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宸在燕丹村夜市街吃了晚飯，然后帶著頹喪的心情回到住處，房間里不知什么時候進住了一位年輕人。

三位河北懷來縣年輕人走后兩天，房間里來了一位帶著近視眼鏡的年輕胖子，胖子只干了兩天就不干了。每次有人進來住，站長都會提前跟他打招呼，而今晚突然來的這位年輕人，站長并未提到。

“大哥，你好！”年輕人熱情地跟懷宸打招呼。聽口氣像是認識懷宸一樣。

“今天剛入職的吧？”懷宸問。

“跑了一個月零十天。今天剛辭職。站長答應讓我在這里住幾天。”

“原來住哪里呢？”

“未來生活館五樓啊。”他又補充道：“這家外賣公司昌平片區工作站送餐員大部分都住在未來生活館。這里只是公司的臨時租住地。”

“怎么不想干了呢？”懷宸想聽這位年輕人對外賣送餐員這一工作的看法。

“怎么說呢？”他像是在自問。“按道理，這行業最適應我們這些出來打工的年輕人干。只要堅持干，待級別提升到四五級，月工資也能有五六千元收入。這是理論上的數字。實際上可不是那么輕松的啊！”

“你不是只干了一個多月嗎？感受怎么有這般深刻呢？”

“準時，是一名送餐員的時間觀念。時常拿著自己的熱臉去擦客戶的冷屁股，是一名送餐員的服務態度。客戶永遠是你的上帝，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一名送餐員的基本素質。不管對與錯，千錯萬錯都是送餐員的錯。學會忍耐，學會溝通，學會吃虧，是一名送餐員的工作要領。等等，種種，我都努力去做了。我風里來，雨里去，大街小巷滿街跑。我樓上樓下，大氣小氣喘，汗流浹背，我已經拼盡全力，可還是得不到一些客戶的理解，還被個別客戶惡意差評和投訴。你說，我還能干下去嗎？”

“聽說差評和投訴，可以申訴啊！”懷宸想到站長代他申訴的事。

“申訴不可能次次都能成功，有時候后臺也是偏聽偏信。”

“差評和投訴對我們影響大嗎？”

“可大了。申訴成功則罷，否則，一個差評扣五十元，一個投訴扣一百五元。外帶取消一個星期等級獎勵。一個月遇到這種事一次還說得過去，如果哪一天霉時運撞上門來了，不僅白干，還要賠本錢進去，更重要是還有損個人和團隊聲譽。”

“這么嚴重啊？”年輕的話，著實把懷宸嚇出一身冷汗。

“這是我個人親身經歷得到的體會。當然，通情達理的客戶是占多數，無理取鬧的只是個別人，但是我們這些人確實承受不了那些個別的啊！”

年輕人望了懷宸一下，接著說：“今天我的時運可算‘絕好’，有一單居然是一位聾啞人。我風風火火趕了兩公里多的路程送到她家門口，打電話不接。沒辦法，我只好報備。回來后過了半個小時，她又叫我送回去。要是路程近還好，可那是遠單啊！單獨為了她那一單跑一趟來回半個多小時，虧死了。”

“前天我送一單到BJ聯合大學北四環校區，門衛不讓進入校園，買單的是一名女生，她又不愿意出來拿，非要我送進去。我只好找一個門衛看不見的地方，換了一套衣服混在學生群里進去，搞得跟做賊一樣。”

“昨天遇到一張水果單，更讓人氣。有位客戶把定位定在世紀寶鼎公寓，我送到了那里，打電話叫他出來拿餐，那人卻叫我繼續往前走。順著姜莊路，沿湖光中街，又往南拐走廣順北大街，直送到BJ優住女生公寓。那女子接了水果，連一句客氣話都不說，結果還得到一個差評的回報。你說，氣不氣死人？”

