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十里,對于北方風口山城來說,也許并不詩情畫意。
銀日朦朧,日暈高懸,略懂天氣的人都知道,來日會起大風。
西南風吹來的時候,引起了一陣騷動,北方人初春多見西北風,夏季多見東南風,而西南風則不屬于這個時間和這個空間。
盧俊義這幾天心緒不寧,也不知為什么,每天總會一陣恍惚。他想,可能是因為楚服,也可能是早起的西南風吹傻了自己。
與其說是楚服造成盧俊義情緒低落,不如說是開學以來命蹇時乖,事事不順。
盧俊義決定再去圖書館守一天,對于守株待兔這件事,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愚蠢的農夫,畢竟自己從來沒等到一只兔子。
開學一個月有余,圖書館里門可羅雀,盧俊義拿了厚厚一摞書,坐在了宋江常去的二樓東的角落里,翻看一本叫《法老陵寢》的書,很快便被精美的插圖和跌宕的情節所吸引,進而暫時忘記了悲傷。
轉眼就到了中午,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什么人也沒有出現,盧俊義長出一口氣,合上沒有看完的書說道:“也算有個了結吧!”
盧俊義自言自語地走出了圖書館。
四月天的中午,逐漸回暖,即便肆虐的西南風吹個不休,游蕩在校園里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盧俊義低頭頂風去往食堂方向,一頭撞在了一個人的懷里。
“大風天的,長不長眼睛??!”
對方一句混合了南方北方的卷舌方言,夾雜著些許憤怒,朝著心情煩悶的盧俊義迎面撲來。
盧俊義抬起頭,睜大了流著兩行清淚的雙眼,看向聲源者。
這一張面孔,立刻把說話的人嚇了一跳:“嘿,嘿,我說大兄弟,一個大男人怎么說說你,你就哭了啊……”
盧俊義抹了一把流淚的雙眼說道:“迎風流淚,北方人、北方人……”
對面的男人轉怒為笑,伸手拍了一下盧俊義的肩膀說道:“哎?這不是盧俊義嗎?”
盧俊義拉著這位在系里小有名氣的學長王進,去到食堂里吃麻辣香鍋。一則佳人無望,當前說來仕途為重;二來酒入愁腸,總要有人來傾訴,即喝了酒,也吐了心事,還討好了學長,盧俊義從來都是精打細算。
對面的王進,聽著這個還有些許淚痕的師弟,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有點不怎么耐煩了,心里暗罵自己這張貪吃的嘴,吃人嘴短的坐在這里,聽一個大男人啰噪。然而心不在焉的,還是捕捉到一個敏感的詞匯:“楚服”。
“你認識楚服?”
王進一邊吃著牛肉丸,一邊盯著盆里的章魚腸,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唉!我怎么提到她了……唉......”
盧俊義一大口啤酒下肚,深深的打了一個飽嗝。
“是??!唉!可嘆吶,好可惜,好可憐,年紀輕輕高位截癱……”
盧俊義的耳膜像是被鋼釘釘入,只透入腦髓,瞬間頭疼欲裂,一個挺身猛的站了起來,一雙醉酒后布滿血絲的雙眼,圓睜著看向一臉驚恐的王進。
“你,你……你怎么了?”
王進看著眼前如同餓狼,而不顧食堂眾人眼光的盧俊義,聲音發顫地問了一句。
盧俊義慢慢的平靜下來,王進倒了一杯雪碧給他遞了過去,一口碳酸飲料下肚,麻酥的刺激感讓盧俊義胃里一陣翻騰,看著王進問道:“師兄,對不……起,剛才失態了……楚服……楚服她......到底怎么了?”
王進看著平靜的盧俊義,吃完了盆里最后一塊能吃的東西,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說道:“楚服啊……你們很熟嗎?”
盧俊義點點頭,又搖搖頭。
“看你的樣子,你也是單戀她的一員了吧!”
盧俊義沒有回答,王進也沒覺察,繼續問他:“你不知道楚服的事?”
盧俊義搖搖頭。
“那我給你說說吧。”
大風肆虐的窗外,剛剛抽出新芽的樹,隨風搖曳,冬去春來,信風驟起,帶來了遠方的噩耗。
楚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微微露出了笑容,原來在這個時候最直接、最關心自己的還是10086。
“其實不然!”
