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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行行都有門道

懷宸聯系到新的工作是一家保潔公司,職位是動車內廂保潔員。

公司位于西城區蓮花池東路一座大廈里,但報到入職地點是在該大廈以南幾百米遠的鐵路圍墻邊上,食宿也就在鐵路附近幾棟低矮的舊房里。

據網上資料介紹,這是一家正規公司,成立已近二十年。公司起步于家政保潔,隨著業務不斷擴大,公司以為旅客創造“潔凈、美麗、雅致”的乘車環境為己任,以“質量為本,信譽至上”為企業宗旨,開展專業列車保潔服務。目前公司擁有員工數千名,業務遍及全國七大地區十多個省會城市,是一家令人信得過的保潔公司。加入這樣的公司,即使再苦再累,懷宸不會有被騙的感覺,心頭踏實。

填好入職申請表,還交了320元的工作服、勞動工具等押金(滿一個月全額退款),工作人員就帶懷宸來到職工宿舍樓前,把他交給一位姓李的男子,并讓懷宸稱其為李師傅。

職工宿舍樓是一棟三層樓的舊房,李師傅帶懷宸走進底層最里邊的一間。

煙味、汗味、尿臊味、霉臭味,不堪入鼻的各種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差點把懷宸暈倒。

房間里有一扇通風窗,一束可憐的光線,努力地從幾張新舊重疊的蜘蛛網縫隙中擠進來。借著這束光線,還能分辨出男女的面孔。

房間外的過道上,陰暗潮濕,旁邊垃圾桶里散發出惡心的臭味,男女共用一個廁所。廁所里發出吱吱的漏水聲,懷宸住的房間就在廁所的旁邊。

房間里擺有四張雙層床架,李師傅安排懷宸住在靠通風窗邊的上鋪。其實里面也就只有這一鋪了。

懷宸定神觀察各個鋪位,每個鋪位上都躺著人。對面兩張床的下鋪都躺著一男一女,門邊那張,女子身蓋著一床碎花棉被,伏臥在男子身上,一對光滑的手臂抱著男人的脖子。懷宸正對面的下鋪,那男子卻壓在女子身上,在被子里一動不動的像一對僵尸。看上去,兩對男女年齡都應該在三十歲左右。估計是夫妻,但也不排除是情人關系。

怎么男女混雜一起睡?懷宸心問?

想起網上曾有報道,外出打工男女混雜同宿是常事。十幾個混雜的打工人宿舍里,中間只隔著一床墊單,小夫妻倆就若無其事的干起那事,也是正常事。眼前一幕,讓懷宸眼見為實,就不足為怪了。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這些人怎么還在睡覺?懷宸疑惑不解。

輕手輕腳放好行李,李師傅帶懷宸來到宿舍樓斜對面用隔板圍成的一間辦公室,領取服裝和工具。

服裝就只是一件紅色鑲邊藍色外套。工具有塑料桶、拖把、掃帚、撮斗、抹布、肥皂、刷子等,各為一件,都是半舊,而且臟得叫人惡心。

回到房間,原來躺著的人都已經起床,陰暗的過道里一下子人來人往,由原來的寂靜變得熱鬧起來。狹窄的廁所里,男女職工爭先恐后地搶位。廁所里的水龍頭開得嘩嘩響,有人在洗臉,有人在漱口,全然不顧破爛的廁所里半蹲著人。

懷宸剛鋪好床,李師傅進來叫他去吃晚飯。

懷宸一看時間,問:“四點鐘都還到,怎么就吃晚飯了?”

李師傅笑道:“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吃晚飯。吃好飯四點過十五分就要上班。”

職工食堂就在剛才領取工具的右手邊。

“上崗牌呢?”懷宸正要跨進食堂門檻,被操著四川口音的老頭子擋在門外。

已經走進食堂的李師傅聽罷,趕忙轉過來對老頭子說:“新來的。先讓他進去吃飯。明天下班回來,我去給他辦。”

吃好飯,走到宿舍門外的一棵綠化下,李師傅問:“有標準照片嗎?”

