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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獵殺(上)

他看著那個漏風的窗戶,玻璃上結了層薄薄的霧水,窗外的興安落葉松披上白皚皚的雪,樹梢上掛著冰凌。

咕咕咕……

煤爐是屋子里僅有的取暖設備,爐子上那鍋狍子湯已經燒得沸騰,逼仄的空間里彌漫著肉的香味。

“過了今年,你就要三十二歲,確定不去城里嗎?”老頭在湯勺上倒了點鹽巴,探進湯里攪了攪。

“我去城里,那你怎么辦?”他將目光轉向屋內,角落里堆了四把竹制的椅子,墻上掛著兩把獵槍。

“我能怎么辦?當然是繼續打獵,拉到集市賣嘍。”老人咧嘴笑了笑,蒼老的臉龐上滿是皺紋和老年疣,雙眸無意間流露出笑意和慈祥。

“要不,你和我搬到城里住?”他試探性地問道。

“這味道不錯!”老人用湯勺舀了點試試味,“嘿嘿,我住慣了大山,只會玩槍打獵。到城里沒事干,無聊的生活會把我逼瘋。”

“那我也不去,始終放心不下。”他喃喃道,端起碗筷開始對那鍋狍子肉下手。

“你這老小子,”老頭用煙槍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可是肩負著我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再說,我有什么好擔心的,你爹硬朗得很,想當年打仗的時候還挨過槍子兒呢,不也活得好好的。”他掀起衣服,肚臍旁邊有兩個豆大的槍疤。

他不再說話,輕輕地搖頭朝碗里邊吹氣,平靜的肉湯蕩起了漣漪,熱氣也迎面撲來。他控制不住地抿了口,表層的動物油很燙嘴,湯的味道很濃且甜。

“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妹前幾天給家里寫信,那字太復雜沒看懂,你給我念念唄。”老頭從褲兜掏出信封遞給他。

親愛的大哥和爹爹:

多年未見,家里尚好?城市生活舒適,家人安好,勿念。小杰不知不覺已十歲余,正念小學三年級。小家伙的樣子越長越像他的父親,簡直就是同個模子里印出來,不過他的性格有點靦腆。學習方面聰明伶俐,成績也不算差。只是最近談話間,提到外公和舅舅,表示甚是掛念,希望放假期間可以回去家里玩兩天,麻煩照顧。

另外,如家里有什么需要帶的,請到鎮上打電話告知我。

他看了看寫信的日期,已是半個月前,再看看侄子前來的日子,竟然是今天。看來想把信寄到偏僻地區,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小蹄子念兩年書,說話咋文縐縐的。”老頭笑著把信疊好塞回信封里。

“小妹太久沒回家,也不知曉不曉得路,我要到鎮上接她母子倆。”他滿臉擔憂地說道。隨即套上長靴,披上厚重的外衣出了門。

木屋的外面全是積雪,一片白茫茫,走出去的時候感覺像是深陷沼澤。柴房的木樁上栓了兩條土狗,聽到主人開門要出去,立刻興奮地‘汪汪汪’狂吠。

這種鬼天氣沒人敢進山,本地的老獵戶也不例外,一旦迷失了方向,不餓死也被凍死。

幸好只是小雪,他沿著山間小路走,大概兩個小時后抵達小鎮。此刻,街道上人跡寥寥,大家要么躲家里取暖,要么到聚仙閣茶樓湊熱鬧。他到茶樓時已人滿為患,大家熙熙攘攘的,服務員也忙不迭地東奔西跑。

他挑了個離大門較近的位置,一邊捧著茶杯取暖,一邊觀看窗外過往的人。偶爾會有人騎自行車路過,偶爾會有人牽著小孩走過,大家匆匆忙忙的,將自己裹得很嚴實,生怕被凍壞。

少頃,一輛拉達開到茶樓門前,后排座的門被打開,兩個著裝顯著的人從車上下來,看樣子應該是城里人。

那小男孩的臉蛋凍得通紅,母親牽著他的手,臉色有點焦灼地四處張望,似乎要尋找什么人。

“小妹,過來這。”他站起來邊喊邊招手。

那婦女看到他松了口氣,拉著孩子立刻走過來。她放下皮制的手提箱,仔細地打量了他。

“哥,你老了。”

“嘿嘿嘿。”他憨厚地笑笑,沒答得上話。

“爹爹怎么樣啦?”她問。

“也那樣,我和他每周周五到山上打獵,第二天拉到集市上去賣。”

“你不打算結婚?”

