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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評價胡政之
(為《大公報》創刊100周年作)

在建國前的《大公報》領導集體中,胡政之占有重要地位。他兩次入主該報,先后在該報工作27年,是和該報淵源最深,貢獻最大的一人。《大公報》香港版的創刊和戰后的復刊,都是在他領導下實現的。胡政之是新聞事業的全才,也是一個執著的愛國者,更是資產階級民主和法治的追求者。他的言論主張表現了民族資產階級政治的兩面性。對他的評價,直接涉及建國前《大公報》的歷史功過,應該力求公正,而不宜苛求于前人。

胡政之是中國新聞事業史上不會也不應該被忘記的人物。他名霖,筆名冷觀,字政之,四川成都人。出身于封建官僚家庭。安徽省立高等學堂畢業。1905年赴日留學,入東京帝國大學學習法律。1911年回國。1912年應聘加入章太炎主辦的上海《大共和日報》,擔任翻譯和編輯,工作不久,就深受章的賞識,被擢為總編輯,這時他才24歲。1916年王郅隆接辦《大公報》后,他被聘為經理兼總編輯,仍親自參加采訪工作。1920年前后與著名報人林白水合作,當上了后者主辦的《新社會報》的主編,此后又成功的創辦了著名的《國聞周報》“國聞通訊社”。1926年,他又與吳鼎昌、張季鸞合作,組成新記公司,正式接辦了在現當代中國報壇上有重大影響的《大公報》,擔任總經理兼副總編輯,成為新記公司《大公報》的核心人物之一。從1912年參加《大共和日報》工作,到1949年辭世,他在舊中國的新聞界拼搏了近40年,在同時代人中有“報業祭酒,論壇權威”之譽。此外,他還曾經參加過1919年召開的巴黎和會,是采訪這次會議的唯一的中國記者。又曾經以中國代表團團員的身份參加過1945年在舊金山召開的聯合國成立大會。這樣的經歷,在舊中國的新聞界,似乎也是并世無兩。

胡政之和與他同時代的邵飄萍、成舍我等一樣,都稱得上是新聞事業的全才,和新聞工作的多面手。他首先是一個杰出的記者。入道之初,就參加過有關“二十一條約”幕后交涉情況,和有關馬廠誓師及前線交戰情況的重大采訪活動。他有很強的新聞敏感,善于發現線索,捕捉戰機,分析判斷也很準確。能夠親自用電碼發消息,寫通訊,拍照片。其次,是一個杰出的報刊政論家。他有很好的文史根底,從小受過桐城派古文的熏陶,筆力雄健,意簡言賅,條分縷析,鞭辟入理。《大共和日報》《新社會報》和《國聞周報》上的很多社評和專論都出自他之手。僅發表在《新社會報》上的評論文章就在百篇以上。1916年應聘主持《大公報》筆政,五年內發表的論評文字不下500篇。接辦新記公司《大公報》以后,他仍然筆耕不輟,經常為該報撰寫社評和各種評論文章。再次,是一個熟練的編輯工作者。報紙編輯的各個環節,他都十分在行。各版新聞的編排調度,副刊和專論的組織策劃等各項工作,他都優為之。新記公司《大公報》開辦以后,由于擔任了報社的總經理兼副總編輯,工作重點轉到報紙的印刷、發行、廣告、營銷等方面,又充分發揮了他在經營管理方面的才干,成為蜚聲于時的報業企業家。正因為有如此多方面的新聞工作的才能,才使得他在舊中國的惡劣的辦報條件下和激烈的行業競爭中,既能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又能在關鍵時刻披堅執銳,奮戰在第一線,使報紙的質量不斷提高,使個人和集體的事業得到充分的發展。

