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愈行愈重的時間
- 此生不負(fù)時光來
- 張哎呀
- 5500字
- 2020-10-12 20:19:30
“來現(xiàn)場清場,安靜!”
陸玉阮頷首致意了一下,化妝師和撐著傘的助理才雙雙離開。
“《夜露》第三場,第四鏡。”
“action!”
本來是吵吵鬧鬧的片場,在導(dǎo)演發(fā)號施令后一片沉寂,胖子導(dǎo)演戴著耳機,坐在主機位前聚攏了神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畫面。
陸玉阮接的是一場民國戲,她本色出演了一位亂世的絕色美人兒,絲滑靚麗的錦緞旗袍貼身而穿,襯得她身段兒頗好,復(fù)古式的梨花燙配上她雪白的皮膚和誘人的紅唇盡顯魅惑,不過耳朵上別致的珍珠耳墜又讓她魅惑中透著端莊,和她本人的氣質(zhì)倒是非常貼合。
“阿凌,你方才要同我講什么?”她優(yōu)雅的取下別在領(lǐng)口上的那方繡了芙蓉的手帕,雙手環(huán)在胸前,身子軟軟的倚在秋千上。
叫阿凌的人從布包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展在她面前,眼神里盡是藏不住的憤怒,“大嫂,就是這把刀傷了大哥,這東西是霍家的,要不要我?guī)巳フ宜麄兗抑鳟?dāng)面對質(zhì)?”
陸玉阮慵懶地伸出手,臉上一絲不悅閃過,似乎是責(zé)怪這來人壞了她的興致,她纖纖玉手柔柔的撫在刀刃上,“嘶……”
“cut!cut!快看看怎么了!”胖子導(dǎo)演似乎察覺了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
原來陸玉阮的手因為迎著刀刃撫過去,被鋒利的刀給劃了一道大口子,鮮血直往外冒,一時間很多人都圍上去查看情況。而她本人似乎并沒有太當(dāng)回事兒,從旁邊的人手里接過遞來的紙巾草草包裹了上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孟祁瀾見狀立馬擠進(jìn)去,他是來探班的,他和陸玉阮的助理站在一起看到受傷的場景還以為是劇本設(shè)定,直到導(dǎo)演著急喊停他才發(fā)覺這是真受傷了。
“玉阮你怎么樣。”孟祁瀾緊張地捧起陸玉阮的手,拆開紙巾仔細(xì)檢查,傷口正在中指的指腹處,足足有五厘米長,看樣子也很深,他拿掉紙后還是會有新的血流出來。
“我沒事的,”陸玉阮只是笑了笑,還調(diào)皮的把手指伸到他面前動了動,“你看,這不是好好的,能屈能伸!”
“你啊!”孟祁瀾真拿她沒辦法,從醫(yī)護(hù)人員手里接過急救藥箱要親自給她包扎。
醫(yī)護(hù)人員顯然一臉懷疑,懷疑孟祁瀾是不是有能力包扎的到位。一旁的助理看出他神色的不安,拿肩膀撞了撞他,“我們玉阮姐的男朋友可是年輕有為的大醫(yī)生!這點小事會做不好?”
外界都知道,陸玉阮早就公開過自己有男朋友,是圈外人士,今天大概是他們第一次在這么公眾的場合同框吧。
孟祁瀾把陸玉阮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單膝半跪著在她身邊,便開始熟練地給她的傷口包扎,一時間真是羨煞旁人。
“道具師,你過來,這是怎么回事啊。”導(dǎo)演勃然大怒,重重地把劇本摔在桌子上。
對面的道具師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是說了這場戲一定要沒開刃的道具刀嗎?你到好,真刀也就算了,還這么鋒利!”