“我……”他尷尬地撓了撓頭,“也沒合適的——你母子倆這次回來多玩兩天唄。”

“我下次吧,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她頓了頓,“你帶小杰進山,順便替我向爹爹問好。”

“你就是小杰吧。”他扭頭看向小男孩說道。

“舅舅。”小男孩害羞地畏縮在她身旁,小聲地喊了聲。

“這是換洗的衣服,我下個星期三來接他。”她把手提箱交到他手里,又親親小男孩的臉蛋,嚴肅地叮囑兩句。

“我會照顧好他的。”他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

“拜拜。”她坐上計程車,揮揮手說再見。那個開拉達的師傅對她的拖沓表露出明顯的不滿。

“再見。”他目送計程車離開,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頭拐角處,他轉過頭對小男孩說,“走嘍,帶你去看看我和你媽媽長大的地方。”

他笨拙地牽著小男孩,原路返回進山。雪越下越大,那條山間小路徹底給積雪淹沒,看不出半絲痕跡,四周均是粗細相仿的興安落葉松。他連續找四五棵樹,皆看不見刻痕或者任何記號,真的迷路了。

“舅舅,我好累,還要走多久?”小杰忽然問道。他躬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膝蓋,已經有點失去感覺。

“快到了。今天外公給你熬狍子肉,那味道是真香,回去就能吃。”他做了個很享受的表情。

“那趕緊走吧。”小杰咽了下口水,或許是對于未知食物的憧憬,他立刻來了精神。

天色逐漸黯淡,他憑借著老獵人的直覺和感知,走了將近四個小時,終于看到森林里那盞明燈,頓時松了口氣。

“英俊的小伙子,給,來盤湯暖暖身子。”老頭幫小杰脫下外套,給他裝了盤肉湯。

“謝謝外公。”小杰凍得直哆嗦,也顧不得那么多,捧起熱湯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抿。

“苦了這孩子。”他抖了抖外套上的積雪,將它掛到墻邊的鋼釘上。

“至少你沒讓他在林子里過夜。”老頭拍拍他的肩,“早點休息吧。”

第三天早上,他被窗外小杰的歡聲笑語吵醒。連續降了兩天的大雪終究畫休止符,老頭打開柴房,把兩條快要憋壞的土狗放了出來。

小杰沿著籬笆邊緣奔跑,兩條土狗在后邊窮追不舍,直到他玩脫了,再也跑不動。

“走,小杰,今天帶你進山打獵去。”他扛起獵槍,又仔細地檢查包里的東西。指南針、地圖、肉、火柴、鍋、兩支手電筒、煤油、獵槍彈藥……

“太好嘍,我也能打狍子嗎?”小杰躍躍欲試地問。經過兩天被困同個屋子里,大家也漸漸熟絡起來。

“好,小獵人,立刻啟程。”他朝兩條土狗招招手,示意它們快點跟上。

又是漫長的跋涉。兩人兩狗往木屋的西北方走,大約三公里后看到活物,那是只雉雞。

“大舅,不打它?”小杰疑惑的問道。

“狍子才是我們的目標,不能貿然開槍打它,會驚擾其他獵物的。況且,這只雉雞太小,打到也不夠塞牙縫。再往前邊走走看,按理說這周圍會有大獵物的。”

果不其然,又走了會兒,前方不遠處有朵草從雪地里冒出頭來,逆境中頑強生長。須臾,有頭狍子路過,被那朵草深深地吸引住,它忍不住低下頭咬了兩口,一邊咀嚼一邊警惕地回過頭看看后方,確認無危險,再次低下頭。

