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要接誰?”陳默撿起地上的槍,歇下消音器,“接他干嘛?”
她小心觀察著葛戈的表情。
“是林辰的意思。”葛戈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根香煙,“不過也對,你和林辰走了,就夏閱那點子勢力,他可護不住蘇銘。”
“林辰?”陳默一下子站直身體,眼神里滿是警惕,“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來了?”
“你先別擔心,”葛戈抬眼看著在空中消散的煙霧,“我雖然也不敢保證完全踩準了他的心思,不過有一點,他沒想過害誰。”
陳默依舊警惕地看著葛戈,眼神微微緩和。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岳誠會里,還有比他更實誠的人嗎?這么多年生意都沒扳過來的驢脾氣,唉……”
“可是……也不能把他接回家里啊。”
“那還能接哪兒去?”
陳默思索了一陣,也沒說出什么答案。
“他是和夏閱一起從C市回來的,又是你在俱樂部里的主治醫生。夏閱既不學醫,又不管你的治療,發現這件事的唯一途徑只有他。而且,看文韜的反應,查出問題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俱樂部雖然各種設備齊全,但根本沒地方分析藥物成分。我估計,他還找了別人幫忙。”
“……不能送回C市嗎?”
葛戈抖了抖煙灰:“具體的以后再安排,咱們家的大門又不是只能進不能出,現在還是先把他一起接回去吧。”
“姐!”
“又怎么了?”
“就是……他不能回去。”
“我也不和你吵,一會兒收拾完行李,我自己去問他。”
葛戈起身欲走。陳默把箱子扣上,巨大的碰撞聲叫停了葛戈。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問,不用這樣故意詐我。”
葛戈背對著陳默,突然笑了:“不錯嘛,在B市沒待傻。”
“當初是你讓我相信他是蘇銘的。”
“是。”
“那你現在又……”
“我相信那份資料,”葛戈轉過身來,“但我更相信你。在現在這個死亡證明都能隨便開的世界上,任何資料都可以作假,但是感覺不會。除了你,沒人能認出他來。所以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任何證明。”
“那你干嘛還……”
“我只是,想讓你快樂一點。從我的角度上,遺忘才能快樂。但如果你覺得另一條路能讓你更快樂,那就去吧。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
陳默看著葛戈,沉默了很久。她還是攤牌了。
“他不是蘇銘。”陳默把箱子推到葛戈腳邊,“我只說到這。”
“沒關系,”葛戈用手指擋住箱子,“我也只聽到這。”
她拉出行李箱桿,望著陳默走到自己面前。房間因紗簾而暗淡,陳默的黑影在細軟的透白色中搖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木香。
“你只管走你覺得對的路。”
“嗯?”陳默有些莫名其妙,“姐你怎么了?”
“不用擔心我們,你快樂,就夠了。”
“接我,去哪兒?”
“我們家。”
蘇銘干笑道:“葛小姐別開玩笑啊,這……為什么?”
“蘇醫生應該比我清楚啊。”
“我只是做了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這話沒錯。”
“那有何必麻煩呢?”
“麻煩?真正麻煩的,恐怕是您吧。”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么。”
“蘇銘,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拒絕我們將會是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吧。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想您也應該很清楚我們的身份了吧。”
蘇銘點了點頭,下意識瞥了一眼陳默。
“我們只是想保護您,僅此而已。如果沒有您,我妹妹的身體狀況只會更糟。”
“保護我,就應該把我送回C市,那里才是我的家。”
“我只負責接您回去,至于以后把您送回哪兒,這得看陳誠先生的意思。而且,說句難聽話,以文韜的實力,您在C市也未必安全吧。”
葛戈說出“陳誠”這兩個字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蘇銘的眼神穿過葛戈,正對陳默。陳默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含義。他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知名的恐懼。
俱樂部是絕對不能再繼續待下去的地方了。對自己而言,岳誠會是現在為數不多的能絕對保證自己安全的選擇,可是……那里,真的安全嗎?
“蘇醫生?”葛戈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和我們走吧,您不會有更好的選擇了。”
蘇銘的目光再次與陳默交織在一起。他希望她能說些什么,哪怕什么都不說,留一個眼神也好啊。但陳默依舊淡淡地望著他,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她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望著她。
她的確說話了。她在說,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
“……好,我跟你們走。”
蘇銘看向葛戈的眼神里,滿是堅定和確信。
“我們在樓下等您,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陳默跟在葛戈身后,一言不發地向房門走去,直到一腳跨出房間,她才突然回頭。
“蘇銘……”
“怎么了?”
