許久。最后,在故鄉蕭瑟的夜幕下,攔下了一輛前往江城的客車。
回到江城,江沒回學校,而是在郭茨口的漢江邊,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江坐上了南下閩中的長途汽車。
這一路走來,江經歷了許多坎坷,經歷了許多常人未曾經歷過的悲歡離合,也目睹過諸多的人情冷暖。江明白,自己只是一個本地人口中的“外地人”,與藶遭遇,江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讓自己輕易地付出任何承諾。江怕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在深刻的沉默中,藶終是幽然地矜持而去。而江,也故作若無其事其實心頭是一片空白地往回走,帶著那句哽在喉間的話語:
藶,過了年再來閩中吧我等你??!
藶走了以后,江倍感孤獨。于是,思念如春草般瘋長。
除夕前夕,江收到了藶從羅陽寄來的賀年卡。收到賀卡的那一刻,
江欣喜若狂。
江小心翼翼地拆開精美的賀卡,只有一句話,字跡竟然鮮紅。
藶說:
想你!為你割血為墨!
淚水終是奪眶而出。江瘋了樣沖向街頭,那些壓抑已久的東西,在這一瞬間爆發,如一股洪流,在他的心底奔騰咆哮。
在街邊的一家電話亭,江不假思索地,飛快地撥通了藶家里的電話。
喂,哪位?一個男人粗重的聲音。
竟是藶的老爸。
你……你好,我……我……我找藶藶,請問……請問藶藶在家嗎?說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剛才跑得太急的緣故,江竟然氣喘噓噓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你誰啊????找藶藶有什么事?!嗓門馬上高八度,兇巴巴地拷問。
我……面對藶的老爸那兇狠鄙夷不屑一顧的語態,,江感覺自己瞬間渺小得像只螞蟻,嘴唇艱難地動了動,還沒容他再說什么……
她不在!“啪”的一聲,電話那頭便重重地粗暴地給掛了。在電話掛斷地那一瞬間,江清晰地聽到了電話那端藶的聲音:爸,誰……
接著便是掛短聲。
江拿著聽筒,足足愣了二十來秒都沒回過神來,聽筒里急促的“嘟嘟”聲,就宛如天邊不斷滾過的悶雷。
下起了雨。
江在雨中踽踽獨行。街邊商場里音質特好的大音箱,不知是不合適宜還是正合適宜地播放著劉德華的那首如泣如訴的《天意》。
那種深深的自卑與自尊,又重回到了江的內心。江失魂落魄地坐在車流滾滾的人行天橋的臺階上,坐在黃昏的雨幕里,一任心如刀割。
江沒有勇氣再給藶打個電話,江明白,自己其實很脆弱。
接下來的整整六天,江沒有吃飯,也沒有起床,只是靜靜地躺著,
沒有晝夜,或睡或醒。
大年初七,江早早起了床,洗臉,刷牙,刮幾天都沒有刮了如亂草般的胡子,長跑,然后,泡了碗方便面給自己吃。
生活在剎那的短路后又迅速恢復了正常。
江是一個極其理智、佛家思想很深的人,江信緣,信宿命。江相信,生命中的一切得失,冥冥中自有注定。很多東西,無法勉強,也無須勉強。
大年初八早上七點三十分,江準時打卡上班。在門衛室,年長的老保安叫住他:江,你的信。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江的心猛的顫了一下,竟有一種昏眩的感覺:是藶!
江:
不知道你年過得好不好?我很牽掛。
二十九那天,是你電話打給我嗎?我有種感覺,一定是你!但我
爸不讓我接。請你原諒。
跟你說過的,我爸一向就這樣,一向就是這樣瞧不起我媽媽瞧不
起我瞧不起妹妹瞧不起家里所有的人除了他自己。
我很難過,長這么大,第一次和他大吵了一頓。
我是在珍的家里過年的。
江,我很想你,我不想再回家了,我想走得遠遠的,走得越遠越
好,永遠!我不想再看見我爸爸那張老是醉醺醺兇巴巴的臉,也不想
再看見我媽媽那張老是忍氣吞聲淚水連連的臉,我真的受不了了,你
明白嗎江?