他貓著腰鬼鬼祟祟地摸到離它較近的小型反斜坡,將兩把獵槍架起來。

“來,”他整個人趴到雪地上,把小杰也喊了過來,“你知道怎么開槍嗎?這是瞄準鏡,用準星對準獵物的頭部,然后稍微用點力扣動這里,這是板機。”

小杰似懂非懂地點點腦袋,趴到雪地上,有模有樣地用獵槍瞄準狍子。

“開槍會有后坐力,你要抓穩槍桿,”他拿著獵槍給他做了個示范,“聽我的口令,開槍!”

砰砰!

兩聲槍響。受驚的狍子立刻瘋了地逃竄,大概跑了七八米的樣子,它的步伐開始搖搖欲墜,緊接著轟然倒地。

“成功了!”小杰歡呼道,“看它樣子好痛苦。”他開心之余又有點沮喪。

確實,那顆子彈擊中狍子的脖子,流血的速度雖快,但不會馬上死去。它此刻正飽受痛苦和絕望的折磨。

“我可以幫它解脫。”他從包里拿出尖刀。

“它會痛嗎?”小杰有點害怕地問道。

“至少不會比這更難受了。”

“那我要幫它,我不想讓它感到難受。”

“嗯,”他沉思了會兒,“你想要親自動手嗎?”

“我——是的,我要幫它解脫痛苦。”小杰從他手里接過那把刀,然后走到狍子旁邊,看著它無辜的眼睛,舉起刀狠狠地戳了進去。

呃!

狍子痛得嘶鳴,這也把小杰嚇昏頭。他拔出刀子,以為自己失手了,于是再次猛扎,來來回回數十次,直到無力虛脫。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過去阻止,反而滿臉驚訝地目睹整個過程,這也太怪異了。甚至在某個瞬間,他錯覺地以為躺在地上的不是頭野生狍子,而是個人。

“我想——它已經解脫了。”他有點沒緩過神地說。

小杰緩緩地轉過身,面目猙獰地看著他,手里提著血淋淋的刀,外套、棉褲、圍巾上皆淌著血。那雙黑色的眸子變得空洞無神,像是無底的深淵。

兩個月不間斷地寫作讓林煌陷入了靈感貧乏,他閑來無事只能到邢浩家坐坐。幸好的是之前的文章采納率高,這段日子手頭寬松,倒也不至于淪落到一貧如洗的境地。

邢昊對林煌頻繁地打擾表示不介意,偶爾較清閑時,甚至會把他拉入討論的話題當中。

那天,李老太太拄著拐杖前來拜訪邢偵探,林煌當時正好在311號房里看著報紙。最近新聞頭條全關于娛樂圈,某某明星結婚,某某明星被狗仔隊偷拍到與某某逛街,某某女明星因家暴離婚。

咚咚咚。

“敲門聲輕柔且無力,來者是位女性老人。”邢昊邊開門邊篤定地說。

果真,門外站了位老婦人,她滿臉愁容,用雙手拄著那支丑陋的拐杖。

“夫人,您請進。”林煌連忙扶她進屋子里坐。

“邢偵探,”老婦人慌亂地握緊林煌的手腕,“久仰大名,聽聞您是D市內最聰明的人,我有件事要委托于你,求你一定要幫我。”

“什么事?”邢昊如往常那樣沖了杯咖啡,坐到那張單人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有盜賊!他盯上我了。”老婦人很憤恨地說,緊接著將事情的原由娓娓道來,“我家住在城郊農村,家里環境不好,兩個兒子去了北方打工,只有侄子偶爾會來探望我。生活雖艱辛,但每個月中旬,大兒子會給我寄點生活費,數目不算大,也就是兩百來塊錢。可令人費解的是,從三個月前開始,我的生活費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起初時,我以為是自己搞混了,把錢移放到別處,然后忘記了。翌月,我如常拿到大兒子寄回來的生活費,結果不到兩天時間,那筆錢再次不翼而飛,我早該猜到家里進賊!”她氣急敗壞地說,“經過前兩個月慘痛的教訓,這次我學聰明了。把錢擺放到更隱秘的地方,可那個盜賊依舊得逞,我已經絕望了。”她用紙巾沾了沾眼眶里打轉的淚水,“邢偵探,拜托你,一定要逮到那個可惡的家伙。”