她和蘇銘四目相對,目光透澈得快要滴出水來。蘇銘簡直快要溺亡在她的眼神里了。
“還有什么事?”
但陳默終究沒有再開口,她突然低下頭,側臉輪廓在走廊白墻的映襯下顯出分明棱角。
“小默,我們走吧。”
“……好。”
陳默關上了門,隱匿在門廊處的單薄身體離開了。
“蘇醫生,這邊請。”
在葛戈的帶領下,蘇銘踏進了這座闊別已久的房屋。熟悉的格局,熟悉的色調,陳默看出他眼底的懷念,拽了拽他的衣角。
“讓他先休息一會兒吧。”陳默拉走了葛戈,“我還是不懂。”
“什么?”
“林辰明知道蘇銘可能會是誰,他干嘛還要提議保護他?你們到底什么態度?”
葛戈從口袋里掏出煙盒,被陳默一把拿過。她無奈地笑道:“我們……沒什么態度,反正我是無所謂。姜岳做的孽,和其他人沒關系。更何況當初要是沒有他……”
“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陳默警惕的眼神讓葛戈心中有些不適。
“我這里,你放心。”
“那……”
“父親那里……你也知道,他是最信因果報應的。兒子還了老子的債,既不感激,也不厭惡。至于林辰……恐怕你得自己去問問他了。”
葛戈拿走了陳默手中的煙盒,沖她一笑。陳默看著葛戈臉上明艷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
“知道啦,”陳默眼中有些惆悵,“我自己去問他。”
說著,陳默轉身欲走。
“對了……”
“還有什么事?”
葛戈倚在門邊,笑眼看著陳默:“衣服顏色不錯。”
陳默看了看自己身上淺墨綠色的襯衫,對上了葛戈的眼神。
“謝謝。”
“以后多穿點帶顏色的衣服吧,總是黑白灰,人都沒有精氣神了。”葛戈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我先走了,他們快回來了。”
葛戈離開了房間。她說的沒錯,不一會兒,陳默就聽見引擎的聲音漸漸靠近。打開門,正看見林辰跟著陳誠往二樓書房里,陳默快走到兩人身后。
“小辰,我有事和你說。”
陳誠停下腳步,些許吃驚地先看了陳默一眼,又看了林辰一眼。
“看來,這半個月待得不錯。”
陳默抿了下嘴唇,悶下頭去。林辰也感覺面上發燙,仰了仰頭。
陳誠突然笑道:“我這兒沒什么事了,你們倆去吧。”
臨走,他還點了點林辰的后背。
“去哪兒?”
林辰跟在陳默身后,兩人走進陳默房間。房間里昏暗一片,光亮從兩片窗簾的縫隙中鉆進屋子,剛巧打在陳默背上。陳默的影子映在林辰身上。
“你的主意?”
林辰點了點頭。
“為什么?”
“保他。”
“為什么要保他?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他嗎?”
“……”
長久的寂靜讓房間里的空氣更冷了。
“因為你喜歡他。”
“你說什么?”
一瞬間,陳默有點恍惚,她看著林辰,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不想讓你再看著他出事。”
“這么說,你知道他是誰?”
林辰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
“他是誰?”
“……”
“回答我。”
“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林辰突然抬起頭,對上陳默的眼神。昏暗里,陳默只看見了那里一片死寂。
“林辰……”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林辰轉身打開門,急著離開。
“謝謝你。”
林辰的手僵在門把手上好一陣后,終于打開了門。他憋著一口氣沖進自己房間。隨著那口氣的呼出,他也癱坐在了地上。黑暗里,時間無聲走著,只剩下水滴打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林辰哭得隱忍而激烈。
好像很久沒有這么無力過了。上一次,是在陳默十八歲的生日派對上。那一天,姜萊向陳默求婚了。滿屋的人都在歡叫吵鬧,他們在慶祝一段美好姻緣的開始,也在慶祝一段不見天日的支線故事的沒落。
林辰倚著門,想開燈,卻懶得起身。他還是坐在一片昏暗里。
其實他想說,不要謝我。
他一直活在陳默的故事里,但陳默卻從未在他的故事里出現過。
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一直這么跟自己說。說了十多年,還是沒能說服自己。
這樣一點都不好……但是陳默開心就夠了啊。
“是啊,她開心就夠了啊。”
林辰起身,打開燈,走進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