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剛微微發亮,顧曉笛就醒了,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早晨六點半。
她本能地把手機的鈴聲關掉,改成了振動,又給床上的郝童掖了掖被角,這才悄悄地起了床。
她昨晚就在離醫院差不多八百米的一家酒店,開了一間房。
等她洗漱好,穿戴完畢后,她又看了看床上還在熟睡中的郝童,正糾結著要不要叫醒他時?她的手機突然振動了起來。
她拿起手機,一看呼叫人是顧葉盛,就馬上接了起來。
“喂,曉笛,我聽你媽說你昨晚回來了?”電話那端傳來了一個嘶啞干澀的男人的聲音。
“嗯,就在這醫院旁邊的酒店里呢。”顧曉笛輕聲道。
“嗯,爸爸打電話給你沒有什么事,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弟整個晚上情況很穩定,醫生說如果順利的話,他很快就會醒來。我已經讓你媽回家休息了,你就等童童醒了再來醫院吧,還有,那個……那個住院費,謝謝你了?!彪娫捘嵌说娜嗣黠@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壓低了很多。
“哦?!鳖檿缘涯坏貞暤馈?
這么多年,這還是顧葉盛第一次對她說謝謝,她有些許的不習慣。
“那我掛了,你們好好休息。”那邊的人說完就很識趣地掛了電話。
顧曉笛本來還想再說點什么,始終猶豫著沒有說出口。
她真的很想開口拷問一下顧葉盛,他的兒子顧曉旭如今變成這個模樣,他真的就覺得自己沒有一點責任嗎?
話到嘴邊,她硬是又把它給生生的吞了回去。
她在心里安慰著自己:“算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是枉費?!?
一個家,如果家庭的一方,能懦弱到極點,隱忍到極點,讓另一方肆無忌憚到極點,那么這個家庭絕對是一個失敗的組合,一個不幸的婚姻。
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視覺上,這都是顧曉笛對她母親和父親這一段婚姻的詮釋。
她曾發誓,她這一輩子也不要經歷這樣的婚姻。
所以,自從她和郝一名結婚后,她都在用心努力地經營著自己的小家。
但她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她那么深愛的郝一名,那么用心對待的一個人,為什么會變了?變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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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九點鐘的樣子,顧曉笛再次接到顧葉盛的電話,說她的弟弟顧曉旭醒來了,但情況不是太好。
她沒有在電話中和顧葉盛去深究顧曉旭到底是如何的不太好?她本能地帶著郝童就朝醫院趕去。
到了醫院才知道,原來顧曉旭醒來后就失憶了,對誰也不認識了。他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恐懼,只要有人靠近,他就嚇得開始嗷嗷大叫,甚至連顧葉盛靠近他也是如此的反應。
束手無策的顧葉盛只能給顧曉笛打去了求救電話。
顧曉笛在病房門外安慰了顧葉盛幾句,就帶著郝童走向了病房。
當她打開病房門的一霎那,當顧曉旭躺在病床上用那膽怯的眼神看向顧曉笛時,她不由得怔了一下,這哪里還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顧曉旭?此刻的他簡直像極了驚弓之鳥。
顧曉笛輕輕地向病床邊走去,只見那病床上的顧曉旭更加膽怯了,他緊張地顫抖著聲音吞吞吐吐道:“你……你……你不要靠近?你……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你想干嘛?”
顧曉笛慢慢地走到病床邊,看著那頭上還有下身都被整個白色醫用膠布包裹起來的顧曉旭,不由得輕輕地抓住了顧曉旭的手心疼道:“曉旭,你不要怕,我是姐姐,姐姐啊。”
顧曉旭詫異地看著她,不相信地問道:“姐姐?什么姐姐?我是誰?”
“嗯,我真的是你姐姐。你叫顧曉旭,我叫顧曉笛。我是你如假包換的親姐姐,你是我的親弟弟。”顧曉笛看著顧曉旭誠懇地點著頭說道。
顧曉旭用那雙黑黑的大眼睛看了看她,又奇怪地看向了顧曉笛身邊的郝童。
顧曉笛馬上心領神會地把郝童拉到病床邊,對著顧曉旭道:“他是郝童,你的外甥?!?
“郝童?外甥?”顧曉旭又疑惑地看著郝童重復道。
“嗯。童童快點叫舅舅?!鳖檿缘芽粗檿孕顸c了點頭,又對著郝童輕聲道。
郝童看著那病床上的人遲疑了片刻,隨即就叫道:“舅舅?!?
只見病床上的顧曉旭不相信地看著郝童重復地問道:“你真是我外甥?”
“嗯。”郝童也模仿著顧曉笛剛才的樣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真是我姐?真是我姐嗎?”顧曉旭突然激動地抓住顧曉笛的手問道。
顧曉笛看著他那模樣,心里咯噔一下,隨即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姐,姐,我怎么會在醫院?他們把我的腿怎么了?為什么我動不了?”顧曉旭又突然情緒失控的對著顧曉笛叫道。
“他當真是失憶了?他當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他怎么會喊我姐呢?以前他可是從來都沒這般喊過的。”顧曉笛看著那無助又失神的顧曉旭,禁不住在心中疑惑著。
隨即,只見她緊緊握住顧曉旭的手輕聲道:“曉旭,你不要怕。姐姐以后都會陪著你的,你只是昨天不小心發生了交通事故?!?