“你家的門鎖有撬動的痕跡嗎?”林煌插話問道。

“沒有。不過客房那道窗戶壞掉有半年多了,由于那里長年累月無人居住,我也懶得找人修繕。”

“嗯。”邢浩沉吟了會兒,把杯子放到茶幾上,“看來案情已經明朗起來!盜賊趁你外出的時候,從客房的窗戶潛入你家里偷錢。這個家伙很熟悉你的生活規律,知道你什么時候出門,也知道你家客房窗戶壞掉,他還知道你喜歡把錢藏到什么地方。”

“難道是鄰居老李頭?”老婦人喃喃自語地說道。

“也有可能。不過根據目前的線索顯示,你侄子才是嫌疑最大的人。”邢浩說道。

“簡直滿口胡言,我侄子怎么可能干這種事!一定是老李頭那個混賬,看我回去收拾他。”老婦人聽到答案,頓時很生氣,罵罵咧咧的離開,連咨詢費都不打算掏。

林煌正準備喊停那位老婦人。

“不礙事,不礙事。”邢昊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咨詢費不要也罷。

說來很奇怪,邢昊有個規矩,凡是來尋求幫助,只需付廉價的咨詢費。幫到忙則已,沒幫到忙全額退款,幫倒忙還要返還雙倍的價錢給客戶。或許這就是拜訪者源源不斷的原因吧。

中午,林煌去了趟市區警局更換過期的身份證,事后應邀到楊洋的新公司參觀,直到傍晚才回家。

林煌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沖了個澡,換上睡衣,正準備躺到床上歇息。須臾,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那道殘舊的鐵皮門被人敲擊得瘋狂抖動,灰塵撲簌簌落下。他趿著拖鞋,拉開門栓,只見邢昊滿臉興奮地站在外邊。

“親愛的朋友,你愿意與我共赴M市嗎?”邢昊問。

“這……”林煌看了看他的身后那位穿著警服的老男人,黑色的眸子里充滿了疲乏。

這是一個情況不太妙的案子,林煌立刻意識到這點。因為他認識邢浩將近三個月,從未見過他進入亢奮的狀態,也從未遇見過嚴重到需要他奔赴現場勘察的情況。

“非常樂意。”林煌說道,反正也寫不出東西,在家里干耗著也是干耗。不如像華生那樣去探探險,或許這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一路上,邢浩哼起曲子,整個人處于亢奮的狀態。林煌則閉上雙眼想要睡會兒,可怎么也無法入眠。老刑警握緊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的道路。

大概十點半左右,車子緩緩駛進機場。一架小型的商務飛機正在待命,機長坐到脖子都酸了,看到有人來立刻說了句:Thank god。

咻!

當飛機離地后,林煌明顯感到很不安,臉色也有點蒼白,這是他首次乘坐飛機離開地面飛到空中。

“恐高癥?”邢浩問道。

“有點緊張而已。”林煌難看地笑了笑。

“汪警官,請你再講講這個案子的經過吧。”邢浩說。

“如果這能幫助到破案,也好。”王警官‘咳咳咳’地清了清自己的嗓音,“這兩個案子發生在三周前……”

四周前,M市高新區,百合路和蓬萊路的交界處,有座廢棄多年的房屋。此刻夜深人靜,月色透過枝葉斑斑點點地灑落到那堵斑駁的墻壁上。須臾,一個人悄然無聲地來到門前,躡手躡腳地拉開門閂,木門‘吱呀’地響了下,他立刻謹慎地回過頭看了看后方,確認無人尾隨才跨過門檻走進去。

