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霓虹的話劇是年輕人偏愛的《玻璃人生》,講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放棄所有,全身投入到家庭中,最后卻被男人狠心拋棄,男人仿佛是在一夜之間狠下心的,丟棄了過去所有的美好與諾言,離她而去,女人在失去所有之后,開始覺悟,開始反擊,最后再一步步靠自己逆襲,靠自己強大了起來。
中間有一段,一支高腳杯從桌上摔下來摔得零零碎碎,女人慌亂地伸手去撿,結果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被扎破了,她一個人在昏暗中倚著墻角,燈光給了她流血的手一個特寫,黑暗中傳出來她柔柔弱弱而又顫抖的哭腔,她說,“那個負心漢可知道,這雙手曾經是在世界級比賽彈鋼琴的?”
“你以后也會這樣對我嗎?”沈璧君忽然被戳中內心的柔軟,竟鬼使神差地質問起溫羨來。
溫羨依舊雙手環胸,坐的筆直,保持他優雅的姿態觀戲,然后突然湊到沈璧君耳邊,小聲地回她,“你覺得你有這個機會嗎?”
這就叫當頭棒喝吧!
“說的也是。”沈璧君如夢初醒,溫羨這種天仙啊不食人家煙火,哪里需要什么人生火做飯洗衣服的……
又不知大概過了多久,話劇才結束,自打被溫羨果斷打醒之后,整個話劇的后半部分對她來說都是索然無味的。散場后她跟在他身后,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離開劇院,高高的路燈和透明的玻璃窗里投射出來的亮光,都被人擠的散散碎碎的,她忽然停住腳,他也忽然停住了,轉過頭。
“你怎么了?”
“溫羨,”沈璧君的目光全投進他的眼里,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斑駁和晶瑩,“你心里的那個人…她還在你心里嗎?”
她是記得的,記得溫羨曾經找她治療的初衷,是因為心里那個抹不掉的人,那個每每他提起,就會變得格外溫柔的人,也會讓她格外嫉妒到發狂的人。可她倒好,沒治好別人還把自己搭進去了,莫名其妙的被他吸引,情不自禁的想看到他的臉,好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一直看到現在的臉。
溫羨苦笑了一下,慢慢向她走的近些,然后同樣溫柔地伸出手抹掉她臉上的眼淚,輕輕地說,“我心里沒有別人。”
溫羨沒有什么時候比現在這一刻更清楚,他心里的人從幾千年前到現在,一直一直都是她。
“走吧,回去吧。”
“等下,”沈璧君上前拉住溫羨的衣袖,“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溫羨被她的話逗笑了,他很少會笑,每次居然都是因為她,“你看過那么多偶像劇,你見過哪個男女主有苦衷會這么早全告訴對方的,就算有,也是兩個人經過重重誤會和考驗最后才互相明白的吧。”
他無奈地搖搖頭,掏出紙巾給她擦臉,“走吧,以后別哭了,真丑。”
“你是說,你是說我是你人生這部偶像劇里的女主角?”沈璧君聽話總是會挑自己喜歡的去聽,“而且你還要和我一起經歷重重考驗?”
你開心就好,溫羨就是這個表情來回應的。
就因為這樣,她都開心到破涕為笑,看來孟祁瀾還真是上天派來的神助攻無疑了,這個話劇不僅看回了票價,還得到了額外的福利,她才不管剛才那番推理是不是自作多情,反正溫羨也沒否認啊,還這么溫柔地跟她解釋了,總歸是攻破了那個萬事開頭難吧。
沈璧君始終沒發現,溫羨看她的時候,眼神和提起心里那個人的時候,是一樣溫柔的。
“你回來了。”陸玉阮看上去心情大好,精心準備了一桌子飯菜,孟祁瀾剛開門就脫下圍裙去給他拿拖鞋,“你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啊?”
孟祁瀾接過拖鞋,有些驚訝,陸玉阮很少這樣,即便她是溫柔賢惠的,卻很少像一個妻子一樣,這樣等她回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那一刻他是動容的,如果陸玉阮作為妻子的話,這就是他所期望的生活,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跟沈璧君真的很像,為什么總是活在對另一個人的期待中,把自己強行畫進別人的藍圖里?
