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坊，御平南巷。

林青云與顧青青一前一后飛身躍過御街，進入公主府。

樹影蹣跚，人影迅疾，在黑暗的掩映中穿過院落，一路直奔公主府佛堂。

眼看快要到地方，走在前方的顧青青突然抬手止步，兩人迅速隱入回廊轉角。

不遠處樹影中燈籠忽隱忽現，一行人影匆匆進入公主所居的院落。

“這是出事了？”

人影中赫然有位身著太醫院官服的，而且看步態，年紀不小，幾乎是被侍從們半扶半抬地請了進去。顯然是情況緊要，容不得耽擱大意。

“進去看看。”說著，顧青青率先翻身上了屋檐，伏身潛行。

公主起居臥房內，公主榻前，貼身侍女焦急地看著鬢發皆白的老太醫。

“馬太醫，情況到底怎么樣？”

馬太醫半夜被人從太醫院叫起，衣服還沒穿好，就讓人囫圇著拽了過來。年紀一大把，下了馬車到現在，氣都沒喘勻，結果就被按在凳子上診脈。

指尖顫巍著診了片刻，馬太醫松了口氣，道：

“公主脈象并無異狀。”

“沒有異狀怎會突然昏迷不醒？”

“這……”馬太醫的指尖猛地一抖，額角的冷汗瞬間直冒，心中咯噔一聲。

房頂上，顧青青也是一驚，這癥狀……

只聽那馬太醫又道：“公主可還有其他癥狀？”

“那倒沒有。”

馬太醫思索片刻，斟酌著道：“這位女官，公主脈象確實無異，又無其他癥狀，若要準確診斷，恐怕須得翻看公主往日脈案，細細查究，方能定論。可公主往日請脈并非是我負責，而且脈案歸太醫院掌案收管，這可怎生是好？”

馬太醫兜兜轉轉一圈，意思卻是十分明確，公主的脈，我診了，現在確實是正常的，按這個脈象什么都看不出來。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能翻舊賬，可舊賬不歸我管。總之一句話，已經盡力，剩下的有心無力。

“平日給公主診脈的有兩位，一位是何太醫，一位是梁太醫。”侍女思索片刻，當即吩咐人：“四喜，春雨，你們帶人去找兩位太醫過來。”

隨后轉向馬太醫：“馬太醫，就勞煩您在此處稍候片刻，春景，好生招呼，別怠慢了太醫。”

而后，匆匆步出，喚來一人：“武通，帶人跟我去西寧坊。”

片刻后，人散四定，只余房內燈火通明，悄無聲息。

顧青青兩人翻身下了房頂，隱入院外角落。

林青云隔著重重樹影看向院內燈火，語帶猶疑：“長公主這癥狀……與瑞王……聽起來似乎有些相似？”

顧青青不語，同樣看向公主臥房。先前聽到公主出事瞬間的焦急漸漸平息，腦中卻前所未有的清晰。從趙允誠前夜中蠱癡傻，再到如今這一幕，此前未曾細想的許多地方紛紛涌上。

篍景、阿嵐、長公主……

“難道昨夜那兇手趁機下手了？不對啊，當時阿嵐分明將我們……”

話到此處，林青云忽然止住，他側首看向顧青青，欲言又止：

“青青……”

顧青青轉身，樹影掩映住她的表情，只余眸中點點殘星。

“云叔，天不早了，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有些事，想躲，終究還是躲不掉。

不是人心易變，或許是從未看透人心。

春夜池邊，月落無聲。

光影轉動中，趙允誠沉沉凝視篍景，篍景也坦然地迎上他的視線。

事已至此，無論信或不信，他們都已別無選擇。

“六日后，此地——”趙允誠轉身抬步，低沉的聲音散落風中：

“取蠱。”

篍景聞言，釋然一笑：“六日后，篍景必雙手將仙蠱奉上。還有……”

“那些該補償的罪。”

“你最好記得。”

“定會銘記于心。”

“醫館不要再去。”

“王爺放心，我既與王爺達成約定，自然不會動閔姑娘分毫。”

趙允誠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你覺得你的技倆，她看不透？”

篍景有些詫異，顧青青在他眼中確實是只是一個富有正義但卻并無太大心機的人。

“你可以試試，看看現在回醫館，等著你會是什么。”不知想到了什么，趙允誠冷笑一聲：

“不要覺得你比別人高明多少，如果她沒有戳穿你，那只是因為她不愿意。”

“那么您呢？”篍景有些好笑地問道，他對趙允誠的嘲諷并不在意，相反更加好奇，既然心中清楚，不還是扮癡賣傻刻意欺瞞？

趙允誠沒有回答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淹沒在黑暗之中。篍景卻看見了他最后那一個眼神，那是怎樣的眼神？

了然，卻又帶著一絲執拗。

那一刻，篍景明白了，他知道所有后果，但他依然義無反顧，因為他已別無選擇，也不愿有其他選擇。

西市，北街醫館。

燈火點亮，室內空無一人。

床褥冰涼，黑貓阿嵐也不見蹤影。

“果然。”林青云嘆道。

“云叔，你早就察覺到了。”顧青青沒有半分驚訝，早在林青云暗示她今夜子時避開篍景見面時，她就知道林青云對篍景產生了懷疑。

“之前只是對他出聲阻止我們去找思雨解蠱，感覺有些不對，但他除此之外并未做出什么異常舉動，所以也只是有所懷疑。”林青云道：“直到剛才在公主府想到那只黑貓的舉動——”

“如果皇宮一開始沒有蠱，蠱蟲是從公主府一路移動到皇宮的，那么公主又怎會現在出現中蠱的癥狀？如果皇宮一開始就有蠱，那它為何一開始不去皇宮方向，而是先來到了公主府，分明皇宮離醫館更近？”

“就好像原本是打算引我們去公主府，后來突然改變主意一樣。不過，他是怎么做到的？”

顧青青睜開輕合的眼眸，道：“是阿嵐。他與阿嵐應該有某種能不被人察覺的交流方式。”

“可他為什么這樣做？”這是林青云無法理解的地方。按理說，尋找那兇手也是篍景的目的，他為什么要突然出手干擾他們的追蹤？

“就像云叔你說的，因為他突然改變了主意。”顧青青道：“他之所以幫助我們尋找兇手，是因為他也要尋找那兇手。改變了主意，自然是——”

“不需要了。”

“但他的情況，一個人根本斗不過那個兇手。而且看上去，他并沒有其他幫手。”

顧青青轉身看向院外，依舊無聲無影。林青云也順著她的視線向外看去，月已西移，東墻之上，月影斜斜。

“現在，他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