屋內無光源,全靠月光從屋頂那個窟窿透進來照明,所以四周都很暗,伸手不見五指。

“一二三四……”他往左走了八步,然后再往正前方走到房屋的盡頭。這里是主臥室,地面上鋪著地板,他慢慢地蹲下,伸手敲了敲地板,立刻發出‘咚咚’的響,里邊是空的。

“哼,臭婆娘,你以為搶走我的工資,我就沒辦法去買煙買酒了嗎?幸虧老子聰明,嘿嘿嘿。”他從褲腰掏出羊角錘,猛地戳進地板里撬。

嘭!

“哎呀!我干。”他連撬兩下,地板紋絲不動。于是便加大力氣蠻干,結果錘柄斷了,整個人栽到墻上,差點磕昏。

“疼疼疼,”他輕揉額頭上的包,“出師不利,早知道當初不打那么多釘子就好了。”他氣急敗壞地將錘柄扔出去,緊接著四處摸索,希望能找到撬棍之類的工具。

“誒,你別說,還真有!”他興奮地摸了摸那件物品,上邊沾滿了黏乎乎的液體,看樣子應該又是一把羊角錘。

“啥玩意兒,真惡心。”他把沾到手里的液體往墻上蹭,蹭得不夠干凈,又往褲子上蹭了蹭。

“天助我也!”他故技重施地用羊角錘撬地板,幸好這次的錘柄更堅硬。只聽釘子和木板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那塊頑固的封板終于被掀開。

他顫抖著指尖,將暗格里的塑料袋捧起來,緩緩地舉高,把它當作神來膜拜。完事后,再把它放到鼻子前聞了聞,仿佛聞到錢財的香味。

“這感覺太好了!”他興沖沖地跑到月光下,把那沓錢從塑料袋里拿出來,全是小面額紙幣。

“一毛、六毛、一塊六、三塊六……一百三十四塊六。”他把錢塞進兜里,然后刮了刮指甲蓋上暗紅色的污垢,“這又是啥玩意兒?難道是處子血?”他好奇地把鼻子湊過去嗅了嗅,一陣腥腥的味兒。

“嘿嘿嘿,還真是。”他伸出舌頭,正準備去舔。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從褲腰拔出那把錘子,原來剛才摸到黏乎乎的液體是血呀!

他連忙跑進主臥室,噌地劃了根火柴,火苗竄起,漆黑的周圍逐漸亮了起來。一個女人瞪著雙眼,木訥地坐在角落里。她濃妝艷抹,腦殼卻被砸得稀巴爛,大量的血從頭頂流到臉龐上,再染紅衣服和褲子,看起來像極了民間流傳的女惡鬼。

啊!!!

大概十分鐘左右,遠處傳來響亮的警笛聲,一輛警車正火速往這里趕。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他的雙腿抖動如篩糠,話音也在顫抖。

少頃,一束光照到臉上,他抬起手遮擋,并且瞇著眼睛想要看清楚來者是何人。

“警察,你在這里干什么?”兩個穿著警服的家伙挺著肥胖的身軀走了進來。

“我……里……里邊死了個人,不是我殺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殺的。”他跪在地上,使勁地扯著警察的褲腿并指了指主臥室,哽咽地說。

兩個警察走進主臥室,用手電筒照了照四周,馬上就看到了那具尸體。

“通知刑偵組吧。”

汪嵩接到通知從十多公里外趕過來。此刻,那間破房子四周圍起警戒帶,很多穿著睡衣睡褲的群眾正翹首觀望。

“這么多警察,出啥子事啦?”有個女人充滿好奇地問道。

“估計是找到毒品了吧,之前有好多癮君子躲里面呢,我都不敢往這邊走。”

“你凈瞎扯淡。里邊死人了,殺人犯渾身是血跡,才被警察拉走不久。”一個老者滿臉不屑地說。

汪嵩出示了證件,那個站崗的警察仔細地瞧瞧,然后拉高警戒帶讓他進去。

“小高,情況怎么樣?”汪嵩給他遞了根煙。

“你咋才來呢,劉隊長、鄭法醫和痕檢科的小楠在主臥,看尸體看半天了。”小高郁悶的說道。

“聽說逮到兇手了。”

