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分希望的時代
Part 6  Era of Hope

第三十六章  十字路口

到此為止，我們所談論的都是已遠離我們而去的往事。雖然這些往事至今仍影響著我們的生活，但它們卻離我們如此遙遠，以至于需要我們用很大的想象力才能理解它們的特征和精神。巴爾·謝姆·托夫生活在一個簡單的、中世紀的世界里。摩西·門德爾松只不過在伊斯萊爾拉比（即巴爾·謝姆·托夫）之后四十年出生，但他卻屬于一個發生了美國和法國革命的新時代。盡管自門德爾松的時代以來人們的外部環境和內心境界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他所討論的問題仍然是我們今天的問題：使猶太人適應現代生活和使猶太教適應現代思想。只要舉一個例子就足夠了：門德爾松是第一個試圖給猶太教下定義的猶太人；而自他之后，人們又提出了許多關于猶太教的不同定義。

圣經時代和塔木德時代被稱為是猶太教的“創造時期”。先知們偉大的普世思想與古代的民眾傳統和祭司傳統融為了一體。上帝的絕對統一性得到了肯定；作為上帝對他的創造物提出的第一要求，一種高尚的道德標準被建立起來了。《托拉》將這些原則轉變成了一種具體的戒律，并利用儀式的形式來促進精神目標的實現。猶太會堂、安息日、通過禮拜和儀式使家庭神圣化、強調老幼的教育，這一切構成了猶太人賴以存在的基礎，提供了使猶太精神價值得以承傳的工具。民主原則、學者的領導、規范化的儀式加上在信仰問題上較大的自由度、一種在強烈的彌賽亞樂觀精神激勵下的理智的人生觀，這一切都是滲透在猶太生活各個方面的基本價值。

《塔木德》完成之后的一千二百年可以被稱之為“保存時期”。這一時期里，猶太教的創造性較少，但卻仍然非?；钴S。它對外部世界的新思想和新習俗作出了積極的反應，采納和吸收了其中一些，反對和摒棄了另一些。一些新的教派出現了，它們有的一直留在了以色列大家庭中，有的卻最終脫離了母教。

后來日益嚴重的迫害浪潮使猶太教的這種靈活性逐漸減退。對于那些必須在沉重的敵對壓力下捍衛猶太人的生存權利的人來說，對于那些愿意為上帝神圣的名字而死的人來說，他們是不大可能作出妥協和讓步的。自我批評也不大可能了。律法權威們也變得越來越不愿意改動現存的條律了。早先的那種自由探索也不再受到鼓勵。

西班牙猶太社團的毀滅和隔都制度的建立，極大地強化了上述趨勢?；浇虝蛧衣摵掀饋?，共同推行隔離和貶低猶太人的政策。體制、法律以及社會方面的障礙把他們排除在16和17世紀豐富多彩的文化發展之外。那些移居到東歐的猶太大眾也由于地域距離以及他們生活的落后環境，而與西方的文化發展處于隔絕的狀態，后來他們也遭到了野蠻的迫害。土耳其帝國的猶太人雖然沒有受到很殘酷的壓迫，但卻深受周圍文化停滯不前的影響。在北非，猶太人被限制在骯臟污穢的宗教社區（mellahs）里。

猶太教從未變得完全靜止不動。維爾納加昂領導的學術復興以及哈西德派恢復的神秘主義，便顯示了它繼續存在的活力。然而，這個時期（尤其是在較后幾個世紀里）卻確實是一個衰落的時期。猶太宗教生活被嚴格限定在固定的模式里，在組織嚴密的社團里幾乎不允許有什么不同的形式存在。但猶太人對社團的忠誠卻仍然非常強烈，虔誠的信仰依然樸素真摯，他們仍然堅信救贖的一日終將來臨。

猶太歷史上最近的兩個世紀可以被恰當地稱為“混亂時期”。解放使隔離狀態突然地結束了，成千上萬的猶太人被猛然拋入了現代生活的旋渦之中。即使在那些猶太人的解放不徹底的地方，或者在那些反動的政府企圖完全阻止猶太人解放的地方，對自由和平等的希望也引起了猶太人思想和行為的激烈變化。

