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燁靈被婁大爺強留下來吃飯,婁大爺說:這是謝師宴,而且也只是秀珠做的家常菜,比不得什么山珍海味,算是表表心意。
前屋正聊著,秀珠就已經在門外的灶臺上將菜做好,她做的菜光是清一色的綠油油,半點肉沫子的色相都不存有,這桌菜有拿不出手的寒酸。于是想著就把自己家珍藏的幾斤臘肉拿了出來擱進寒酸的菜里。覺得還是不夠,就去酒館點了只燒雞回來,光有燒雞還是不行,又到酒館拎了一壺燒酒回來。就這么湊成過年才吃得到的一桌酒菜。
正式開飯已經下午一點,當做和下午點心時間一塊兒進行。四個人圍在小方桌上剛好各做一處,婁大爺坐在上座,沈燁靈坐在他的右邊,秀珠坐在他對面剛好和沈燁靈是鄰座,石頭則只能坐在沈燁靈對面。
石頭撇了一眼旁邊的姐姐,想著明明自己應該坐在她這個位置,卻沒想到居然被異常積極的姐姐搶了去,心里很是憤憤不平但也沒辦法,悶著聲一口接著一口就只有吃 。
婁大爺正值煙癮酒癮挨個爆發的時候,可偏巧他閨女今天格外的懂事買了一壺,興奮的自己添上酒喝了一杯,意猶未盡,又喝了一杯,心里就泛起了迷糊,緊接著再想來一杯。正要倒上第三杯放在嘴邊。不知誰的腳挨了一下他的腿,按照他腿的痛處,他抬眼看著對面的女兒。
只見秀珠嘟著狠命的往沈燁靈那個方向指。他大概是明白了,雖說是請沈燁靈的謝師宴,這徒弟不理,徒弟的老子還在吃獨酒。將師傅一個人晾在這難免是有些說不過去的。婁大爺便拿起酒在沈燁靈桌前的杯子上也倒了一杯。
沈燁靈連忙推阻道:“婁大哥,我不會喝酒”。
泛著酒意,婁大爺也和沈燁靈敞開心扉,好話孬話一并說了:“沈先生,你人是真好,既不圖我們這些沒錢沒勢的,也不要我們送的什么謝師禮,還真心誠意的收我兒子做徒弟,我們還真不知道怎么感謝您,您就行個好,給個面子喝一口吧”。
婁大爺說的帶著點委屈,仿佛讓沈燁靈喝這點酒,他需要求著勸。見著他爹說話方式不當,秀珠忙向正為難的沈燁靈做著解釋:“沈先生,我爹今天太高興喝點酒就糊涂了,說錯了話您別見怪。但他也就這意思,您就喝點吧,不喝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沈燁靈笑了笑,被勸著不好再推脫,拿起酒杯,往嘴里倒酒,酒水入了喉嚨熏得他嗓子有些疼。他淹了口唾沫來緩了緩,嘴上依舊夸著這酒不錯。
看著沈燁靈的表現,秀珠才滿意的把心放在自己的碗筷上,平時一口就能吃完的青菜她非要做著兩口,而且夾得也是一些綠油油的蔬菜,肉食是絕對沾不得她的碗筷。
沈燁靈看得出秀珠這樣和以往吃飯方式不同的習慣是什么意思,只是轉頭見著婁大爺還沒再向自己酒杯倒酒之前。
他開始詢問道:“婁大哥,我向您打聽一件事情,洛家除了洛家家主之外您還知道先前洛家還有個大小姐叫洛筠笙嗎?”
“嗯”?婁大爺發著酒氣,酒勁已經將他的臉弄得微紅,什么洛家有一個洛小七還不夠,還又來一個洛筠笙。
他沉著冷靜想了半天,才和沈燁靈說著自己恍惚的記憶:“洛家,是旬陽首富,家大業大,這大小姐,大少爺的洛家就有好幾個,但這洛筠笙嘛,我也好像對著名字有點影響,是不是十年前的那個洛家家主洛云生的女兒啊,嗨喲!他們倆父女讀起來名字一樣,我偏巧記住了這一點”。
婁大爺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著自己能不能敲出了點花樣:“不過這洛小姐凄慘啊!這還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爹死了以后,她庶出的大伯洛正廷當家,那時她好像就在洛家宗譜上除名了,本來她就是一個女流之輩仗著他爹是前任洛家家主才給她在宗譜上記上一筆,后來他爹沒了,自然也就除名了”。
沈燁靈聽了,心里有些惶恐,皺著眉若有所思:“那您知道洛筠笙后來怎么樣了嗎,她后來去了哪兒?”
