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爾蜷縮在山洞里，雖然已經不如最開始那般害怕，但淚水還是會時常劃過她僵硬的面頰。

“為什么我的命運如此悲慘，難道我被神明遺棄了嗎？“這是喬茜爾唯一為自己找到的答案。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匹狼不把自己撕碎、吞噬，而是讓自己感受無休止的恐懼——這又會讓她聯想到自己的父母，要是他們在，能保護自己該多好……喬茜爾感覺自己又快哭了。

讓喬茜爾諷刺的是，兩只狼里的那只公狼，它的右前肢少了一截，而且是舊傷，就像布萊恩一樣。布萊恩曾經無數次用他溫暖的左手撫摸喬茜爾的右側頭發，夸贊喬茜爾美得就像公主……可是這公狼剩下的那利爪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傷害還能做些什么？

喬茜爾的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心靈卻適應不了，之所以她能堅持到現在，是因為兩只狼從沒有給予她過度的驚嚇，甚至在她表現出對動物腐尸的厭惡后，兩只狼將它們全都拖走了，這或多或少安慰了她。

在難以抑制的持續胡思亂想中，喬茜爾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個身影——一個左手滴著血，手持刺劍的身影。兩年前自己就愛上了他，喬茜爾很清楚，她常常后悔當初沒能說出自己內心的話。

“如果他在我身邊，會讓我被這兩頭畜生帶到這里嗎？這恐怖的地方……“喬茜爾相信不會，或許他也給予了她很多勇氣，她才不至于早早崩潰。

不遠處，殘疾的公狼臥伏在一片干草垛上，時不時看喬茜爾一眼，然后煩躁地甩甩腦袋，又閉上雙眼。自從喬茜爾來到這，公狼就在洞里待著，不停重復這些動作，而另一只狼可能在外狩獵。“那只狼看起來瘦弱，卻總能帶回來奇怪的獵物。“喬茜爾心想，有一次，它甚至帶回來一只巨大的食尸鬼，讓喬茜爾吃了一驚，那食尸鬼比起兩年前的那只大多了。

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把喬茜爾的思緒打斷，洞穴墻壁上稀奇古怪的蘑菇昨天就被自己吃光了，自己要餓死了嗎？大概沒有人能發現自己，沃切爾叔叔不能，他也不能，誰也不能。喬茜爾的臉貼在冰冷的石頭地面上，閉上眼睛。

殘疾的公狼突然站了起來，發出微弱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楚，喬茜爾知道，那匹母狼回來了，每當它回來，公狼都會站起來搖搖尾巴，發出微弱的嗥叫。

可是這次，公狼突然豎起尾巴，長長地尖嘯一陣，它的左前肢杵在地上，腰身拱起，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喬茜爾坐了起來，不知所措，她退到身后洞穴的一角，雙手抱著膝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不一會，遠處出現了閃爍的微光，喬茜爾揉了揉眼睛，確認這不是幻覺，她想大聲呼喊，又怕緊張的公狼傷害自己，于是她只能默默祈禱那光會靠近自己，而不是被嗥叫驅走。

幸運的是，光在靠近，隨著光越來越近，喬茜爾才發現自己的雙眼居然已經承受不了這種程度的光線，幾滴眼淚從酸脹的眼中滴落，光還在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喬茜爾認出了火光映出的身影……那么熟悉，她還沒來得及多想，燃燒的火把被丟到洞穴中央，火光又映出了他的臉，也映出他手上的刺劍。

喬茜爾十指相扣：“神靈啊，原來你沒有拋棄我。“淚水在溫暖的火光下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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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科沃順著一條窄路漸入，他發現洞穴比他想象得深不少，撲面吹來的微風意味著洞穴里容納的空氣很多，他不確定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著自己，所以他亦步亦趨，有些緊張，這時一股腐敗的氣息隨著微風吹進他的鼻子，他更加小心了，腐敗的味道濃烈到極點時，他看到一個寬闊些的地方，像是墓地的地方，里面是無數的骨頭和血跡，有些骨頭上已經發霉，有些還殘留著一點暗紅色皮肉。