“有。”懷宸早就有準備。

“把工具全部拿出來,照片要三張,就在這里等我。”李師傅吩咐后就離開。

懷宸拿好工具在門外不到五分鐘,李師傅帶著一男兩女來到懷宸跟前,微笑道:“從今天起,我們五個人為一組,專門負責一趟車。每天下午都是這個時間出發。”

“到哪個站?”懷宸好奇地問。之前他還不知道在哪里上班。

“南站。”

李師傅就只說這兩個字,手一揮,全副武裝保潔工具的四個人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來到蓮花池東路會城門橋乘坐公交車,一個小時后,到達BJ南站。

正要進站,李師傅匆忙把一塊上崗牌交給懷宸。“把一張標準照插進上崗牌照片位置,然后掛在脖子上,不然進不了站。”

懷宸一看,上崗牌上的名字不是自己,也知道是李師傅臨時用來應付,只好按他的意思把照片插了進去,同時又把另外兩張照片交給李師傅,并懇請他盡快也給自己辦一塊上崗證。

五個人跟在李師傅身后,通過保潔員專門通道,很快來到月臺,剛走進一輛動車廂里,車子就緩緩向前開動,大概半個小時,駛出城區郊外,來到動車專用車庫。

這趟車是中午12:55從青島北站出發,下午17:14到達BJ南站,也就是說,這趟才剛剛到達南站不久。

懷宸猜想,他們這一組應該是專門負責這輛車內廂的保潔工作了。

其他三人分頭干活去了,李師傅領懷宸來到10號車廂,兩人面對面地坐下來,李師傅正式交待任務。

“這兩天,你先跟我一起負責清掃10、11、12號車廂,待熟悉業務后,再獨立完成。只有獨立完成,才開始計工資。”又老經驗道:“在一般人看來,這車廂內的保潔工作,覺得很簡單,但做到一塵不染,那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你就照著我的方法去操作就可以。”

“請李師傅多多指教。”懷宸謙虛道。

交代好后,懷宸隨李師傅走出車廂,通過六道鐵軌來到倉庫領取物資。

這時懷宸才發現,這動車庫很大,可以容納十幾輛動車。車庫里人來人往,車聲、人的叫喊聲,一派忙碌和熱鬧的景象。

領物資由三個男人負責,物資有清潔袋、洗手液、香芯、衛生卷紙、面巾紙、垃圾袋、清潔袋、一次性墊圈等,滿滿三大袋。

回到車廂,工作的第一步,首先是把靠背袋里的旅客須知、服務手冊、報刊雜志等收攏,堆放好,接著清理座位上、小桌板上、座位靠背袋里、座位底下縫隙里和行李架上的垃圾,所有垃圾裝在專用黑色塑料袋里,同時把每張座椅都要調轉方向。僅這一項工作,三節車廂,兩個人,用時花掉一個多小時。

第二步是清理廁所。這一項工作難度最大。收拾垃圾桶里的手紙、刷地板、刷便池等,清理工作必須做到一絲不拘,不得留下任何污漬和丁點毛發。廁所墻上明明有“便后請沖水”提示語,但有些旅客就是視而不見。有的廁所,大便撒在便池上,有的甚至還撒在墻上,骯臟不堪。但不管怎么臟,都必須先用水打濕,然后用刷子小心地弄干凈。這一項工作,兩個人用時也是一個多小時。

第三步是擦玻璃,同時擦行李架、小桌板等。窗玻只擦里一層面,外層由另外一組負責。

擦玻璃包括窗戶玻璃、通道玻璃門、廁所照鏡等。這一項,兩個用時也在一個多小時。

第四步是拖地板,同時洗刷進車廂門踏板。這一項工作兩人也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第五步是裝洗手液、香芯、衛生卷紙、面巾紙、垃圾袋、清潔袋(座椅背袋)、靠頭巾(套)、一次性墊圈(或衛生間消毒巾)、旅客須知、服務手冊、報刊雜志等。這一項工作特別繁雜,用時也是一個多小時。

所有這些都已經干完,等于一天的工作可以告一個段落了。

懷宸看時間,卻已經是下半夜一點鐘了。兩個人就等于干了八個多小時。三節車廂,如果是一個人,最少要干到天亮還不一定完成。從頭天下午五點半開始工作,中間李師傅休息了一下,懷宸是不停地忙這忙那,一分一秒都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路。雖然外面的天氣有些寒冷,但懷宸卻是一身汗水,熱得只穿一件單衣。