“那女子也太過分了！”懷宸也為他打抱不平。

“說實話，闖紅燈、逆行，不是我們外賣送餐員故意所為，但遇到時間緊，客戶一同在催，必須爭分奪秒送。還好，BJ交警還從來查過我的車。但這不等于自己沒有違反交規啊！萬一哪一天真的出事，即使不是自己的責任，遇到再好心的交警，自己是違規在先，誰敢為你做主？所以我想來想去，這工作還是不適合我去做。”

年輕人又點上一支煙，接著說：“有好幾次，為了趕時間，有電梯我等不了，就從步梯跑上去，因為電梯堅守在上面，遲遲不愿意下來，再等就超時。好不容易沖上去，可人家還不給你好臉色看。最絕望的一次，是天太黑了，看不到門牌，我對著一條街干嚎，最終是把人嚎出來，可接單人的說我是個瘋子。你說冤不冤？......”

年輕人好像遇到知音一樣，把他一個多月來跑外賣遇到的種種事，都要向懷宸一吐為快。

最后他感嘆道：“這生活真是不容易啊！”他接著問懷宸：“聽說，你今天也被客戶投訴了？”

“你怎么知道？”懷宸疑惑地問。

“下午去辭職的時候，站長告訴我的。”

“你既然辭職不干了，那電瓶摩托車退了嗎？”懷宸估計有一天自己也會辭職，所以就提前了解。

“我的車是從家里直接帶來的燃油摩托車。”

“兄弟家是哪里？”

“山西陽城，產煤大縣。知道吧？”

“只知道山西是產煤大省，但不知道陽城。”懷宸實話實說。“從山西到BJ，路程那么遠，騎一輛摩托車過來，不容易吧？”

“340多公里。”年輕人接著解釋道：“我是用皮卡車馱著摩托車過來。一天就到。”

“原先下那么大的決心來這里跑外賣，現在怎么又不干了呢？”懷宸對這位年輕人的舉動還真是感到新鮮了。

“開始我并不是為了跑外賣才開著車跑來BJ。”年輕人言語間顯露出十分的無奈。他接著說：“我來BJ，開始是跟老鄉開飯店，由于合作存在問題，加上管理不善，從家里帶來的八十多萬元，全賠進去。沒辦法，只好跑外賣了。”

“原來是這樣。”懷宸不由得對面前這位身材與自己差不多一樣高的年輕產生一種敬佩之感。“看你是一位有文化有素養又有理想的人。闖BJ應該是你正確的選擇。因為你還年輕。”

“大哥這么說，是看得起我。”他又說：“二十八歲了，不年輕了。快到而立之年，婚都還沒有結，家里又出了一攤事。來BJ也是無奈之舉啊！”

“再大的困難也不能灰心，時代境況這么好，正是年輕人大干一番事業的時候。二十八歲屬于人一輩子承上啟下的關鍵年齡，應該先以事業為重，婚可不急結。我是三十歲才結婚，我同學四十二歲才結婚呢！”懷宸并不贊成現在的年輕人能像他一樣晚婚晚育，之所以這么說，目的是在給年輕人打氣。

“可問大哥是哪里人？應該不是北方人吧？”年輕人友好地問。

“高原劍江人。”懷宸笑著答道。又問：“知道高原劍江是哪里嗎？”

“知道啊！黔北有茅臺，劍江有小七孔，黔東有千戶苗寨，黔西有二十道拐。高原境內好多旅游景點我都到過。”

“原來兄弟是個高原通啊！”年輕人的話一下子把兩人的感情拉得更近了。“我是柳江縣人。”

“去小七孔時，經過柳江，但沒有停下來，所以就不知道柳江的情況了。既然今天認識了大哥，今后應該有機會去一趟。”

“好啊！我們那里雖然是少數民族，但當地人很熱情很好客。到時我一定好好地陪你。”

“你們那里屬于西南地區，一般都會選擇到廣東、深圳打工，很少有人北上。大哥怎么跑到BJ來了呢？何況這外賣送餐員也不是很適合你干的啊？”年輕人很不理解地望著懷宸。

“本想來投靠同學，可情況有變。但既然來了，先找這份工來維持生計，過一段時間再另作打算。”懷宸不想過多地透露自己的情況，只好把話題轉到年輕人身上。問：“我看兄弟也不像一個是非出來打工的人啊！怎么也從山西跑到這皇城腳下來某生計來了？”