“柳導(dǎo),”陸玉阮剛被包扎好,就趕緊上前替道具師解圍,“這個剛才趙師傅告訴過我,說一定小心著點,是我沒注意,您別怪他。”
“這……”導(dǎo)演有些為難,因為道具師的失職可能會大大耽誤拍攝進(jìn)度,“那你先休息幾天吧。”
“導(dǎo)演我不礙事的,只是一點小傷。”陸玉阮謝絕導(dǎo)演的好意,堅持要繼續(xù)拍。
導(dǎo)演更是為難了,幾番欲言又止后才開口,“玉阮啊,我說的不止是你的這個傷口的問題,最近的戲啊,你總是心不在焉的,而且你的氣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你是不是生病了?正好這幾天先拍沒你的幾場戲,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我……”導(dǎo)演沒有聽她解釋,轉(zhuǎn)身就走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心里也明白,這只是個契機罷了。
“走吧。”孟祁瀾好像早猜到會這樣,“先回化妝室卸妝吧。”
孟祁瀾當(dāng)然知道這一切的緣由,只是他從來不說別的話,他知道陸玉阮不僅僅是這幾天身子不適,往后的日子,反而會更加痛苦更加難以消磨,她終究只會變得越來越不適應(yīng)這里。
“跟我出來工作還習(xí)慣嗎?”城南的某有名的小咖啡廳里,徐斯南把點來的果汁推到沈璧君面前,“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西柚汁了。”
“這你都記得?”沈璧君有些哭笑不得,這徐斯南還真是好記性,那么久之前的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能記到現(xiàn)在,“說起來那個時候我啊天天使喚你跑腿呢。”
他推了推眼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從來都沒試圖去了解他為什么對那些事都甘之如飴,“那都是我自愿的。”
他的聲音很小,加上路過服務(wù)生的腳步聲,幾乎是聽不清的。
“那今天出外勤要干些什么啊?”沈璧君端起西柚汁卻遲遲沒喝,她皺了皺眉頭,又放回桌上,她早已經(jīng)好多年不喝西柚汁了,人總是會變的,總是會改掉某種愛好,勉強自己成為另一種人,不知道這算不算成長,卻算得上是一種經(jīng)歷。
徐斯南從背包掏出電腦和工作證,遞交給她,“你等下負(fù)責(zé)記錄,我們今天是面見一個大客戶,就在對面的酒店。”
“酒店?”沈璧君一聽說酒店,就開始腦補各種狗血電視劇的情節(jié),徐斯南莫不是對她心生歹意,打算霸王硬上弓?而且就算不是這樣,這孤男寡女去酒店工作,總會招致一些流言蜚語吧。
她拿起那個工作牌一看,嚯,這么正規(guī)呢,嘉南藝社特別行政助理沈璧君?她什么時候有這么威風(fēng)的名頭了?
“你啊,又在想什么,酒店的花園天臺啦!”徐斯南一眼看破她的小心思,無奈的搖搖頭,“溫羨晚點也會到,對方說是很想認(rèn)識一下。”
溫羨?沈璧君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她上次認(rèn)為溫羨強 吻了她之后,走哪兒都能撞見他,就算她刻意為了避開他,跑去徐斯南的辦公室整天無所事事地待著,也總能看到他路過那個透明的辦公室。放在以前啊,她的活動范圍可是非得以溫羨為圓心,畫一個半徑為五米的圓不可,而現(xiàn)在,在沒清楚他的心之前,她居然慫到打算長期以靜制動。
去酒店的路上沈璧君總是懷揣著忐忑,這次徐斯南并沒有看破她想做些什么,反而看著她那個如同在演無間道的動作神態(tài)有些摸不著頭腦。
會談用了半個小時就草草收場了,溫羨并沒有來,虧沈璧君還伸著脖子巴望了好久,縱使她嘴上埋怨他,可心里頭還是很誠實,沒想到到頭來期望卻是一場空。徐斯南檢查筆記時,只瞧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全是“溫羨怎么還不來”…
“你喜歡溫羨?”他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指著電腦驚呼。
難道不明顯?
“才才不是呢。”沈璧君匆匆關(guān)上電腦,胡亂塞進(jìn)包里就嚷著要走。
徐斯南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如鯁在喉,眼神里的失意與落寞是突然涌上來的。
“這是我第一百三十四次望著你的背影。”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成長是什么,只記得他的成長里都是在遠(yuǎn)遠(yuǎn)地看另一個人離開的身影,而那個人總是走的很快,直到最后,也許就能從他的眼里抽身了。
“你發(fā)什么呆啊,快走了。”你看,而她總是在那里等你。
孟祁瀾已經(jīng)開車送陸玉阮回家了,前些日子的爭吵他好像并未放在心上,依然悉心照料她,就像照料他所有的病人一樣。
“來,把粥喝了,剛熬好的。”
陸玉阮接過粥,看起來心事重重,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阿瀾,你是不是因為我快死了才這樣同情我?”