“休息一下。”李師傅說罷從袋里取出面包、火腿腸,一個人滋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車廂里能睡覺嗎?”懷宸問。

“把座位放倒,就可以在上面睡了。”李師傅頭也不抬地應答,又說:“睡到6點,起來后還有事要做。”

按照李師傅的說法,懷宸放倒三個座位,感覺身上的汗水已經干掉,他又把衣服穿上。雖然躺著,卻沒有一絲睡意,于是就與李師傅閑聊起來。

李師傅身材并不高,一米六六的個子,雙眼總是瞇成一條線,長得像猴子的長臉,時刻帶著笑容,年齡應該在四十六歲左右,普通話里夾雜著濃重的地方口音,還不知道他是哪方人士。

“李師傅干這一行有多長時間了?”懷宸問。

“五年多了。”李師傅望了懷宸一眼,問:“看你樣子,應該不是干苦活的人。怎么想起來干這一行了?”

想不到他會這樣問自己。懷宸只能這樣回答:“還不是為了生活嗎?”

“你干得很不錯,很認真,很賣力,很負責,考慮問題也很周到。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么能干的人了。”又說:“從明天起,你可以獨立完成了。”

李師傅連續五個“很”,不僅不讓懷宸感到高興,反而為自己感到心酸,也是一種恥辱。但不管怎么說,有時候對自己要“狠”一些才行啊!

“謝謝李師傅夸獎了。”懷宸又不相信地問:“不是說要跟師傅三天才能單獨完成任務的嗎?”

“凡是新來的都要干三天以上才能獨立完成,但你不一樣。你不僅力氣大,人老實,而且考慮事情很是周到。”

“明天還是打掃這趟車嗎?”

“對。”李師傅一字肯定。“我們這一站專門負責從青島發過的動車。有時候,其他組忙不過來,我們也要去幫忙。”他邊吃東西邊慢條斯理地說。“明天你先干兩節車廂,慢慢來,如果繼續像今天這么干得好,再給你增加一到兩節車廂。”

“李師傅,可以問你一些事嗎?”懷宸試探性的問。

“問吧!我們這些干苦活的人,沒有什么不好問的。”

“我們的工資,怎么算?”

“按計件。”

“是按車廂還是按座位的多少來計件?”

“按車廂。”他接著解釋:“一等座車廂,也就是商務座,70元一節;二等座車廂,也就像我倆剛才打掃這三節,60元一節;餐廳車廂50元一節。”

“工資能按月發放嗎?”

“每月20號準時發放。如遇到特殊情況,也不會超過25號。這是一家正規公司,工資完全有保障,不用擔心。”

也許是天氣太冷的緣故,五點半鐘,懷宸就醒來,這時動車也緩緩移動,返回南站。

抵達南站不到十分鐘,乘客就陸續上車,李師傅從一位身著紅色制服女子的手推車上抱來兩大摞雜志,直接交給懷宸,叫他馬上插放在三節車廂座椅后背袋里,叮囑他要快,必須在車子開動之前完成。

懷宸看時間,已經是6點30分,每節車廂有93個座位,三節車廂共有279個座位,必須在20分鐘之內完成插放279本雜志,也就是說每本雜志的插放時間只有4秒的時間,而且必須是沒有任何差錯。

懷宸抱著雜志拼命地在乘客當中穿梭,最后用了15分鐘的時間完成任務。

懷宸大氣出小氣喘地從車廂里走出來,見李師傅正與那個身著紅色制服女子站在月臺上聊天。懷宸才醒水過來,原來李師傅沒有去插放雜志,而是由他一個人去完成。

懷宸心想:不管什么樣的領導,也不管領導的大小,只要他是你的領導,就必須服從安排,聽從指揮。

剩下幾分鐘,五個人在月臺前站成一排,接受那名身著紅色制服女子的訓話。

“今天干得要比昨天好得多,特別是10-12號車廂做得最好。希望繼續努力。”

