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過,我從小性格古怪,雙標嚴重,不能用常規(guī)的眼光去看待,為此她還拿安先生和姜離舉例。
她認為對于安先生,我一向是狗腿模式,對他寵無下限,對于姜離,我便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至于如果有一天姜離聯(lián)系不上我,必定是我故意視之不見。作為她唯一的親生孩子,我也正納悶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她心中的天平端端偏向了姜離。
比如上次我們出差住在朋友家里,我在房間伏案工作,母親拿著手機從客廳過來,便是對我埋怨,大意是我又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欺負了姜離。
等她說完,我茫然問:“干嘛這是要?”
“干嘛?!”她反問,“阿離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沒接。”
她生氣之后反倒平靜了,又直直地盯了我兩秒鐘,才挫敗地說:“快快,快接電話吧!我懶得跟你講。”
我跟姜離解釋,這會我媽是真的冤枉我了,我手機回來就沒電關(guān)機了,我一直忙著寫東西呢。姜離沒什么反應(yīng),當然相隔千里我也是看不到他臉上是什么表情的。
他跟我說也沒有什么大事,但是這次跟著醫(yī)療隊赴溫研學,有一個月的時間呆在列治文。不過他也從我母親那里知道,我已經(jīng)在因為工作的原因已經(jīng)在杜蘭戈了。這次我將跟隨當?shù)氐囊恢Э脊抨牐黄鹕钊肟屏_拉多腹地拍攝考古的記錄片。
我說:“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吧,說起考古別人都好奇是怎么一回事。”
他說:“你拍的必定不差。”又接著問我,“什么時候出發(fā)?”
我說:“兩天后,媽媽留在杜蘭戈。”
“這么快。”
他怎么一說,我突然想起來這個星期六就到了我生日,那么這個生日又是在工作了。
姜離是在我們出發(fā)去火車站的早上到的,雖然他在電話里提過一句,但是真的當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確實讓我有些意外。
姜離對我說,我給你過個生日吧,你不是一直跟媽媽講,好久沒有開開心心的過一個生日了嗎?
生日嘛......其實也不是非過不可,大概也習慣了,一句“祝你生日快樂”其實也就過了一個生日。
在我去英國前,我的生日也是我們家最熱鬧的日子。每當這天,何大廚必定一大早就開始準備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姚叔會去花園里采摘新鮮的花草回來裝扮屋子,他有一手插花的好手藝,每次都讓人驚嘆不已。姜離這個時候總是找借口帶我出門,讓家里人有時間給我布置生日的驚喜。即使這種借口后來被我識破,在我上初中之前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我父親是一個很講究的人,他童年和少年時期過得非常窮苦,反倒是中年發(fā)達了之后開始飛速提升生活質(zhì)量和水平,也注重生活儀式起來。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大方的人,除了逢年過節(jié)以外,平時他送給我母親、我和姜離的禮物也是豐盛到數(shù)不勝數(shù)。當然他對家里雇傭的工人也是十分大方,蕓娘總是偷偷跟母親說先生慷慨,大家在這邊工作都很開心。當然她更不介意當著我的面吝嗇她的表揚,不過對于她而言,留在這個家里更開心是因為有我,她照顧了多年,感情很深,我亦非常珍惜與她的情份。
自我十七歲之后,生日便過得冷清了,前兩年我還有些不習慣。異地他鄉(xiāng),每當這時候想想還是挺惆悵滿懷的。后來母親身體漸漸康復,我心里也有了一絲安慰。
“你想吃什么?清蒸鱸魚怎么樣,還是拔絲土豆?不都是你喜歡了的嗎?”
姜離直接脫了外套,他進廚房找圍裙,一邊找一邊接水洗菜。我有點被他這樣的架勢唬到了,因為他這樣子就絕不是說說便作罷了。母親一大早就去外面采購了,原來也是他們早有“預(yù)謀”。
我說:“你什么時候?qū)W會做菜的?”
“在外面讀了幾年書就會了。”
“我怎么就不會。”
他笑,剛起來還只是微微的挽起嘴角,后來還是忍不住露了齒。“你要是會才奇怪。還記得你小時候有多好吃吧,一塊五香肉都能把你騙走。”
“我現(xiàn)在可不愛吃五花肉。”
“難道要減肥?”他也不要我答,自顧說:“那還是喜歡吃魚,蒸炸煮煎不重樣,吃幾天都不夠,就是怎么都不吃雞蛋對吧,也討厭茼蒿。”
“你不會特地為了我學了這道菜吧。”
“為什么不?”姜離一邊處理魚鱗一邊返身問我。
“什么意思?”