“是啊,被那倆民警當場逮住。”

“還真是湊巧。”汪嵩嘬了口煙笑道。

“誰說不是呢,那個殺人的家伙,運氣也太背了吧。”小高陰陽怪氣地說。

第二天早上,M市市局的高級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我老婆說老刑警人均煙鬼。”小高偷偷地跟劉隊長說道。

“哈哈哈,你別說,嫂子講得還真是。大伙開會的第一時間不是討論,也不是分析案情,而是從口袋里掏煙。”

“結果出來了!”汪嵩說道,會議室立刻安靜了下來。鄭法醫把幾份報告遞到他的手里,然后找位置坐下。

“百合路殺人案總結如下,”汪嵩清了清嗓子,“逮捕犯罪嫌疑人戚鵬,從嫌疑人身上繳獲羊角錘一把,經核實為兇器。檢驗科從錘柄上提取指紋若干枚,均屬于嫌疑人戚鵬。主臥內墻上找到擦蹭型指紋若干枚,均屬于嫌疑人戚鵬。另外,痕檢科從現場找到紙幣一百三十四塊六,燃燒過的火柴梗,撬動的底板,以及另一把錘子,上面均發現戚鵬的指紋。這個殺人案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這一切要歸功于那位熱心的居民和兩位當場逮住嫌疑人的基層民警。”

會議室驟然響起熱烈的掌聲,兩位基層民警站起身來,講了兩句客套話后,鞠躬又坐回位置上。

“各位同僚辛苦了,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接下來的審訊就交給我做吧。”汪嵩說道。

“辛苦了。”劉隊長拍拍他的肩膀,打著哈欠離開。

汪嵩把文件揣到腋下,直接往審訊室走去。逼仄的房間里擺放著一張木質的桌子和三把椅子,齊鵬被老實地銬到犯人椅。一夜無眠,他好像消瘦了許多,雙眼布滿血絲,臉上盡是驚慌和不安的神色。

少頃,那道緊閉的門‘吱呀’地被人打開了,汪嵩左手揣著文件右手端著一只紙杯走進來。

“渴了吧。”汪嵩把紙杯遞給他。

齊鵬抖著雙手捧起杯‘咕咕’地把水喝干,然后用害怕的目光偷偷打量汪嵩。

“說吧,為什么要殺人?”汪嵩掀開文件夾。

“我沒殺人。”

“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不成?”

“警官,我真沒殺人。”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汪嵩大聲地說道。

“求你,幫幫我,我真的沒殺人。”齊鵬雙手抱拳,滿臉委屈地說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汪嵩猛拍桌子,“案發現場到處都是你的指紋,兇器上也有你的指紋,地上有你用過的火柴梗,民警逮住你的時候,那具尸體還有余溫呢。”

“我……”齊鵬說不出話,開始哭了起來。

“我來為你起個頭,”汪嵩清了清嗓子,“你把私房錢藏到那間破房子里。凌晨的時候,你鬼鬼祟祟地跑到那間房子里,想要把錢取出來買什么?”

“煙和酒。”齊鵬說道。

“忽然,你看到主臥里有道身影,你靜悄悄地摸了過去。你看到她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你怕她拿走你的錢,于是你從褲腰里掏出羊角錘,然后猛砸她的腦袋,直到她癱坐到角落里,再也不能動彈,是不是這樣?”