女子說完就上車去,這時列車出發時間已到。五個人奮斗了一天夜晚,一輛干凈清爽的動車緩緩離開南站,向青島北方向駛去。

“剛才訓話的女子當什么官?”懷宸悄悄問李師傅。

“我們的領班。專門負責這趟的保潔檢查。”李師傅笑道。

離開月臺時,懷宸見李師傅帶回的東西,比來時多了一大包,是用動車上專用的垃圾袋裹得嚴嚴實實,而且十分沉重。

懷宸想幫他拿那一包,他堅決不讓,但在懷宸的堅持下,李師傅把自己所有的保潔工具都讓懷宸帶出車站。

五個人是同時離開月臺,出站時卻只有四個人,其中一個女人不知到哪里去了。開始懷宸并不在意這件事,但快到公交車站臺時,李師傅指著那對已經走在前面的男女,對他說:“我還有事,你跟他倆先回去。我的工具就放在你們房間,等我自己過來拿。回去后就馬上吃早飯,吃飯后想休息想逛街全由自己安排,但最好還是休息,下午還是昨天那個時間準時出發。”

“好的。謝謝李師傅關心。”

懷宸客氣地回應他,然后就同那一男一女上了公交車。

三個人在會城門橋下了公交,一起走在天橋上時,男子熱情地跟懷宸套近乎。

“大哥是哪里人?”男子問。

看上去,男子約莫四十歲,女子與男子年齡相差不大,也許是同齡,也許小一兩歲。

“高原劍江人。”懷宸大方地回答。

“大哥貴姓?”男子又問。

“免貴姓懷。懷念的懷。”

“我姓高,高興的高。”男子指著旁邊的女子也介紹道:“我媳婦姓于,于是的于。我倆都是吉林省SP市人。”

“大哥,今天干這活,感覺累嗎?”

“不累。只是從來還沒有這樣熬夜干活過。”

“也有白班,但白班工資要少賺10元。”女子接腔道。

“你是指一節車廂,要少賺10元?”

“對。”男子代他媳婦回話。“但夜班還能撈點小費。”

“干這保潔還有小費可撈嗎?”懷宸不相信地問。

“對啊!”女子搶先答道。“剛才在月臺上,你想幫李師傅拿的那一包東西,可知道那里面裹著什么嗎?”

“不知道。”懷宸似乎懂得她要點明什么。“那里面就是他賺來的小費嗎?”

“對啰!”男子說。“那里面都是雜志。就是剛才我們拿到車上插放的那一類雜志。他之所以不讓你拿,就是等到出站后,要拿去賣賺小費。”

不等懷宸說話,女子緊接著說:“那些雜志的紙質都是高檔的油板紙,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要比一般的紙,賣到更好的價錢。”

“那是給乘客看的書,拿走了,不怕別人說嗎?”懷宸還是不怎么相信。

“一般不會有人查我們這些保潔員所帶走的東西。”男子說。“其實,干我們這一行,還有其他你意想不到的小費。行行都有門道。時間長,業務熟悉了,你自然就會明白。”

不管人家說不說,懷宸都不想去賺那些不屬于自己勞動果實的小費,何況這種小費還大有小偷小摸之嫌。

“我們不是五個人一組嗎?還有一位女同志到哪里去了?”懷宸問男子。

“那女的走另一個出口。李師傅就是等她一起拿雜志去賣。”女子答道。

“原來他們跟你倆一樣,是夫妻關系啊?”懷宸笑著問。

“他們不是夫妻關系。”女子笑著否定懷宸的判斷。“但他倆的關系特別好。”

“是情人關系。”男子也笑道。

三人過了天橋,走到進宿舍的路口,高夫妻倆放慢腳步,不久,就在路邊停了下來。兩人看看四周,然后把一坨用黑色袋子裝好的包裹,交給一位剛剛跑過來的男子。那男子提起包裹在手上掂量了兩下,隨即給女子塞了20元,又迅速離開,回到旁邊看人下象棋去了。

買賣雙方不用枰秤,動作鬼鬼祟祟,像做賊一樣。

看樣子,雙方對包裹的重量和價值已經了然于心,才配合得如此默契。

懷宸知道那包裹里是什么東西,但他假裝看不見,只顧一個人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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