“這里難道是一個貯藏室？可是……有必要嗎？大概馬上就到這洞穴主人居住的地方了，它很愛干凈?“伊科沃從尸骨中踏出一條路，繼續深入，在遠離那些尸骨之后，腐敗的氣味逐漸散去時，一陣尖嘯突然傳來，仿佛在警告他立刻離開。

“是狼。“伊科沃確認，他的心跳驟然加速，雖然他知道這兩匹狼肯定不一般，但這并不是他腎上腺素飆升的原因。他害怕自己剛剛跨過的尸體里，有喬茜爾的。

“既然它們是帶走了喬茜爾，那么它們很可能不會殺她。“伊科沃的腳步越來越快，走入一個明顯更加寬廣的地方后，他將火把丟了出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已經擺好架勢的公狼，以及那個蜷縮在角落里的女孩。注意到女孩那蒼白的臉龐、以及那呆滯的笑容后，伊科沃胸中瞬間燃起了超出理性的憤怒之火，遠比火把上的火更熾烈，他強忍著沒有撲上前去用拳頭擊打那匹狼的頭骨——就像一只真正的野獸。

伊科沃注意到洞穴里此時只有這一匹公狼，而且這狼的右前肢是殘疾的，他決定利用這點，剛才的嗥叫很可能是它呼喚另一匹狼的信號，他打算速戰速決，他也有這個信心，于是他握緊劍柄，一步步向公狼逼近。

伊科沃的步伐很穩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殘疾的公狼居然在一步步后退，直到它背靠石壁。伊科沃神色凝重了一些，它可能是在等待母狼回來，更糟糕的是它把可能存在的背后死角給封住了。這時伊科沃看清了公狼的雙眼，那雙銳利的眼睛中居然有著一絲平靜，而非全然是野獸眼中的嗜血。

“糟糕了，這匹狼很可能有著遠超野獸的智慧，這也許就是它不一般的地方。“伊科沃很頭疼，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認為自己能輕易擊殺這殘疾的狼，于是他開始劃著半圓向喬茜爾靠近，保證面對著它——他只能嘗試快速帶走喬茜爾，否則另一匹母狼回來就難辦了，他不敢在這里使用自己的特性，喬茜爾在這里，萬一害了她，哪怕讓她看到，都是無法忍受的。

伊科沃的身體已經和他背后的喬茜爾重疊，可他才后退一步，殘疾的公狼仿佛明白了他的意圖，剛才眼中的一絲平靜蕩然無存，伊科沃意識到不妙的同時，它就已經撲了過來，伊科沃萬萬沒能想到，這僅存的三條肢體竟然支撐它躍出逾五十英尺的距離。“它不只有更高等的智慧！“伊科沃匆匆用刺劍抵擋它的撲擊，狼爪與劍體相撞的一刻，尖銳的嗡鳴聲響起，伊科沃不需要看就知道這把上等好劍廢了。公狼一擊未能得手就果斷后撤，尋找其它機會。伊科沃將手中滿是裂紋的刺劍擲向公狼，隨機掏出腰間的匕首，與此同時另一次攻擊也到了，狼爪與精鋼匕首產生碰撞，寬厚的刀刃擋住了這一下，趁公狼借勢后跳的一瞬，伊科沃從左下到右上斜向劃出一刀，劃傷了它的下巴，差一點就割破它的咽喉。伊科沃承受了兩次它的攻擊，已經有了對策，可公狼卻不再進攻，它慢慢后撤，然后堵在了洞穴出口的位置，伊科沃明白它在等待同伴歸來，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兩只如此強大的狼自己一定無法戰勝，更別提保護喬茜爾。

喬茜爾？突然伊科沃想通了什么，它們為什么抓走了喬茜爾？為什么只在自己試圖帶走喬茜爾時倉惶進攻？它們很可能對這個人類女孩有某種執念，至于為什么……沒有時間去想，但這值得利用。