江,珍家里沒有電話,寫信給我吧。
我在珍的家里,等著你的回信。
想你的藶。
正月初六日。
信箋上淚痕點點,清晰可見。江終于平靜了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藶家庭富足卻并不幸福。藶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在家里,藶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藶的爸爸脾氣暴躁,思想傳統,因為家里少了一個七尺應門的男兒,所以在最小的妹妹出生媽媽被強制計劃生育后,他根本就不把家當家了,要么出差,干脆十天半月人間蒸發般不見蹤影;要么在家,整日里也就只知道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打牌喝花酒終日廝混,對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聞也不問?;氐郊?,十有八九都是醉醺醺的,看誰誰都不順眼,對老婆孩子,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罵。
藶的爸爸五大三粗,打人特兇,打家人就如同打仇人,每次都是不分輕重盡管往狠里招呼。藶的兩個小妹見到爸爸回來就如同老鼠見到了貓。只要是看到爸爸開始發酒瘋了,兩個小妹即使是被媽媽推進了房間里渾身都要發抖。
藶的媽媽身上也經常是這里青一塊那里紫一塊的。
藶是家里唯一在念書而且已上高中的孩子。兩個小妹,一個念初中一年級一個念小學二年級,就因為爸爸那天醉酒后一句“女兒是給別人養的,讀這么多書有個屁用”的醉話而雙雙輟學。
藶的媽媽性本柔弱。因為沒有給丈夫添上一個七尺應門的男兒,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所以就愈加柔順。即使是在面對丈夫的辱罵和拳頭時,也是如此。
藶性格內向而倔強。面對這樣的爸爸,面對這樣的家庭,她從不說什么,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會用行動告訴爸爸,告訴天下所有的男人,只要是你們男人能做到的,我們女人也一樣可以做到。女人并不比男人差!
高二那年的一個星期五,藶放學回家。當她推開家門,屋里一片狼籍:地板上到處都是玻璃碎片,還有一些血跡和濃濃的酒氣。八歲的小妹卷縮在冰箱旁,小小身子一抖一抖地抽泣著,滿臉淚水。
起來小妹。藶愛憐地抱起小妹,輕喚。憑經驗,她知道爸爸又打媽媽了,以前都是這樣的,打完了似乎還不解恨,還要再胡亂砸一通東西。對于這樣的場景,藶不覺得意外,甚至已經習以為常。
小妹忽然一把抱住藶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放聲悲哭:大姐,爸爸又打媽媽,二姐跳樓了,大姐!
什么?你說什么?!你說什么?!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姐跳樓了大姐,二姐去醫院搶救去了。小妹仍驚魂未定地哭泣著。
藶立時有種窒息的感覺。
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趕到醫院的,只感覺整個腦子里都是亂亂的昏昏的。
一路上,小妹斷斷續續地告訴藶,下午爸爸醉熏熏地從外面回家后也不知道為什么又打媽媽,媽媽的頭都被爸爸用煙灰缸砸破了,鮮血流個不停,爸爸還不肯住手,把媽媽按在沙發上使勁地打。二姐怎么拉都拉不住。最后,二姐一把推開窗戶,哭喊著對爸爸說:爸,別打媽媽了,求求你,別打媽媽了!說完,就跳了下去。
藶家在三樓。藶不敢想象,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從三樓跳下后會是什么結果。
醫院一樓急救室。藶趕到時,手術剛好結束。媽媽還有幾位鄰居都在。
醫生除下口罩,對頭上纏著紗布虛弱不堪的藶的媽媽說:二樓的防盜窗救了你女兒一命,但病人因為顱內出血和雙腿粉碎性骨折,還在昏迷中。
醫生,那我女兒什么時候能醒過來?藶媽媽淚水漣漣。
醫生搖搖頭:目前還很難說,要看病人的意志。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十十天半月,或者更長。
藶的媽媽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那一夜,藶是在妹妹的重癥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度過的。
妹妹一直在昏睡中。藶隔著重癥監護室門上的玻璃,遠遠地望著妹妹那張插滿了管子纏滿了繃帶幾乎已經看不見了的小臉,心,痛得沒法說,卻硬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出來。
很幸運的是,第二天下午,妹妹終于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醫生一番檢查后:病人能醒過來就好,接下來就要看慢慢恢復的情況了。
藶回家,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只身來到了閩中。
不久,在閨密珍的幫助下,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的藶在市區的一家星級酒店,找到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一年,江和藶邂逅。
在郭公山那個大年夜的冷雨夜。
這也是藶雖然家就近在咫尺,卻寧愿自愿值班也不愿回家過春節的原因。
江回信,一句話:
藶,來閩中吧我等你!