旁邊看似熟睡的同學,似乎在夢里看穿了楚服的心事,就在楚服本以為,關心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的時候,她卻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江充已經是個歷史,寫奇怪情書的男生也雖然很有心意,卻并不可靠,讓你猶豫不決的其實是盧俊義,他不完美,也沒有達到你預設的標準,可你內心能感應到,真真在乎你一切的人只有他。”
話音將落,四目相對,楚服看向這雙慧黠的眼睛,余光散開,對面的人變了模樣,微笑著站了起來,車忽然停下,她緩步下了車,沒有回頭。
楚服從睡夢里醒過來,旁邊的同學依舊睡著,楚服感覺有些悶熱,覺得夢有些奇怪,她用手擦掉玻璃窗上的霧氣,看著窗外盤山路,被雨模糊了輪廓,就很簡單的記起了夢,記起了盧俊義,記起了江充,記起了山城雪,卻忘記了盧俊義的短信息。
天上烏云漸濃,雨勢愈重,公路上的車都打開了前照燈。
在車內白熾燈和窗外銀色光糅合成的奇怪光暈里,楚服覺得很奇怪,盧俊義的闖入本來沒有劇情可供查閱,讓自己和他有過多的交集。然而盧俊義的憨厚,正好可以利用來擺脫造謠者惡意的詆毀,只不過雨過留痕,雁過留聲,一個鮮活的人不可能不留下什么。
楚服也知道,男同學只不過是個代號,而所有接觸過的男生,都是垂涎自己的容貌,當然盧俊義也不例外。只不過盧俊義似勇非勇的窘態,以前不曾遇到過。在自己青春綻放,愛意浮動的時候,盧俊義的出現,也許是個過渡罷了,可是另一個聲音卻推翻了一切。
楚服也不想那么多,睡覺發的汗也落得差不多了,她把自己的圍巾擋住睡著的同學,打開了包裹著一車廂熱氣的玻璃窗,風雨呼嘯著竄了進來,楚服只感覺春天就在不遠處。
伴隨著“轟隆”的一聲,盧俊義仿佛看見了一趟行駛在路上的大客車,失控墜入山崖。一半人還在睡夢中,一半人驚呼尖叫。
王進上身向后仰,準備隨時離開,盧俊義氣血翻涌的站了起來,下樓出門。他推開門,狂風依舊呼嘯著,盧俊義雙眼通紅,依舊迎著風,淚流滿面的走在人流稀少的午后。
王進買了單,急忙跟了出來。
急急的大風隱沒了盧俊義,也吹的王進不知所措,他嘆息著回宿舍去了。
風如此熱辣的吹個不休,盧俊義步履沉重,仿佛行走的不是空間而是時間。他有些頭暈,所有幻滅的希望被重新點燃后的結果,遠比撕裂后的傷疤更致命。
很多人不理解盧俊義的暗戀情節,覺得他過于激動,而這種狀態顯得有些過頭。
他們以為的,這件事,就像孩子想要一件玩具,程度頂多是看見別人媽媽買去給自己的孩子,因為這件玩具從來就不屬于自己,哭鬧、難過一陣,也就不了了之了。
盧俊義已經回到宿舍,不再迎風流淚。宋江不知道怎么寬慰盧俊義,只能任由他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不說話,也不搭別人的話,只說一句:“讓我安靜一下……”
在今天物欲橫飛的現實里,純粹的一見鐘情顯得珍貴無比,盧俊義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一直效仿古人,為求發跡而趨炎附勢,無所謂手段??删褪沁@樣一心功利的自己,卻也一朝入凡塵,而為情所困。他不再理會世俗,他決定出發去到南方。
風肆虐了一天,傍晚時候稍住。風吹散了凜冽寒冬的凄冷,吹散了遮云蔽日的陰霾,吹來了紅透山尖的落日,卻也吹敗了印染巖雪的梅花。
從此,故事有了一個結尾。
盧俊義一去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宋江的上鋪一直空到畢業那天,盡管物是人非,相聚時短,匆匆而過,總會留下一些痕跡,不管是一年還是三年。或是,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