孟祁瀾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默默地收拾著剛弄亂廚房,等鍋都洗好了,他才擦干了手回到她的身邊坐下。
“你怎么會死呢?你可別忘了我是醫(yī)生。”孟祁瀾的話語很平靜。
陸玉阮的眼淚漱漱地留下來,她卻緊咬嘴唇忍著不讓自己哭,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別騙自己了好嗎,你可以救人,卻救不了死人。”
她早就是死人了,早在好幾千年前,她從未奢望過有人能救她一命,直到幾千年前的孟祁瀾出現(xiàn)。
“那…大不了,大不了我去見沈璧君,讓她說服溫羨救你。”孟祁瀾一直都不愿說出這番話,因為他知道如果一旦連他都有了這種想法,就代表陸玉阮的時日真的不多了,代表他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
“以后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和他們早就沒關(guān)系了。”陸玉阮擦了眼淚,態(tài)度很強硬,比起死比起離開這個世界,她更怕讓溫羨直到她還在。
晚些時候她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不愿讓孟祁瀾看到她憔悴的樣子,任憑他在能在怎樣敲門,她都沒有動搖,一直到孟祁瀾值班時間到了離開了,她才稍有松懈,孟祁瀾不欠她什么,覺得虧欠的人,一直是她。她不該過了這么久還一意孤行地闖進(jìn)他的生活,害他陪她一起在熔巖里煎熬,在深淵里掙扎。
“孟醫(yī)生,要準(zhǔn)備723床病人的手術(shù)了。”護(hù)士躡手躡腳地進(jìn)值班室提醒怕打擾別的醫(yī)生休息。
孟祁瀾放下手里的水杯,便跟著護(hù)士出來了,“李護(hù)士,今天晚上我有點事,你幫我跟趙科長請個假吧,改天請你吃飯。”
那小護(hù)士一聽是孟醫(yī)生請她幫忙,自然開心的不得了,一口就答應(yīng)了。
“那謝謝你啊。”他微笑起來還是那么溫文爾雅,他對外人都是這樣笑臉相迎,估計都設(shè)定好了自己的一套程序了吧,總是要把人心頭惹的暖烘烘的。
四個小時的手術(shù)下來他已是疲憊不堪,他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一回到值班室就脫了白大褂出門了,看上去有重要的事要處理。
“喂沈璧君,你出來一趟,地方你定,我請你吃飯吧。”又是請吃飯這種慣用伎倆。
“巧了,我正在一個高檔餐廳里,我把地址發(fā)給你啊。”這下正合了電話那頭沈璧君的意。
他收到短信就直奔了目的地,果然是個高檔餐廳,位于市中心繁華地帶,一到餐廳門口就立馬有服務(wù)員上前來幫忙把車開去地下停車場。他一進(jìn)門,一陣悅耳的小提琴曲就鉆進(jìn)耳朵,報了桌號就被人直領(lǐng)到沈璧君所在的地方。
“這里。”沈璧君揮了揮手,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孟祁瀾跟著服務(wù)生走了過來。
“你怎么突然請我吃飯啊孟醫(yī)生,這不應(yīng)該啊,應(yīng)該我請你才對,”沈璧君早就點好了紅酒,起身給孟祁瀾倒了酒,因為怕他值班,便只倒了一點點,“我的工作還是你幫忙的呢。”
孟祁瀾只笑了笑也沒說別的,兩人僵持著直到服務(wù)員拿著厚厚的菜單過來,他才開口道:“對了,你的工作怎么樣了?”
說起這個,沈璧君就來勁了,她掏出不久前徐斯南給她的工作證,一臉驕傲地在孟祁瀾面前晃了晃,“你看,嘉南藝社特別行政助理沈璧君!是不是超級厲害。”
“阿…嗯!”孟祁瀾顯然是走神了,從前他從不至于如此失禮。
沈璧君沒放在心上,只是單純以為這個話題無聊,就試著換了一個,“我今天啊剛跟徐斯南出外勤了,結(jié)果和什么成功企業(yè)家面談,你猜怎么著,半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那個企業(yè)家全程啊不怎么想理他,哎喲真是笑死我了,你沒看當(dāng)時徐斯南那尷尬而不失禮貌的……”
“沈璧君!”他突然打斷她。
沈璧君有些被嚇著了,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又說了,“你和溫羨怎么樣了?”
“這你都知道了?噓小聲點。”沈璧君忽然扒了扒孟祁瀾的肩膀,指著他背后一個地方,壓低聲音,“你看,他在那里!今天說好出外勤他也在的,結(jié)果一直沒來,你猜怎么著,我剛從辦公的地方出來就碰到他了,一路尾隨過來的。”
孟祁瀾轉(zhuǎn)過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溫羨正一個人坐在桌邊,一本正經(jīng)地研究菜單,時不時很機械地看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難道溫羨心里另有他人?孟祁瀾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沈璧君根本拿不下溫羨,這樣的話來找她豈不是毫無意義?