“阿瀾,這是你喜歡吃的,來多吃一點。”陸玉阮給孟祁瀾給夾了一塊蓮藕。
他有些受寵若驚,笑著用碗接過了。
“我今天去找沈璧君了…”孟祁瀾知道,陸玉阮一向不同意他這么做。
“我都知道。”陸玉阮不動聲色地吃著飯,也沒有抬頭看一眼孟祁瀾,整個氛圍頓時冰冷了許多,“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公司說我最近不能拍戲的話就去上綜藝吧,不能閑著。”
“去多久。”他停下筷子,靜靜地等她回話。
“兩個月,去土耳其。”
“為什么不和我商量。”孟祁瀾的怒火是突然燃起來的,他把碗扣在桌子上,連同筷子一起放下,喘氣聲很重,似乎壓抑了很久。
陸玉阮不似他那么粗暴,輕輕放下碗筷,然后很優雅地喝了水,“只是一個節目,我會回來的。”
“你真的會回來嗎?”他總是要再三確認,生怕她就這樣一走了之,永不再見。
“我當然會回來啊,倒是你,好好照顧自己。”而她又總是愿意,耐心的解釋耐心的寬慰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又依舊這般不怕毀滅。
明明就那么像飛蛾撲火啊。
溫羨按照沈璧君的要求把她送到公寓樓下,就止了步,他轉過頭來,用手指了指公寓大門,“進去吧。”
“我覺得這個樣子真的好像大學時候那些情侶啊,男生總把女生送到宿舍樓下才走的。”還好沈璧君說這番話的時候并沒有流露出一點兒依依不舍的樣子,不然溫羨又該數落她占他便宜了吧。
“你到底進還是不進啊。”他可沒這個閑工夫陪她懷念青春。
“進進進,你這個人真的是,怎么一點兒情懷都沒有,”沈璧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朝著反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恕不遠送,多有得罪!”
溫羨自然走的是頭也不回,瀟灑得很。
“沈璧君你又出去鬼混到現在才回來!”
沈璧君剛從電梯里出來就碰上一年見不到幾回的“兇神惡煞”老媽,穿著她剛買的少女睡袍在走道上把她逮了個正著。
“程女士!你怎么來了?”沈璧君拿在手里的一串鑰匙嘩啦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在寂靜的走廊上發出一陣回響,好在這樓道的燈早就修好了,不然非得被這長發飄飄的中年婦女嚇個半死。
程秋月才沒有女兒口中說的那般市井潑婦,她看起來很年輕,是經常保養的人,而且她氣質頗佳,看上去就像沈璧君的姐姐一般,她雙手環胸,拿鼻子尖兒指著沈璧君,沒好氣地說,“我不來,我不來怎么看到你跟別人瞎鬼混?”
“程女士說話講證據的好嗎?我什么時候跟別人鬼混了?”沈璧君自然是無法忍受程秋月把溫羨那種玩文學高雅藝術的人歸為她這種瞎混日子的人一類,“進去進去。”
程秋月一臉得意掏出手機,將一張照片放大了在放大送到她面前,“沈大姑奶奶您可看清楚啊,這個呢就是你剛才跟一個男人在樓下的照片。”
沈璧君接過來一看,還真是她跟溫羨的照片,只是照片中她的表情很猙獰,一點兒美感也沒有,于是便氣不打一處來,“您是我親媽嗎?在我表情管理最松懈的時候按下快門。”
“這不是隔得遠嗎,我怎么看得清?”程秋月也是一臉不服。
“那你怪看清我是你閨女。”她把手機塞回她媽手里,繞到沙發上半躺了下來,伸手就去抓桌上剛洗好的葡萄吃,“說吧,你此行什么目的?”
“還能有什么目的?”程秋月把手機揣進睡袍的小兜里,捂得嚴嚴實實,然后順勢在沈璧君旁邊坐了下來,“小君吶,我跟你爸爸雖然離婚了這么多年,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在愛情和婚姻中找到快樂找到幸福,媽媽呀是剛好一個老同學也就你那肖阿姨的兒子在本市,離你診所的地址也不遠,你呢懂我什么意思,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的,哈?”