“人生真是一言難盡啊！”年輕人感嘆道。

“看來兄弟的人生曾經已經遇到了一些無奈的事？”懷宸關切地問。

“是啊！”年輕人又燃一根煙。與懷宸說話還不到半個小時，年輕人燃的這支煙已經是第三支了。

“不管怎么樣，都要想開。畢竟你還年輕，相信你能干出屬于自己的事業來。”懷宸只能這樣鼓勵這位陌生的朋友了。

“我家以前很有錢，五年前父親出事了，還背了一屁股的債呢！為了供妹妹讀書，原打算來BJ與老鄉開飯店賺錢，可想不到被他們坑慘了。”

“你父親應該也只是五十多歲的人吧？那么年輕就......”

“家父原來是一位煤炭老板，資產達一億多。五年前煤洞發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人，父親被判十年有期徒刑，現在還關在里面呢！”

“對不起啊！我不應該問到你的痛處。”懷宸連忙表示歉意。

年輕拍著懷宸的肩膀笑道：“沒事。我看你是一位值信任的好哥子，聊聊心中苦悶的事也無妨。”

“那你母親呢？她會放心讓你一個人跑出來？”懷宸不是故意要追根問底，而是心生一股莫名的同情。

“我親生母親在十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去世了，后來父親娶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后媽，父親出事后，她提出離婚跟別人去了。我父親僅剩下的五百萬元，她拿走了四百多萬，只留下一百萬給我和妹妹。我這次開飯店卻把這筆救命錢幾乎全給賠進去了，現在變得一貧如洗，都不敢對妹妹提起。本想跑外賣賺點起死回生的資本，可這一行不適應我干。誒！今后找老婆一定要小心，決不能像我父親那樣了。”

年輕的人話無意間刺到了懷宸的痛處。他臉上抽搐了一下，趕忙轉過話題問：“兄弟既然毅然辭職不干，應該有新的打算了吧？”

“對。”年輕毫不隱瞞地說。“我決定先到BJ億瑪客網絡營銷學院參加培訓兩個月。”

“怎么想起要參加網絡營銷培訓呢？”懷宸對年輕的想法十分感興趣。

“就因為有了外賣送餐員的經歷，我才有參加網絡營銷培訓的決心啊！”

“是不是外賣給你了什么好的靈感？”

“對。”年輕繼續說：“我開過飯店，最懂得客源的重要性。如果沒有客源，有再好的廚師也沒用。當然，好的菜，好的廚師，是拓寬客源的根本。但現在的客源已不如以往，而主要是來源于網絡。網絡經濟是社會發展的大趨勢。你想，我們送外賣，有的餐館門面根本就不當街，有的連一張客戶吃飯的桌子都沒有。特別是一些美其名曰‘連鎖店’，菜做得并不怎么好，可他們的生意就是如日中天。我認真算了一下，這類并不起眼小餐店，一天要出150-200單。這是什么概念？等于毛收入要在三四千元。他們不用服務員，有外賣送餐員給他們送。他們更是不愁賣不出，有平臺給他們出謀劃策。所以我決定參加培訓。知識不怕擁有，就怕觀念落后。”

年輕的這一靈感，同時也觸動著懷宸的心。

“參加培訓后，還想開飯店吧？”懷宸問。

“那不一定。因為網絡經濟不光針對飲食業，其他服務行業都可以通過網上銷售。如農副產品，工業產品，或者是意識形態上的東西，都要通過網上進行交易。”

“億瑪客在哪里呢？收費高嗎？”懷宸好奇地問。

“就在CP區回龍觀東大街，距離這里很近，一直往西走就到了。但培訓費可不便宜，三萬元。如果是有該學院一名老師介紹，費用可以適當減少。我也是通過熟人介紹。學院只收我兩萬元。學院有食堂，還提供學員住的地方，但費用還是自己出。”年輕人停了一下，問：“大哥，你也有想法嗎？”