胡政之從1916年受聘擔任王郅隆時期《大公報》的經理兼總編輯,到他去世,除了有5年多的時間集中精力辦《國聞周報》外,先后在《大公報》名下工作達27年之久,是新記公司《大公報》吳鼎昌、張季鸞、胡政之三個主要領導人中和《大公報》淵源最深,相處歷史最久的一人。在擔任新記公司《大公報》總經理兼副總編輯的23年中,他全身心的擁抱著這個他十分鐘愛的事業,為之奉獻了一切。他的同事是這樣描述他在報社內的工作的:“胡每天清晨七八時即到報館,巡視經理部,了解發行和廣告情況,細讀報紙,包括本市其他報紙。中午在經理部吃飯,打一個盹,一時許就重上班,督促白班的編輯(如副刊等版)、記者工作。三時,規定夜班編輯都要集中編輯部看報。他自己則認真閱讀京滬及其他各地報紙,好的新聞,用紅筆圈出,供各地新聞版參考。對外文報,日文、英文、法文報他也一份不漏。晚上在編輯部一起吃飯,飯后即開始工作。每星期他要寫兩篇社評,有時也寫點新聞稿。八時左右,吳鼎昌總來到編輯部,和張胡漫談時局,大約十時前后即回去。那時張季鸞先生即忙于看稿、撰文,胡則去經理室細審賬目,對各地辦事處作指示,直到深夜一兩點才回家。他有過人的精力,每天只睡五六小時,工作時間則長達十三四小時。真可說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事業上了。”(見徐鑄成《報人張季鸞先生傳》64頁)這是在天津工作時期的情況。《大公報》上海、香港版創刊后,由于業務發展,頭緒紛繁,他投入的時間更多,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是常事。后期由于吳鼎昌的離職和張季鸞的去世,獨自掌握全局,日理萬機,更幾乎是以報為家。《大公報》的各項制度,包括人才錄用管理制度、獎金制度、編輯經理兩部人才通用內外互調制度的制定;“大公劇團”“大公籃球隊”的組建,和各項社會服務活動的開展;大都出于他的擘劃。《大公報》上海、香港、桂林等版的創辦,和戰后各版的恢復,都出于他的指揮。他還知人善任,能千方百計的延攬人才,大膽的提拔和使用人才,范長江、蕭乾、陳紀瀅、徐鑄成、梁厚甫、朱啟平、李俠文等骨干力量的發現、引進和錄用,都出于他的慧眼和決策。在他的主持下,新記公司《大公報》各版的總發行數字,由1926年初辦時的幾千份,增加到1949年的20萬份;報社的資產,由初創時的5萬元,增加到1949年的6億元(相當65萬美元);這份報紙也由華北地區的大報,發展成為擁有天津、上海、漢口、重慶、桂林、香港等幾個版的全國性大報。這一切,當然不能完全歸功于他個人。因為這是《大公報》全體工作人員共同努力的結果。吳鼎昌的慷慨投資,張季鸞的凌云健筆,和他們兩人的參與統籌策劃,也都功不可沒。但無疑以胡政之出的力氣為最多,因而相對的說來,貢獻也最大。

怎樣評價胡政之的一生?過去曾經有人把他歸入政學系的吹鼓手,蔣介石的御用文人,和國民黨政權的維護者的行列,并且還一度給他加上了“無恥之徒”的惡謚。這是不對的,也是很不公正的。

作為一個具有高度敬業精神的新聞工作者,胡政之首先是一個愛國者。他和張季鸞都有樸素的文章報國的思想。他們合作辦報的目的,是企圖以“文人論政”為手段,來實現他們那一代知識分子振興中華的理想。在外侮日亟民族危機日益嚴重的時刻,他們對發動反侵略戰爭的時機和方法也許有不同的看法,但御侮圖強的意志,是十分堅定的。張季鸞寫過不少堅決抗日的文章,胡政之在這方面也不多讓。早在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前兩年,他就曾經在《國聞周報》上公開宣布:“我們要吃下砒霜,毒死老虎,以報國仇。”激憤悲壯的愛國之情,溢于言表。“七七事變”后,他和他所在的《大公報》都立即轉為“百折不撓的主戰派”,并且表示,將“不惜犧牲營業,拋棄財產,擎起一枝禿筆,天南地北,播遷流離的巡回辦報,和日寇撕拚。”(見胡政之為李純青《日本春秋》一書所寫的序)天津、上海相繼淪陷后,兩地的《大公報》拒不受日本的箝制,先后宣告停刊,并鄭重聲明“我們是中國人,辦的是中國報,一不投降,二不受辱。”在他的領導下,《大公報》在整個抗日戰爭時期,不顧資產和設備的損失,曾經多次毀報紓難,沒有屈服于日本人的壓力,在他們的統治下出過一天報。