“不是的,我沒有這樣做,”戚鵬哽咽著說,“我……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我干,這都還不肯承認?”汪嵩合上文件夾,臉色愈發難看,他捋了捋油膩的頭發,“你是不是也用錘子這樣對待那個女人?是不是,是不是……”

第二天,汪嵩和劉隊長兩人嘗試過唱黑白臉、勸說、游說等合法手段套供詞,結果效果不佳。翌日,兩人又用利誘威逼、恐嚇威脅等不合法手段套供詞,齊鵬由始至終都不愿意承認自己殺人的這個事實。沒辦法,只能讓法庭審判。

一個星期悄然離去,汪嵩也回歸到正常生活中。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汪嵩不太情愿地拿起話筒,里邊立刻傳來小高半報告半罵娘的聲音,平靜再次被打破。

傍晚,天邊盡是灰色鉛塊般的云,一個痞子模樣的家伙走到高新區的紫茶路路口時,突然飄起小雨點。他連忙跑起來,抱著僥幸的心理,試圖避開這場雨。須臾,他站在原地喘息,小雨綿綿不絕,似乎沒有驟停的意思。他豁然醒悟,于是垂頭喪氣地走到路邊的屋檐下躲避。

“我干,這雨怎么說下就下呀。”他滿臉抱怨地說,然后從口袋拿出香煙點燃。

煙霧裊裊升起。他站累了,便坐到門檻上,心說這種鬼天氣應該不會有人出門了吧。

‘吱呀’,那道門竟然真的被打開了,他沒穩住身體,頭往后仰地跌了進屋子里。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他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周圍根本沒有人,屋里漆黑一片,原來是門沒閂上。

他伸手打開燈,昏黃的燈光亮起,并且迅速地占滿了逼仄的小空間。屋內的陳設簡單,一張紅色的床、破舊的梳妝臺、兩把木制的椅子,角落的窗下有個煤爐,再旁邊是衛生間,總面積大約二十來平方左右。此刻,衛生間的塑鋼門虛掩,地面上淌著濃黑色的液體,像是打翻的墨水。

他好奇地走過去,按了下衛生間墻上的按鈕。滴答,燈光應聲而亮起,他瞪大眼睛看著衛生間,雙腿抖若篩糠,人也差點嚇昏過去。地面上那攤不是墨水,而是血。除此之外還有個死不瞑目的女人躺到蹲廁上,那些血是從她的身上延伸出來的。

M市高新區紫茶路68號,汪嵩趕到現場,那個家伙被小高喊去錄口供。他夾著煙哆嗦地湊到嘴邊,話也說得斷斷續續,顯然被屋內的尸體嚇到驚魂未定。

“最近真邪門,”劉隊長叼著煙從屋里走出來,“高新區連續兩樁大案。”

“有發現嗎?”汪嵩湊過去問。

“嗨,反正沒逮住兇手,”劉隊長有點兒沮喪,“根據死者從事的職業來看,需要排查的范圍巨大,這案子估計夠嗆。幸好兇手直接把兇器扔衛生間地上,看檢驗科的吧。”

翌日,市局高級會議室里人頭攢動,市局局長親自主持,市高官出席指導工作。說實話,這個案子不容樂觀,再加上一個星期內發生兩宗謀殺案,足以引起重視。

“案情調查進展如下,”邢局長打開文件夾,“死者陳梅,K市陳塘村人,于兩年前搬來M市,市內無親戚及朋友,從事性工作,那間廉價出租屋正是她的賣淫窩。本案雖拾獲兇器十字螺絲刀一把,但握柄上無指紋。室內找到指紋、鞋印多枚,經核實是報案人李某的,已排除此人的作案嫌疑……”

會議進行了將近兩小時,市局局長給出兩種可能性,情殺或者是仇殺。基于死者從事的職業,更多偏向于仇殺,只有仇恨才能讓兇手捅那么多刀。

“你怎么跑出來了。”汪嵩剛走出會議室,劉隊長就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邊抽煙邊看戶外風景。

“說我?你不也逃了出來么。”劉隊長給他遞了根煙,兩人尷尬地笑笑,然后默默地抽煙。

下午,經過漫長又啰嗦的會議后,市高官決定采取人海戰術攻克這道難關,從紫茶路68號開始往外延伸五公里,進行地毯式居民走訪,調取附近的監控錄像。另一批人負責追查兇器,像這種普通常見的十字螺絲刀,市內所有五金店均有出售,更何況那把兇器還尚未被確定是嶄新的。大家也只能看破不說破,心懷半絲希望像無頭蒼蠅在城市里到處亂撞,大海撈針。

