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白，雞鳴不絕。

顧青青站在閣樓欄前，無聲遠望。樓下花叢中，趙允誠抱著一大捧不知從哪里剪來的桃枝，開心地沖她揮手。

“青青，快看，我給你摘了你喜歡的桃花！”

桃花么？

她恍然回想起，似乎有一年暮春遠郊騎游，過西山谷中，見山中竟還有桃花盛開，是曾驚奇盛嘆。此后每至暮春時節，他也總會親自去山谷中采那桃花。

直至后來，世事流轉，沒了這束西山的桃花。

倒是還有人也以為她喜歡桃花，春來時節，便在房中也能時常見到桃花。

只是沒人知道，桃花雖是桃花，卻不是西山的桃花。

就像是人，雖然還是那個人，卻已不是當年捧花執手的那個人。

花香漸近，芬芳清怡。

“青青，喜歡嗎？”

顧青青看著眼前的捧花之人，眸色漸漸清明。她看著趙允誠純摯的笑容，終是接過那捧花。

西山的桃花，還是這樣美。

可是，這一回，卻是看花的人，變了。

身后，趙允誠看著前方青色麗影，目光溫柔。

無論結果如何，有些事總是要做的，而有些人，也是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的。

大理寺，刑名司。

荀思不可思議地看著手中的中書詔令，回頭看向內間神色不明的杜玉衡：“不是，少卿大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越發糊涂了？連環案兇手不是還在……”

荀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上面說什么，就是什么。讓抓人就抓人，不讓抓人，就不抓。別想了。”

“可那兇手就這樣放跑了？”荀思不甘道：“那我們這幾天忙活什么個勁兒？”

“放跑了，能怎么著。”荀斌攤手，道：“沒聽見馮大人剛才說什么？沒事好好讀讀。”

“就這么張東西，能怎么讀法？背下來，倒著念？”荀思嘲諷道。

“我說傻小二，馮大人什么意思沒聽明白？”荀斌嘖嘖兩聲，道：“那是知道我們還在追兇手，點我們呢！”

“可我們也沒明著查，馮大人怎么知道的？”荀思疑惑道。

“這兒，還缺眼睛嗎？”荀斌道：“再說，馮大人什么人，老狐貍一只，兩眼一掃，提溜提溜，什么都知道了。你干什么？眼進沙了？來，哥給你吹吹。”

荀思簡直要崩潰了，眼皮都快擠飛了，他家大哥還沒反應過來，干脆大喊一聲：

“大人好！”

大理寺卿馮文正看著跟手腳石化了似的，老半天才轉過身僵笑的荀斌，露出一個假到不能再假的假笑：

“荀捕頭看來對我評價很高？不敢當，老狐貍算不上，倒是眼睛沒花，耳朵也還好。”

說著，還掃了一眼爆了一嗓子大嗓門的荀思一眼，這才進了內間。

“完了，完了，全被聽到了。”荀思看著他的背影，扶額哀嘆。

荀斌一個大高個，也被嚇到差點哽了口氣，沒好氣地懟自家小弟：“小二，你也不提醒著點！”

“我沒提醒？！眼皮都要飛了，大哥！”

“二弟，你長點腦子，你那副樣子看起來完全就是眼睛進了沙子，在擠眼睛！”

兄弟倆嘟嘟囔囔互相抱怨個不停，突然同時看向對方。

“馮大人怎么突然又過來了？我們不是才從他那兒過來？”

“走，趕緊去看看。”

房內，馮文正閑走幾步，時不時翻看架上書籍。杜玉衡抱臂站在原地看他。

“這小地方收拾的還挺不錯。”馮文正拿起一本《武朝通史》，信手翻了兩頁：“知道看史書了？有長進。”

杜玉衡不冷不熱地答：“確實，知道不討人嫌了。”

馮文正回頭笑看他：“心里還有氣？”

杜玉衡面無表情：“哪里敢？”

“那就是有。”

馮文正看著他，一襲黑色大理寺官袍穿在身上尤其顯得他整個人長身玉立，肖似其父。就連為人處事，性格行止，無一不像。可是，太過直，太過真的人，也越容易受到小人的傷害。

這位久經官場，年過五旬，身處高位的大理寺卿，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在眼中露出些許不一樣的情緒。很快，他掩去眼中的波瀾，再次看向杜玉衡：

“連環案到此為止。現在我要你去查另外一樁要案。”

杜玉衡有些不明，只聽馮文正又道：

“大理寺少卿杜玉衡聽令。經報，北郊長谷大楊村頻發命案，現特令你攜刑名一司速速查訪，務必將兇手捉拿歸案！”

萬千雜緒最終歸為肅然之色，杜玉衡揖手長拜：

“謹遵卿令。”

馮文正擺擺手，信步走出。路過躲在外間偷聽的兩人，輕笑一聲，抬步遠去。

荀思震驚地看著自家大哥，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大人居然笑了？”

荀斌也有點暈乎：“好像是笑了。”

“笑了？！”兄弟倆面面相覷。

馮文正聽著身后的吵鬧聲，不知怎地，忽然覺得就連自己也年輕不少。那些舊日的時光仿佛瞬間重回。

春光燦爛，少年正盛，雄心壯志，澎湃激昂。

有誰滿是天真憧憬地說：“我啊，這一輩子，不想做什么官，只想懲奸除惡！”

“可你不做官，怎么懲奸除惡？”另一個小書呆模樣的慢騰騰地問。

細高的少年抬指作劍狀：“做大俠嘍。一劍蕩污濁，一劍平天下。”

“可人家大俠很小就開始練武了，你現在肯定遲了。”小書呆毫不留情地戳他。

可是少年并沒有被他打擊到，認真地說道：

“小正，你那是話本，話本信不得。真正的大俠肯定是胸懷天下，才不會受年齡的限制。我要去找一個真正的大俠，他一定會看出我是個好苗子，然后對我傾囊相授，到時候我學成立名，回來罩你哦！”

小書呆還是毫不留情地打擊他：“大俠哪里那么好找？”

少年看著遠處的天空，目含期待：“總會找到的。”

小書呆也不在說話，跟著他看向遠處的天空。

那里浮云游蕩，蒼青遼闊。它默默地包容著、注視著天地萬物。

縱然時光流轉，也永恒不變。

馮文正收回注視遠方天際的目光。

終究啊……

還是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