婁大爺撓了撓頭,酒勁剛沉淀完又上來了,他臉上的紅暈都快趕上對座的秀珠了,想了半天搖搖頭:“沒人知道,她除名之后洛家人也應該不會不要她,或許將她隱姓埋名起來了唄,后來這個大小姐也在我們記憶逐漸消失,要不是沈先生提起來,我還是忘了。”
他酒精熏上了大腦,但凡一動腦就有些疼,索性嚷嚷著不回憶這些成芝麻爛谷子的事:“這些富貴閑人的事我哪知道這么清楚 ,沈先生我能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要說這洛小七我能和您談上三天三夜,這洛筠笙,哎喲!她真沒什么痕跡”。
‘沒痕跡’就像從世間消失一般,沒消息,沒蹤跡。沈燁靈找了這么多年洛筠笙,還重游故地最終還是無疾而終,沈燁靈不答,沉默了許久。
秀珠看著他愁眉不展又問道:“沈先生這是怎么啦,難道這位洛小姐以前是沈先生什么人”,秀珠一句試探,將她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燁靈略略的點點頭,認真的回答了她的話:“對,十三年前相識之人”。
婁大爺怔了怔,泛著酒勁,原本飄忽的眼神看著沈燁靈更是亮出了光,嘴角微微一揚:“沈先生原來和洛家有這層關系,那你可認全旬陽論頭最足的洛小七”。他心里估摸著,將沈燁靈的地位有生了升。心想著:石頭這師傅還真沒白認。
沈燁靈搖搖手,糾正道:“不是和洛家,是洛家大小姐洛漫笙,我來旬陽也是為了尋個舊,想想她十年來行蹤不明很是擔心,至于洛小七這個人,十年前未曾見過,也未曾聽說過”。
婁大爺搖搖頭,顯然是對沈燁靈后半句回答而感到不滿,但又要裝一副熱心腸:“這洛筠笙大小姐說實話,也就只有我們十年前長一倍歲數的人知道,但洛家的事我們愛打聽卻沒人想管,這么著吧,我也幫您找找,我在西街有的是人脈幫您打聽打聽不是事兒”。
婁大爺豪爽的說著,又痛快的飲著酒,朦朧著眼,欣然的接受沈燁靈的道謝。但八卦的心思泛起,對沈燁靈又問道:“沈先生還真是執著,您家夫人知不知道您要找大戶人家小姐這件事啊”。
沈燁靈低頭,淡淡吐出句話道:“她,知道。若是不知,我也會繼續找,我只不過希望那位小姐是否平安喜樂,其余的便也不多問了”。
“哦,這么說這位小姐在沈先生心里是重要的人啊”,婁大爺摸了摸嘴角殘留的胡子說道,卻沒觀察對桌秀珠的神色。
沈燁靈點了點頭,沒什么好隱瞞的道:“確是重要之人,也希望婁大哥多多費心了”,于是又轉頭對著秀珠也說了聲:“秀珠姑娘人好,還年輕,可以尋到更好的,沒準也會有人向沈某一樣在尋著姑娘呢”。
說著又回過頭,眼神有著看淡一切的泯然,他說著但話像是對他自己說:“沈某此生期望很小,只能在心間裝兩個人,或是在三尺戲臺上唱一輩子的戲,這便足夠了”。
話說完,秀珠先是微微一怔,后有大驚失色一般尷尬的笑著點了點頭,對座的老爹聽了沈燁靈的這番話,偷笑著拿手指了指他道:“沈先生原來也是性情中人呀”。
沈燁靈有感而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等他再夾起盤中的青菜來,秀珠就不小心失手將菜落到了她的衣服上,泛著油漬,紅著臉也紅著眼低著頭,快速的說著自己要先回屋換衣服的理由,不給別人回答,直接跑開了。
他們吃到差不多,秀珠還是沒從里面出來,沈燁靈要走,余下兩人送著沈燁靈,只聽喝昏頭婁大爺對著隔壁屋里的秀珠,指著門大聲嚷嚷道:“秀珠,沈先生要走了,你好歹出來送送”,屋里依舊沒有響動。一片寂靜過后,婁大爺只好尷尬的自己帶著石頭送沈燁靈走出了門。
剛剛掛不住面子的婁大爺在沈燁靈走后,踢了一腳秀珠的房門,知道秀珠的反應,也了解從小看到大女兒心里的活動,只是秀珠這想法外加反應讓他覺得丟人。
于是大喝者坐在床邊的秀珠:“別以為你爹真看不出來,你是想給他做小的,你想做人家姨太太。臭美吧你,人家有了懷中的妻子,還惦記著十年前的老相好,你就也甭惦記了”。
接著悠悠的在房里傳來秀珠的哭聲,哭的很凄慘,很傷心,這算是對一個人徹底死心的哭。石頭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幕不說話,他跑上前輕輕拍了拍拿著繡帕抹眼淚的姐姐,動作很體貼,足夠將他安慰人的話給掩蓋掉,他和他爹的想法不同,喜歡沈燁靈不丟人,因為他覺得喜歡沈燁靈的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就他姐姐哭的死去活來。
繼續往回家路走的沈燁靈,無時不刻不擔心著婁大爺說的洛筠笙了無音信的這個消息,他近幾年便開始查這個女孩的行蹤,結果查到的依舊不知是死是活。
他失落落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遠處的枯樹,一片葉子也沒留下。這種樹適合往上爬,但不適合做躲藏,這是那個女孩告訴他的道理。
誰又能知道在十三年前的某一天,那個女孩牽著他的手,叫著舅舅。而如今時過境遷他的性子,也在所經歷的大風大浪磨練的像自己窗外的寒潭一樣心如止水。
卻能在不經意之間想起女孩的兩聲舅舅。他心底的寒潭又像春風拂面一樣泛起了波瀾。
那兩聲舅舅便是要尋她一輩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