在國內政治問題上,胡政之追求的是資產階級的民主和法治。在新記公司《大公報》所倡導的“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的“四不”辦報方針中,他特別強調的是“不私”和“不盲”。希望他所辦的報紙在國內各派軍閥和政治派系的紛爭中,處于比較超脫的地位,以保證言論的公正。作為新聞記者,他結識過政學系中的一些人物,但絕無組織上的聯系,也從未在言論上接受過他們的指揮。國民黨掌權和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他仍然保持上述的那種超脫的地位。他不像張季鸞那樣和蔣有私交,對蔣有知遇圖報的所謂“國士”情結。相反的,倒是經常就事論事的對國民黨當局的一些舉措,有所批評。在和朋友們的私下談話中,也多有對蔣介石的尖刻的評語。在他領導時期,《大公報》社內沒有一個國民黨員。倒是確確實實的有不少地下的共產黨員。新聘的工作人員,一旦被發現和國民黨有關聯,就立即予以辭退。為了營救被逮捕的《大公報》記者,他還曾多次出面和國民黨當局作抗爭。他之所以參加國民大會,完全出于被迫和無奈,是為了《大公報》的生存,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只簽了個名,連一天會也沒有參加,就立即退席,完全是一種敷衍應付的態度,并不是真心實意的為國民黨捧場。

胡政之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對社會主義道路和共產黨領導的民主革命也有所疑慮,但他并沒有追隨國民黨進行瘋狂的反共叫囂。倒是經常可以從他主持的《大公報》上,看到對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抗日民主根據地和解放區的較為客觀的報道。在他的領導下,后期的新記公司《大公報》確實發表過一些不利于革命的錯誤言論,并因此遭到過共產黨機關報的嚴厲批評。這其實也正是他所屬的民族資產階級政治上具有兩面性,即需要和贊成革命的一面,和懷疑和畏懼革命的一面同時并存的一種反映。

胡政之的晚年在政治上曾經有過困惑,他對共產黨領導的民主革命這么快的取得勝利,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感到無所措手足,但又不愿追隨國民黨政權,為其殉葬。他曾經幻想和追求過“民主個人主義”的第三條道路。這也正是他所屬的階級的局限性的反映。但是人的認識是可以改變的。不少曾經幻想過走第三條道路的知識分子,就是在共產黨的幫助下,經過學習,認識了自己的錯誤,改變了觀點,加入革命行列的。即如王蕓生那樣的曾經發表過一些有嚴重錯誤的文章的《大公報》負責人,也轉變了立場,得到了共產黨的諒解,被邀請進解放區,參加了新中國的建設。繼王蕓生到解放區后不久,《大公報》這個胡政之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也溶入了革命的洪流,得到了新生。遺憾的是胡政之本人卻在臨近解放的前一年突然患病,并長期臥床不起,他的生命也在新中國成立的前夕,宣告終結。歷史沒有再給他提供重新思考和改弦更張的機會。這對他個人說來,無疑的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對于胡政之這樣的一位正直的,愛國的,敬業的,對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事業作過公正和客觀報道的舊中國的新聞工作者,應該充分地肯定其對中國新聞事業的貢獻和影響。對他思想上存在的階級和認識上的局限,則應給予一定的寬容和理解。可以剖析和評價其是非得失,而不宜過分的責備和苛求于前人。這才是馬克思主義者評價歷史人物的正確態度。

(原載2001年12月12日香港《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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