“年紀大了，加上我們的文化知識結構，已經適應不了時代的需要。”懷宸心中確實有想法，但他也只能這么說。主要是目前自己吃飯都成問題，何況是要交三萬元培訓費。

“估計大哥也就三十五六歲的年齡，怎么能算大了呢？”

“已經四十八歲了。”懷宸如實相告。

“真的啊？”年輕吃驚地問。

“真的。”

“真是看不出為啊！你這壯實身體，就像一名運動員一樣。”

“讀書時是一名長跑運動員，參加工作后幾十年來，堅持鍛煉，沒有特殊情況，從不間斷。所以就有了這副身板了。”

“你認識英文26個字母嗎？”懷宸問。

“會。還能用英語進行簡單交流。”懷宸的英語水平實際已經達到中級水平。這樣的水平在柳江縣老師隊伍中，像他那個年代出來工作的干部，還是少有。

“僅憑大哥這一水平，相信做網絡營銷業務一定行。”年輕人接著說：“我認為一個人的素質是否適應時代需要，其實與文化知識結構無關，更與年紀大小無關，而是與學習和掌握知識態度有關。當然，我指的是接受過文化教育的成年人。如果大哥想‘大器晚成’，我建議你還是參加這方面培訓。我相信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今后再說吧！現在真的還沒有這個想法呢！”

也許覺得面前這位大哥另有隱情，年輕人也不再規勸。“我倆只顧聊天，還不知道大哥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懷，懷念的懷。名宸，翼翼宸恩的宸。全名叫做懷宸。意為懷想帝王恩澤的意思。同時還寓意著要不斷更新舊觀念舊思想的意思。”懷宸笑著打趣道。

“真有意思。”年輕人也自我介紹道：“兄弟我姓何，名煜。煜字出自《太玄·元告》里‘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一句，是我父親給起的名字。”

懷宸接著年輕人的話回應道：“《太玄·元告》出自《太玄經》。《太玄經》，是由我國西漢官吏、學者揚雄所撰，因此也稱《揚子太玄經》，簡稱《太玄》、《玄經》。”

“大哥真是博學。哪一所大學畢業的呢？”何煜對懷宸越來越好奇。

“全日制中等師范畢業，在職取得大學文憑，哪能跟年輕的兄弟比啊！”

年輕人自我介紹道：“我畢業于山西大學，工學專業。畢業后進父親企業進行管理，結果管不成，把父親給搭進去了。”

年輕人這話，說明他父親出事應該與他有一定的關聯。但懷宸不好問，也沒有必要去問。因為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秘密。

“以你目前的心志，我相信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不要灰心。”懷宸鼓勵道。

“但愿如大哥吉言吧！”年輕人笑道。“當然，得靠自己努力才行啊！”

懷宸很欣賞年輕人這句話。正因為他這句話，懷宸相信面前這位滿懷抱負的年輕人，將來一定不簡單。

“你是哪一年到小七孔旅游？”懷宸問。

“是讀大一那年。父親為了拓寬我的知識面，暑假帶我和妹妹去的。”年輕說罷，饒有興趣地問：“小七孔當地有兩道菜和一種米粉，特別讓我記上心。不知大哥是否知道？”

“你說。”

“一道是魚包韭菜，另一道菜是涼拌菜，叫做水撅菜。米粉是當地大米做成的干粉，水煮不容易爛，韌性特別好。”

“我是當地人，當然知道。”

“那兩道菜和米粉，你會做嗎？”

“菜會做，米粉就不懂了。”

“待我參加培訓結束，如果還有能力開飯店，我們合作干。你看行不？”

“行啊！”懷宸又補充道：“可我沒有錢投資啊！”

“你以技術入股，利潤對半分成。行嗎？”

“行。”

懷宸雖然答應，但感覺這位叫何煜的年輕人只是一廂情愿而已，認為一兩道菜怎么能干出什么事業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