江在公司對面的小區里給藶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小套。
江把床單被套枕套枕巾還有窗簾全部換成了新的,墻也重新刷過,甚至連臥室里的燈泡也換了,房間里幾乎是所有的東西的顏色,都是淺淺柔柔的粉紅,是藶最喜歡的那種顏色。
接下來就是等待。感覺特別空洞特別躁動不安的等待。江一有閑暇,就會爬上公司頂樓,站在樓頂,可以俯視工業區的幾條干道。江努力地盯著那些遠遠近近的行人出租車和人力三輪車,看著它們漸漸地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努力地搜尋著那個期盼中的熟悉的身影。
然而,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一個月,兩個月,翹盼中的身影始終不曾出現。
也沒有信。
怎么了藶?是沒有收到信還是收到信了????……肯定能收到信的,都是市區怎么可能會收不到呢?!那為什么……
江不敢細想,也不想細想。
江在心底沉沉地嘆了口氣:算了,讓一切隨緣吧。
江不再登高遠眺。那段時間公司正好要趕一大批貨,曾經是技術員出身的江一有閑暇,就下到車間里,和工人一起并肩坐在操作臺上,沒日沒夜地趕貨。
貨趕出來后,江也瘦了一圈。
三年后的一個夏日,甌江機場。T2航站樓。
江送一位朋友去BJ。在候機大廳,江竟然意外地見到了珍。
珍是藶的閨蜜。見到珍,江感覺就如同見到了藶一般。
珍。江輕喚,感覺自己冰封已久的心,在見到珍的剎那間竟然化得柔婉如一泓碧水。
珍明顯一怔。嗨!江?!你好嗎?珍的明眸竟然有些閃爍。
我還好!珍,藶……江脫口想說:藶還好嗎????藶現在在哪兒?!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去哪?
江忽然明白,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但藶依然是自己心底未曾愈合的傷口,哪怕是再輕的觸摸,疼痛也依舊。
去上海。
哦。
你呢?
送朋友去BJ。
哦。
沉默。
不安的沉默。江知道自己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話要問珍,江也明顯地感覺到了珍曾經燦爛如花的笑容和眸光,好似在刻意的回避著什么,其實江也知道珍應該是在回避什么,但江依然不敢挑開話題。
半晌,
我該進去了。珍站起來,伸出依然纖細的手:再見!
再見。江握住珍的手,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從心底油然升起。人潮人海,這是自己唯一能知道的最直接也是最準確的有關于藶的近況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何其奢侈!而如今卻要眼睜睜地與它擦肩而過。
珍的手緩緩地從江的手中抽出。
珍排在不長的等待安檢的隊伍后面,緩緩的向前移動。
珍檢了票,通過安檢,拿起安檢帶上的行李,往電梯處走去。
珍始終不曾回頭。
就在珍即將消失在視線中那一剎那,江忽然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到安檢口。
珍!聲若洪鐘。身邊的目光齊刷刷的聚焦過來。
珍回過頭,表情似是愕然又似是期盼。
珍!江目光如炬:藶現在在哪兒?藶現在好嗎??。?
珍回到安檢口,她的雙眸蒙著一層淚光:江,你還關心藶嗎?你還記得藶嗎?三年前,你為什么不回信給藶?!你知道嗎,藶在我家里整整等了一個月,也足足哭了一個月,眼睛腫得像水蜜桃連路都看不清。一個苦等愛情的女孩有多可憐你知道嗎江!珍哽咽著:你知道嗎江?你的問候已經遲了三年,已經遲了整整三年!