世俗教育的機會，同現代思想的接觸，對迄今為止仍未受觸動的猶太教結構產生了危險的沖擊。在隔都時期，新的科學觀念出現了，它對所有天啟宗教的權威性構成了威脅。現在許多猶太人開始對《托拉》來自上帝這一基本信仰提出疑問或反對，律法的權威性被動搖了。猶太教的未來處于危險之中。

正如我們在前面所看到的，猶太教曾使自己適應過多種不同的文化環境。使簡單的猶太教教義適應現代思想，比起更加復雜的、有著道化肉身和三位一體學說的基督教來，應該說要容易一些。但是，由于猶太教已經長時間地與新趨勢相隔絕，這就使得猶太教的教師們面臨著加倍的困難，他們必須迅速作出大幅度的調整。在剛獲得解放的最初的幾代人看來，猶太教已經毫無希望地落在了時代的后面。

而且，當時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各種機會是如此地令人眼花繚亂，致使許多人分散了他們對猶太教的興趣?，F在既然他們能夠隨意地選擇大學里提供的各種學習領域，或者能沉浸在過去從未體會過的文學、雕塑、音樂和戲劇的快樂之中，他們便冷落了自己的猶太文化遺產。

然而，更麻煩的是猶太人生活在現代世界中的實際問題。只要猶太人生活在隔都里，并被限制在一些特殊的“猶太”行業內，要遵守安息日和猶太節日，遵守猶太飲食法等，對他們來說并不困難。而現在那種緊湊的、組織完善的猶太社區被打破了，它已不可能再用強制性的紀律來約束每個人了。就是對于那些想要遵守教規的猶太人來說，隨著他們越來越多地進入一般的國家經濟生活，要遵守古代的休息日和其他宗教律法也越來越困難了。與猶太人解放運動大約同時開始的工業革命，向著加速那些舊生活方式的解體的方向發展。19和20世紀猶太人的大遷徙，使數百萬人離開了他們昔日的家園，也進一步打斷了傳統的連續性。

另外，當猶太解放運動還沒有完全開始時，又發生了一次激烈的反猶運動，它很快獲得了一種世俗的形式。對猶太人的仇視現在被稱為反猶主義，其基礎已不再是古老的宗教理由，而是建立在新的種族理論上。因此，連受洗改宗也不再能躲避迫害了。這一運動后來達到了可怕的高潮時期，也是猶太歷史上最大的災難——六百萬猶太人慘遭希特勒德國的毀滅。

我們這個時代既是一個最狂暴的時代也是一個最驚人的時代。一些猶太人取得了以往任何時代都不曾有過的巨大權力、聲譽和影響。他們在現代生活的每個領域所作出的貢獻都是非凡的。所有的猶太人社團，尤其是美國的猶太社團，獲得人們承認的程度，以及富裕、聲望的程度都是無與倫比的。同時，這也是一個猶太人遭受了比黑暗時代中最黑暗的時刻還要多的痛苦的時代。

猶太宗教生活的權威性和相對的統一性被打破了。許多猶太人接受了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宗教，但卻不是像過去那樣是因為酷刑或死亡的威脅，而是出于他們職業或社會發展的需要，或者僅僅是出于無知和無所謂。大批繼續將自己認同為猶太人的人也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放棄了宗教信仰；在猶太生活中，一些世俗主義的思想流派被建立了起來。然而，猶太教仍然保持著一種生氣勃勃的精神生活。雖然人們并不懷疑猶太教能夠在傳統的框架內繼續發展和創造，但現在各種對猶太教的新解釋才真正顯示了這種可能性。宏偉壯觀的猶太會堂被修建起來了，不朽的猶太宗教音樂被創作出來了，杰出的猶太學術著作和具有獨創性的思想也出現了。

作為一種書面語言以及口頭語言的希伯來語復活了。就在最令人發指的大災難發生的同一個十年里，一個獨立的猶太國家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被建立起來了。

在過去的兩百年里，也發生過猶太史上最令人矚目的矛盾和沖突。因此，讀者們如果覺得后面的各章節有些混淆不清的話，也不必感到驚訝。但是這種混亂現象（雖然很嚴重）也并不是毫無意義的。當然，它也并不等于說猶太教的歷史正在走向不幸的結局。一些重要的、積極的趨勢正在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一次巨大的精神復興的跡象也日益明顯。猶太教仍然能夠為猶太人和整個人類提供很多東西。對于勇敢的心靈來說，猶太教信仰既是一種巨大的挑戰，也是一種令人激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