六天過去了,一無所獲,走訪者更像是到處碰壁,居民對這種關于‘性’的事巴不得避而不談。而追查兇器者也很無奈,店主記得每天賣出去數把螺絲刀,一旦提及購買者,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他的模樣。案情進展非常緩慢,就像走進了死胡同。

深夜,汪嵩回到分局,煩人的電話鈴再度響起,是小高從電話亭里打過來的。

“老汪,又出事了。”

“唉。”汪嵩穿起剛脫下的皮鞋,今天跑了三十多公里,腳板底磨出了血泡,總感覺它已不屬于自己。

M市高新區濱江路,一輛貨車從河邊駛過,開車的是個油膩的中年人。他此刻因內急臉色憋得通紅,正急忙地尋找廁所,忽然看到前面有塊野地。

“不管了。”他拿起卷紙,捂著腚眼子往那邊跑去。

他穿過密集的草叢,找了個馬路看不見的地方,滿臉享受地蹲了下去。

“真舒服!”中年人提起褲子感嘆道。“這是啥玩意兒?”他突然看到前方有只白皙的手,于是好奇地撥開齊腰的草。地面上躺了個衣衫凌亂的女人,脖子上圍了根電線,兩只眼珠布滿血絲,而且給人有種突出來的感覺,看樣子已經死去多時。

“呀!”他嚇得跌倒,正好坐到那坨熱騰騰的屎上。

汪嵩開車經過河邊野地,那里拉起警戒帶,到處都是紅藍轉換的燈光。他猛踩油門,往兩公里外的小旅館趕去,由于某種難以描述的特殊原因,錄口供要在那進行。

“現場勘查結果如下,死者王小琴,J市龍江村人,于四年前搬來M市居住,市內無親戚,從事性工作。死因機械性窒息,本案拾獲兇器綠色電線,約九十公分長,表面無指紋。另外,確認發現尸體的地方即第一現場,王小琴死前有過劇烈掙扎,所以判斷兇手是位強壯男性……”市局局長用疲乏的聲音說道。根據市局內的流言,他頂著來自公安部高層和社會媒體的雙重壓力,已經好幾天沒合眼。

“紫茶路殺人案,野地殺人案,被害人均是性工作者,均是年輕女性,均是在高新區被謀害,兩個案子的目標、犯案手法極其相似,兇器也同樣被兇手遺棄在現場。”汪嵩清了清嗓子,“我懷疑這是個連環兇殺案,并且建議并案調查。”

嘩!

會議室立刻像炸開鍋似的,大家開始交頭接耳。有很人同意這個觀點,也有人表示質疑,雖說兩個案子確有相似之處,但此刻就并案調查,未免有點操之過急。

“老汪,借一步說話。”市局局長拍拍他的肩膀。

汪嵩點點頭,再一次從會議上溜走。他穿過昏暗的走廊,站在樓梯口窗前抽了根煙,才往三樓的局長辦公室走去。

門虛掩著,窗戶采光很好,隱約可見的紅木辦公桌上擺滿了文件書籍,他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桌前。

汪嵩輕輕地敲了敲門,然后直接抬腿進去。

“老伙計,”市局局長疲憊地笑了笑,“進來坐吧。”

“有什么事嗎?邢局。”汪嵩問。

“我需要你去趟D市,把邢昊那臭小子接過來,這種離奇的案子,他最感興趣了。”

“他是您的……”

“我的侄子。”

“邢局,這邊缺少人手,案情也吃緊,我不能離開。不如派刑偵組的小胡過去,大家是年輕人,也好說話。”

“哈哈哈,”市局局長忍不住地大笑,“這事必須由你本人親自去操辦,你不知道那臭小子多難搞,只有你這種老成的家伙才能說服他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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