江懵了:不!珍!收到藶的來信的當天,我就回信了呀。我租了房子里面布置的全是她喜歡的顏色,我等她盼她望她,可是一個月兩個月她卻音訊全無。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敢問也不敢想,我不知道我該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
壓抑多年的感情在這一瞬間爆發。
珍很意外珍的表情真的很意外:但那么長的時間,藶真的沒有收到你的任何片言只語真的江!我可以為藶做證那段時間我一直都陪在藶的身邊。
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江低下頭,喃喃自語。
江,你愛藶,其實你也知道藶也愛你。但直到你們分別的時候,你始終沒有給藶任何態度,你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你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你簡單得像一個普通的朋友。你知道的,藶其實是多么剛烈的一個女孩子!藶難過的時候,藶想你想到最難過的時候,就用啤酒
蓋一道一道地劃開自己的手臂,當鮮血流下來的時候,藶說只有這樣,她心里才會好過點。我說,你要真這么難過真這么想他,你就應該讓江知道。藶就拿流血的手指,給你寫了她人生中寫給男生的第一封信。你知道這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嗎?你知道這
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需要有多深的愛來做支撐才可以做到嗎?藶沒有收到你的回信,你也沒有收到藶的信,那你為什么就不能多打幾個電話?你為什么就不能來羅陽找她?我家在哪里,難道你不知道嗎?你如果是真的愛她,難道你的自尊比你的愛情還要來得重要嗎?
江無言:是啊,這么多年了,所謂的堅強就依然如同薄冰,一敲即碎,思念是這薄冰里永不凍結的水。既然自己如此愛她,那當初為什么沒有多打幾個電話?為什么不去羅陽找她?難道自尊真的比摯愛還要重要嗎?而現在,現在幡然醒悟可這一切是否已經太遲?
江,我要走了。
不,珍,告訴我藶的近況,求你!江感覺自己脆弱得一塌糊涂也忽然堅強得一塌糊涂。
珍的神情躊躇而黯然。猶豫半晌:
江,藶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女兒。她現在和丈夫在BJ經營服裝。
珍低聲道.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很清晰很痛苦也很殘酷。
藶已經結婚了?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江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在剎那間凝結成冰。江忽然明白,其實這么多年,藶一直都在自己的心中,占著一個多么重要的位置。同時,江也明白了,三年來,好多次面對高薪,而自己為什么一直不愿跳槽。因為,因為那是藶知道自己的唯一的所在。因為,因為那藶是唯一能找到自己的所在。因為,因為心底一直有那么個企盼有那么個希望在?。《缃瘢@個希望就這樣真真實實徹徹底底地破滅了!
不會再有奇跡!
你沒事吧江?珍小心翼翼地看著神情迷離的江。
沒……沒事!江仰首看著蒼白的天花板,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造物弄人。江低語:造物弄人。
珍亦黯然。
珍從挎包里掏出電話本,撕下其中的一頁:江,這是藶的電話。希望你們還是好朋友,就像過去那樣!我的電話也在上面。我該登機了。再見!
回公司后。
江手里捏著藶的電話,在辦公室里不住地徘徊。
江的手指不止一次地伸向電話按鍵,但每次都是半道縮了回來。
會是誰接電話?
如果是藶的丈夫接的電話呢?會怎么樣?會猜疑嗎?會吵架嗎?會因此而引發什么危機嗎?
如果是藶呢?該說什么?能說什么?是說自己三年前的等候還是三年中的相思煎熬?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不管是說什么,又還有什么意義嗎?!
最后,江撥通了珍的電話:珍,我只想知道,藶,她幸福嗎?
珍在電話的那端沉吟了很久,才意味深長的吐了兩個字:幸福!
那好,珍,能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嗎?
什么秘密?
不要告訴藶你曾經見過我,永遠!!
電話那端,珍,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