他嘆了嘆氣:“小時候你身體很不好,總是生病,大夫要給你打針,你聽到就哭。那時候看你哭,我就想以后要不就做個大夫吧,我給你扎針你也就不用害怕了。”
我仔細看著他,姜離這人從小就是一個非常有主意的孩子,也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怎樣做才能到達自己的目的。我很少見他感情用事,所以老實講他這么說完,我表面上雖裝的什么都看不出來,但是心里一面“匪夷所思”,一面也是“感激涕零”。
但姜離突然那么煽情我倒有些不習慣。我們小時候的關(guān)系那么親密,但他大我七歲,對我又比一般兄長嚴厲,所以在我的記憶里跟他撒嬌玩鬧的時候并不是很多,加上后來我們又有那么長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間的默契和情感濃度好像又降低了幾分。給他一個擁抱或者說些好聽的話,在當下那種情況卻實在有些做不出來。不過姜離一慣也不在乎這些細節(jié),并不知道我當時的心理斗爭。
姜離說:“其實那些護士姐姐扎得針也不疼是不是,你就是想讓我們都同情你,心疼你是不是?”
我還是很驚訝,我問他:“真的?”
他說:“礙,小曦,你要點良心,不要全丟了。
我正經(jīng)說:“沒丟,沒丟,沒丟呢。”
我問:“丟了可以撿回來嗎?”
姜離說:“哥哥都讓你。”
他說這話讓我熱淚盈眶,小時候他也經(jīng)常把將讓我掛在嘴邊,凡事也多遷就于我,是以他不也將父親讓給了我17年?
“以后你也多讓讓我吧。”我說,畢竟我也還給他了。
他總算欣慰,摸了摸了我的頭,臨行前囑咐我不可逞強,凡事照顧好自己。
在我的原生家庭沒有突生變故之前,我以為我什么都擁有,所以沒有想過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在這之后,我的人生像被按了快進鍵,我以為我沒留住將永遠失去,所以拼命在想什么是可以留下的。這幾年,我的生活好像只剩下往前走,而沒有了思考和重量。但這次生日之后,我突然明白我的重量和思考是來源于什么,我背負這些在生活里不斷前行又是為了什么。
不是為了創(chuàng)造財富名利,也不是為了父慈子孝恩愛兩全,而是不忘來處,去往歸途,去愛該愛的人,去看該看的風景。
在到達科羅拉多中部城市斯普林斯時,我拍下了團隊下火車站的那一幕,我知道這十天九夜的叢林山谷之旅將從這一刻開始。每當這個時候,我會開始思念,至少用那么一點點時間來思念我珍惜的人。然后我會望向我的身后,我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和工作。
安先生曾向我普及過“窗戶論”,雖然未經(jīng)名人之口證實,但聽上去好像道理還不錯。他第一次跟我提及,我因為正生氣沒等他說完,后來才聽他的解釋。向黑暗逼仄的房間打開窗戶,灑進陽光,貪慕外面的天空孩子努力爬上了屋頂,是為了走下來,走到馬路和草地中央。為了自由和成功,需要的是腳踏實地。
我離開之后的第二年,姑姑身體康復,安先生準備了半年的時間,申請到了去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建筑學的機會。9月份入學,到美國舊金山東灣伯克利市的第一天,剛好是他二十一歲的第一天。三年的本科生活之后,安先生申請了兩次才考入密歇根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院,繼續(xù)攻讀研究生學位,正式畢業(yè)之后第一項參與的工程是在科羅拉多州的丹佛市。
從倫敦到美國中部,安先生順利結(jié)束實習,完成了畢業(yè)典禮,開始他作為城市建筑職業(yè)人的第一個項目。“無垠之路”的世界巡展,從倫敦到羅馬,從羅馬到深圳和中國香港,跨過悉尼到美國的東部城市紐約,回到中部的圣路易斯。中間相隔半年多的時間,安先生只與我在安娜堡見過一面,而后便是我們分別在丹佛和斯普林斯兩地的聯(lián)系。
在斯普林斯的臨時住所處,安先生的來信經(jīng)由當?shù)貙в无D(zhuǎn)至我這里,他在信中寫道:“豈曰無思,愿為長相攜,動心忍性,徐徐以圖之。”
我回他:“豈曰不思,卿來朝與暮,日日為始,殷殷以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