沈璧君一聽“診所”二字,被針扎了似的猛的坐起來,她可還沒跟程秋月老實交代診所已經已經關門不做了,要知道當年她媽是極力反對她去做什么愛情治療師,還用絕食來威脅她都不頂用的,是她揚言說一定把這番事業干個風生水起,現在好了,要是被發現了,還不是又要被程女士鬧個天翻地覆的。
她咬緊嘴唇,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撓額頭的手都快把發際線給摳禿了才想到一個險招兒,“哦對了媽,我們那個診所啊那塊還蓋新房,然后我呢吧租了別人的一間辦公室,現在改工作室了,不叫診所了。”
“那好啊,那多好,明天中午我帶他去接你下班,然后我們一起去吃飯。就這么定了。”程秋月已然一副大局已定勢在必得的樣子,起身就轉回沈璧君的臥室。
“誒媽…媽媽媽……”沈璧君兩眼一抹黑,這個彌天大謊可怎么圓,她知道程秋月決定了的事是不會反悔的,她根本沒機會說服她,“看來,只能明天找徐斯南商量著借個辦公室一用先應付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璧君給程秋月買完早點就偷偷摸摸溜去上班了,因為要相親的原因,她今天刻意沒打扮,穿著一套古板的全黑色西裝,還戴了個很土的黑框眼鏡,頭發都亂糟糟地披在背后,還別了一個幼稚的帶花兒的發卡,她還就不信這都能相親成功。
一整個上午,她都蹲守在徐斯南的辦公室外,來來往往過路的同事都很在動物園看猴子似的盯著她一路走過去,盯得她都想翻幾個跟斗給他們瞧瞧了。
“露露,這徐總監怎么還不來上班啊?”沈璧君絕望之下終于碰到了徐斯南的秘書。
露露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無奈地嘆氣,“老徐總呢不是在住院嗎,聽說病情不是很理想,徐總監這幾天都住醫院親自照顧去了。”
難怪徐斯南辦公室的大門緊鎖,原來是有事兒。她道別露露后,眼瞅著也快十一點了,開始有些左右為難,直到……溫羨從辦公室出來沖咖啡。
“溫羨溫羨溫羨,救命啊。”沈璧君發瘋了一般沖到溫羨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是一頓晃,弄的咖啡差點灑出來。
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扒開她的手,睨了她一眼,“你又開始閑了,咖啡都不倒了?怎么做你助理的工作。”
“我現在需要的是救命,快快回你辦公室。”沈璧君懶得解釋,不由分說地一個勁兒推著溫羨往辦公室里走。
她先溫羨一步坐在電腦前的主人位上,翹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面前的桌子,然后又仔細地看了一眼辦公室的全局,把溫羨的名牌介紹塞進抽屜里,滿意地感嘆,“這樣就完美了。”
“你在干什么。”溫羨還以為沈璧君的腦子壞掉了,這種反客為主能做到這么自然還真是符合她厚臉皮的人設了,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挑著眉看著她,好像她再不出來就會被拖出去一頓毒打一樣,“出來!”
“我呢現在情況危機,那么長話短說,”她坐正了身子,嚴肅起來,“我媽要帶著相親對象來參觀我的診所,可是我的診所沒了這事我沒告訴她,那么現在我就請求您,借給我您的辦公室,冒充一下,就二十分鐘就好,等我糊弄完,我們就走。好不好?”
溫羨冷著臉,仿佛沒聽見,只是躬下身子關了正在寫小說的界面,警惕的如同軍事機密,做完這行云流水的動作后,才拿余光掃到了沈璧君笑嘻嘻的臉上,便轉身走到沙發跟前坐下,翻一些她平常看的雜志。
正好,他不出去就可以客串一下我的患者了。沈璧君心里的如意算盤早是打好了,這就叫充分利用有限的資源。
“喂媽,你到嘉南藝社了啊?我在那個四樓一出電梯右轉第三個辦公室了。”
馬上就進入實戰了,她緊張到整理完領口又推了推眼鏡,甚至連待機的群眾演員她都要確認一遍不會穿幫了才肯罷休。
“小肖啊,這是我…女兒了。”程秋月一進辦公室的門看到沈璧君第一眼差點沒敢認,這么灰頭土臉的丑孩子是誰家的還不一定呢,“那個沈璧君。小君啊,這是肖德寧。”
肖德寧很有禮貌地從程秋月后面走到前頭來,不僅給沈璧君鞠了一躬還雙手遞上自己的禮物,“沈小姐你好,我是肖德寧。”
“呃……你你好,”沈璧君此時是無話可說的,眼前的肖德寧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程秋月從垃圾堆里撿來的。面前的人怎么說看上去也有三十五歲往上了吧,油膩的肥肉贅的滿臉都是,一笑起來連眼睛都找不著了,緊身的衣服也實在很不得體,仿佛一用力,外套的扣子就會崩開,她弱弱地不敢接過禮物,直到程秋月努力的使眼色才回過神來。
“媽,你跟這個肖阿姨,不不不應該是肖奶奶,你們是忘年交吧,她兒子這么大,你們以前真是同學嗎?”沈璧君只敢伏在程秋月耳邊小聲抱怨,生怕給肖德寧聽見。
“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程秋月一個魔爪就掐了一下她,“下班了吧?下班了走啊。”
沈璧君心里那叫一個有苦說不出啊,這樣在一起還怎么有心情吃飯,吃飯的問題可以暫且不說,要是那個坐在一旁穩若泰山的溫羨誤會她和肖德寧會有結果該怎么辦,她可正是追溫羨追到關鍵時刻,可萬萬不能栽在肖德寧手里。
“哦好……”她嘴上答應了,卻遲遲不行動,打算用一招緩兵之計,等待組織好下一個借口推脫。
“阿姨,”就是那個安穩不動的溫羨站起來了,沈璧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面帶感人至深的微笑走向程秋月,雖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過光看起來就好厲害的樣子,他走到程秋月面前停下來,笑的如同乖寶寶,眼睛里都閃閃發光,“阿姨您好,可以先等一下嗎?”