“你怎么不過去啊?”他只能旁敲側(cè)擊來猜測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親密程度。
“過去?我不要命了?”沈璧君顯然被他這么大膽而又明晃晃的思想嚇得不輕,不過她似乎又從孟祁瀾微妙的表情中察覺出了什么,從前的孟祁瀾何時慌過,那可是任何時候都帶著招牌式露八齒的微笑的,“誒不對啊孟醫(yī)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孟祁瀾一看被她拆穿,便拿出第二套方案應(yīng)對,他從西裝口袋里取出兩張演出票給她,“噢你看我這記性,這是你喜歡的那個顧霓虹的話劇演出票,我們醫(yī)院免費發(fā)的,這不是給你拿來嘛。”
這是他早就打聽好了剛才特地去買的票。
“孟醫(yī)生連這個都知道!看來給連熹洗腦成功了!”她也沒多想,欣喜地把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然后揣進(jìn)口袋了,“還是今晚七點半的呢!”
“可是……”可是問題來了,她并沒有同伙啊!
“你可以和溫羨一起去啊,”孟祁瀾只是想假裝無心一說,“你現(xiàn)在就可以邀請他。”
“現(xiàn)在?”沈璧君這個人什么都不會,最擅長的樂器就是打退堂鼓,孟祁瀾這個提議也太大膽了,大膽到她居然想當(dāng)黃牛把票高價賣了。她伸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不遠(yuǎn)十步的溫羨,這幾天的冷戰(zhàn)已經(jīng)夠讓她受不了的了,這種近在眼前卻不能勾搭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
沈璧君還是耐不住孟祁瀾的再三鼓勵,起身長吸一口氣給自己壯了膽就沖著溫羨走過去了,每一步都沉重地像灌了鉛,正當(dāng)走到背后時,她卻又猶豫再三,不敢踏出最后一步。
“不是要躲著我嗎?”開口的是他,溫羨沒有轉(zhuǎn)頭就知道是她來了,他把菜單合上,扔在一旁,誰都說不上來,他為什么微微帶著笑意,像是勝利了一般地炫耀,“那你怎么還跟蹤我這么久?”
沈璧君緊張到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然后老老實實地走到溫羨面前,把頭壓的低低的,如同犯了錯的孩子等待老師的批評。
“不主動交代嗎?”溫羨面對著她,眼睛也死死盯住。
“啊?交代什么?”沈璧君一時間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冥想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掏出演出票遞給他,順便發(fā)起誠摯地邀請,“這是我最愛的話劇演員顧霓虹的新話劇,今晚的場,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嗎?”
說完,眼里盡是期待。
“我不是說這個,”他遲遲沒接票,“我是說你為什么單獨和孟祁瀾見面?”
他在吃醋?沈璧君低速運轉(zhuǎn)的大腦第一次這么快做出了自己認(rèn)為對的判斷,言語中都透露著一些小驚喜,“他是來給我送票的,誒,你不是吃醋我和他單獨見面吧?”
溫羨不禁笑出了聲,他上下打量沈璧君好久仿佛在看動物園的猴子似的仔細(xì),“腦子沒問題吧?我是怕他利用你來害我,你最好離他遠(yuǎn)點!”
“孟醫(yī)生是好人啊,哪有你說的那么諜戰(zhàn)劇一般地夸張啊!”這沈璧君就不得不為孟祁瀾申訴了,雖然他看起來是像笑面虎,但從沒做過傷人的事吧。
溫羨聽完她的話,忽然起身,眉眼犀利的像銀刃,發(fā)出來的寒光讓人戰(zhàn)栗不已,緊接著他拖開椅子就往l樓梯方向去了。
“誒你去哪兒啊。”她從未見溫羨這么可怕的樣子,當(dāng)場給震懾了。
溫羨一直酷酷地走,高傲的像幼兒園的小班長,直到樓梯口才停下來,冷冷地說,“不是看話劇嗎?”
沈璧君的眉頭一下就舒展開了,整個人又明媚了起來,她轉(zhuǎn)頭給了后桌的孟祁瀾一個燦爛的笑臉,沖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就歡脫地跟著溫羨走了。
孟祁瀾會意,只是輕輕晃了晃紅酒,笑了笑,對自己嗤之以鼻,恐怕這中間,只有他最清楚,為什么現(xiàn)在連他自己也越來越看不清他自己了。他只是心有愧疚,對不起利用了一個,那么信任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