伊科沃開始刻意向喬茜爾移動，故意把步子拉大，確保公狼看清，伊科沃突然覺得這么明顯的引誘很蠢，幸好它沒這么認為，殘疾的公狼瘋了一樣向他沖來，它腦中等待援兵的計劃好像煙消云散一樣，這正是伊科沃想要的，之前兩次交鋒他明顯感受到自己受力的不均，這只沒有右前肢的狼，力道完全集中在自己右側。

果然，這一次交鋒和前兩次是一樣的感覺，這一次伊科沃沒有用力去抵擋，而是在匕首受力的一瞬向右一移，帶著受力的刀鋒向左旋轉，這次公狼無法借助對撞的沖擊力后跳，落在了地上，伊科沃借助自身和刀刃的旋轉劈斷了公狼左后腿的肌腱，它一下倒在地上，僅剩的左前肢和右后肢難以支撐它瞬間站立，它倒在地上測過頭顱，用目光和嘶吼威脅伊科沃，伊科沃又在它的右后腿上補了一刀，確認它無法掙扎，才用力將匕首插入它堅硬的頭骨，兩只圓滾滾的眼珠從它的眼窩中突出，鮮血掠過伊科沃胯下一直濺到喬茜爾腳邊，伊科沃這才注意到，自己正面對著喬茜爾，他趕忙向前兩步，試圖擋住身后血腥的狼尸。

可是喬茜爾的眼里只有他，甚至沒注意到腳邊的血，伊科沃感覺很奇異，氣氛莫名其妙的尷尬，兩人對視幾秒后，他先低下了頭。喬茜爾保持這個姿勢坐了太久，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雙腿卻軟弱無力，險些摔倒在地，伊科沃上前幾步攙住她，她站了起來，雙手用力環住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他。

伊科沃感覺胸口被溫熱的液體打濕，而喬茜爾的身體在顫抖。喬茜爾抱了足足一分鐘才松開手，二人相視無言，伊科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樣：“快和我走，另一只狼馬上就回來了。“其實這是他唯一想到避免尷尬的方法，配合他身上成熟的氣息，相當有效果，他“不經意“地拉起喬茜爾的手，轉身轉到一半時聽到喬茜爾的驚叫：“啊！“他的余光瞟到一只面目猙獰的母狼，躲避已經不可能了。

伊科沃正拉著喬茜爾的手，特性根本不是可選項，時間像是停止了一樣，伊科沃好像已經看到了母狼的利爪穿過自己，又插進喬茜爾的身體……

一陣強風從面前掠過，緊接著是什么東西撞上硬物的巨響，同時，一片猩紅迸濺到兩人身上，喬茜爾蹲下開始嘔吐，伊科沃轉身，看到母狼的尸體，它一頭撞到了喬茜爾身后的石壁，頸骨已經斷裂，兩只前爪扭曲地不成樣子，看不出原本到底是什么，整個頭部被一團血污包裹著。

剛才的絕望蕩然無存，強烈的疑惑充斥在他心頭。喬茜爾什么也沒吐出來，咳了幾聲后站起身，臉色在明黃色的火光下仍然蒼白。

“伊科，你看到了嗎？“喬茜爾的聲音十分沙啞。

“什么？“

喬茜爾的心抽動一下，她茫然又困惑：“這只母狼……好像是怕傷到我才強行扭轉了身體……“

伊科沃看了看母狼的尸體，又轉頭看了看喬茜爾：“據我所知，狼這種生物相當殘忍無情，從不會對弱小的生物施以同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喬茜爾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伊科沃接著說：“總之，同情是狼這種生物絕不具備的美德，只有對自己的幼崽，它們才會想盡辦法去保護……在這點上也許狼比其它很多生物還強得多……“

“對！伊科，你覺不覺得，它們好像把我當成它們的孩子了？“

“……喬茜爾，你最近經歷了太多，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抓緊回村子吧，沃切爾還在等你。“