“你是?”程秋月比沈璧君還意外。
沈璧君見溫羨正要說話,生怕他是來揭穿自己的,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個箭步就沖過去擋在他面前,結果兩人齊聲道,“我是沈璧君男朋友。”“他是我的患者。”
程秋月更懵了,狐疑地看著他們倆,肖德寧更是滿臉都寫滿了不服氣。
是溫羨先有下一步的,因為沈璧君自己都完全傻掉了,他上前一步和她并排,在側過頭溫柔的看著她,右手早已一把牽住了沈璧君的左手,沈璧君緊張地手心都是汗。他轉過頭,用極認真的目光對程秋月對事,似乎在宣布接下來他說的全是重要的。
“我之前是她的患者,現在是她的男朋友了,我們是在治療的過程中,互生愛意的,雖然之前都一直沒來得及去登門拜訪你是我有失禮貌,但是現在既然您來了,不妨在這里見您,或者我們一起去吃飯也好。”
沈璧君咽了咽口水,那種不真實的夢幻感頓時將她包裹起來,聽溫羨那番話她都感動的恨不得立馬嫁給他。
程秋月這才明白過來,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么,轉身沖肖德寧尷尬地笑了笑,“小肖啊,不好意思啊,你看這我也不知道會是這個場面,關鍵是我也沒想這個女婿長得這么英俊,阿姨對不起你啊。”
多虧肖德寧是個識趣的人,他大氣地搖搖頭,說:“阿姨,不礙事的,您永遠是我的阿姨。那我先走了,您照顧好自己!”
沈璧君如釋重負,長呼了一口氣,可奇怪的是,溫羨的手還沒有放開。她抬頭看著他的眼角,連那一根突出的睫毛都那么迷人,不由得心里掀起了小波濤。
程秋月一送走肖德寧就興高采烈地回來看這個準女婿,可真是一表人才,生的標致的很,這女兒配不上人家怎么辦?想著就嫌棄起自己地女兒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做什么的?家住哪里?”
“我叫溫羨,溫暖的溫,羨慕的羨。是寫書的,家就在城南獨棟公寓。”
“你怎么會喜歡我們家小君啊?”程秋月是在懷疑溫羨的眼光。
溫羨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然后又松開,整個人把她攬進臂彎里,“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從來不會丟下我不管,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她都在照顧我,都為我著想。我喜歡她的就是她總是那么傻,做那些危險的事還不自知,所以我想保護她。”
沈璧君覺得溫羨應該拿過金馬獎影帝吧,肯定還是在梁朝偉之前!
“不錯,不錯,真是不錯啊。”程秋月看上去很喜歡溫羨,現在是只剩下她沈璧君無人問津了嗎?
整個過程中沈璧君都是暈暈乎乎的。
“你這么仗義啊,想吃什么我請客!”送走了拽著溫羨的手一個多小時的程秋月后,沈璧君才終于有了自己的時間來一對一應付溫羨。
溫羨并不在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便回到了沙發上躺了下來,“我要午休了,出門記得把門關上。”
盡管他的態度和以前無二,可沈璧君總是能在這之間察覺到什么,她好像早就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不管的,所以連一個求救的眼神也不曾傳遞給他,他就能明白,她的愛只是留給他一個人的,她想要的的那個人,只能是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有一個自私的愿望,她希望他真的可以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