喬茜爾用力晃了晃腦袋，揉了揉額頭：“也許你是對的，伊科，一定是我想多了，我的父母……我大概是太想他們了……我們該快點回村子，沃切爾叔叔一定急死了。“

伊科沃不知道喬茜爾早就了解到了她父母的死訊，一時間他無比心疼，他沒敢看喬茜爾，但因此看到了身旁不遠處地上的一抹綠色，他走近觀察，發現那是一簇灌木叢——母狼帶回來的。上面有許多鮮紅色的漿果，他捏開一顆看了看，發現是可食用的，在灌木叢里還夾雜著幾根雜草一樣的植物莖葉，他認得這種植物，叫做金葉，用來專門治療一種先天疾病，具體治療什么他有些記不清了，他將一片葉子撕開，一股奇怪的濃郁味道瞬間覆蓋了四周的血腥味，果然是金葉。

喬茜爾沖過來，一把奪過這些葉子，湊在鼻尖用力聞了聞，突然摘下一片放在嘴里用力咀嚼。伊科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喬茜爾自言自語起來，聲音有些大：“不對，不對！為什么會是這種味道？“然后喬茜爾開始在洞穴里四處查看，似乎在尋找某些證明。

伊科沃看到了一些可怕的東西，一條條明顯的紅線開始從喬茜爾皮膚下移動、滲出，仿佛要鉆出她的身體。他想起了金葉針對的是什么病——一種名叫赤色霍爾斯的不治之癥，金葉也只能延緩死亡日期而已。

巨大的悲痛和失落襲來，伊科沃從沒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這兩種情感，即便如此，他還是沖到喬茜爾身邊抱住她：“冷靜！喬茜爾！你已經安全了，還有你愛的人、愛你的人存在，比如……沃切爾，哪怕為了他！冷靜下來！“

喬茜爾仿佛沒聽到一樣，雖然被伊科沃抱住，還是在用目光不停狂熱地掃視洞穴四周，像是有什么隱藏的財寶。

伊科沃沒有辦法，只能用雙手摸上她的臉，喬茜爾的頭一下子僵住了，他把她的頭轉向自己，和她對視，然后說了些自己可能都聽不懂的話。

“其實……喬茜爾，兩年前我見過你之后就一直掛念著你……“喬茜爾看向他的雙眼恢復了一些清明。

“……對不起，喬茜爾，兩年前我就察覺到了一些情感……關于你對我的，也包括我對你的……只是……“喬茜爾的眼里有了光澤。

“上一次我逃跑了，對不起……這一次我不想逃避，因為……很難受……就是很難受……別看我長得老一點，其實我才二十歲出頭，只要你不嫌棄的話，其實我……“

伊科沃一直說著自己認為的“糊涂話“，最后喬茜爾終于出聲了。

“我快要死了，伊科……這種病，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左右，我已經十九歲了，就算我運氣再好，大概也活不了幾年……我是無法幸福的。“

“不會的，喬茜爾！“伊科沃用篤定的語氣大聲說。“自從人類身上出現特性，這世界出現了太多的奇怪疾病，它們都很麻煩，但也都總能找到治愈的方法！“伊科沃突然感覺激動狀態下說的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于是干脆懇求她：“就算是為了我……就為了我，好嗎？喬，一定要心懷希望。“伊科沃盯著喬茜爾的雙眼，用他曾在喬茜爾眼中看到過的，叫做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她。

正因如此，喬茜爾才能帶著蒼白又惹人憐惜的微笑回答：“好。“隨后她腳下一軟，昏厥過去，伊科沃松了口氣，在這種狀態下，昏厥反而能夠保護喬茜爾，他又點燃一根火把，將喬茜爾放在洞穴里的干草垛上，他跪在一旁，把喬茜爾的頭挪到自己的腿上，突然他的手感覺到干草下有什么東西，伸手摸了摸，他找到一本簡易的書和一支鵝毛筆，鵝毛筆尖端是干透了的紅色，他看了看自己指尖上還殘留著的紅色漿果汁液，借著火把不算太明亮的光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