“我發生了交通事故?在哪里?什么時候?”顧曉旭一邊說著又一邊陷入了沉思。
“你……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嗎?”顧曉笛看著顧曉陽又疑惑地問道。
顧曉旭使勁地搖著頭,不一會兒又抓著顧曉笛的手痛苦地叫道:“姐,姐,我頭疼,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好了,不要再想了。你放心,姐姐會一直守著你的。等你的病養好了,姐姐也會讓你重新站起來的。”顧曉笛一邊撫摸著顧曉旭的頭發,又一邊輕聲地安慰道。
顧曉旭緊緊抓著她的手,對她百般依戀。
顧曉笛看著顧曉旭,對眼前的一切,她還有點不太相信。
從小顧曉旭就沒把她這個姐姐放在眼里過,動不動就使著壞心眼告她的狀,有時還會對她大呼小叫的,哪里會像現在這樣,對她這般親切和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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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啊,你終于醒了,可把媽媽給嚇死了?!?
突然苗一橫推開了病房的門,哭著說著就沖了進來。
顧曉旭見狀,更加緊緊地握住了顧曉笛的手,膽怯地看著那突然闖進來的人。
那闖進病房的苗一橫看到眼前的一幕,徹底崩潰了,她大哭道:“兒子啊,我是你媽媽,你這是怎么了?”
顧曉旭見狀更加膽怯了,他使勁地抓住顧曉笛的手大聲叫道:“姐,讓她出去,我不認識她,我真的不認識她。”
“哎呀,我的兒啊,我是媽媽呀,你怎么能不認識媽媽呀?”苗一橫崩潰地哭訴著,又向病床邊移去。
下一秒顧曉旭見狀,馬上瞪大眼睛驚恐地叫道:“姐……姐……救我,不要讓她過來?!?
顧曉笛本能馬上拉住苗一橫的胳膊叫道:“媽,你先出去,等下再說。”
顧曉笛說著就拉著苗一橫走出了病房,郝童也跟了出來。
一走出病房,苗一橫立馬扯住顧曉笛的衣領道:“你個死丫頭,是不是你在中間作梗?為什么你弟弟只認識你,不認識我和你爸?”
下一秒,還沒有等顧曉笛開口,郝童馬上就抓住苗一橫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朝著她那只手的手背咬了下去。
“哎呦。”
苗一橫本能地放開了那只抓住顧曉笛衣領的手,又痛苦地呻吟一聲。
郝童馬上伸開了雙臂擋在了顧曉笛的前面,對著那婦女厲聲道:“以后,不允許你再傷害我媽媽。”
“你個小兔崽子,敢咬我?!蹦菋D女說著又抬起手來,又像昨天一樣的陣勢去打郝童。
這次顧曉笛的反應比昨天更快了,她一只手把郝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又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苗一橫將要落下來的那只手的手腕。
顧曉笛氣惱地看著眼前的婦女,正要開口責備時,突然,那坐在病房外排椅上的顧葉盛站了起來,一個大步走到兩人面前,不由分說地就從顧曉笛手中扯開了那個婦女的手腕,然后又對著那婦女吼道:“苗一橫,你鬧夠了沒有?兒子如今變成這樣還不是你作孽的結果?”
“好啊,顧葉盛,你個老不死的,你也長本事了,聯合他們娘倆一起欺負我?!蹦菋D女說著又馬上把目標瞄準了顧葉盛,使勁地捶打起顧葉盛來。
顧曉笛又本能地馬上捂住了郝童的耳朵和眼睛,眼前這種現象,她不想讓它成為郝童的心理陰影。
“啪”的一個清脆的響聲,徹底把顧曉笛給驚住了。
只見苗一橫的右邊臉上馬上就出現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跡,顧曉笛瞪著雙眼看著眼前的兩人,她不敢相信,顧葉盛竟然打了苗一橫?
顯然,苗一橫也被顧葉盛的舉動怔住了,她怒火中燒不敢置信地瞪著顧葉盛,聲音微顫地看著顧葉盛質問道:“你……你個老不死的竟然敢打我?”
“苗一橫,我今天打的就是你。老子隱忍了你幾十年了,TMD的從今天開始,老子再也不想忍著你了。你看看現在這個家,都被你折騰成什么樣了?”
還沒有等顧曉笛回過神來時,顧葉盛生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婦女的右邊的臉龐就紅了,還沒等顧曉笛反應過來,又聽
“顧葉盛,你個老不死,你還反了天了。”下一秒,苗一橫像得了失心瘋的瘋子一樣,朝著顧葉盛就拳打腳踢地迎了上去。
一瞬間,整個走廊里都是苗一橫的哭聲、叫罵聲。
不一會兒,聽到動靜的醫生、護士,都跑了過來。
“吵什么吵?這里是醫院知道嗎?”
那期中的一位穿著大白褂子的女醫生,看著苗一橫抓著顧葉盛正在下狠手的手厲聲道。
緊接著,顧葉盛就趁機掙開苗一橫的手極其失望道:“我這輩子,怎么會娶了你這么一個不懂事的玩意?人都被你丟盡了,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要和你離婚?!?
說完這句話,顧葉盛頭也不回的就向那走廊外走去。
下一秒,只見苗一橫抱著頭,頹廢地一屁股地蹲坐在那地板上,嗚嗚的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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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笛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竟然無動于衷,心如死灰。
她想,如果顧葉盛能在她很小很小剛記事的時候,就敢像今天這樣去反駁她的母親苗一橫,那么今天的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吧?
事到如今,這又是何必呢?
顧曉笛清晰的記得,從她記事起,她永遠都是家里那個被挨批挨揍挨排擠的人。
在沒有生顧曉旭之前,苗一橫就一直嫌棄她是個女娃子。
甚至有時,因為一個雞蛋,一個烤紅薯,或是一個煮玉米,她都會被狠狠地揍上一頓。
在苗一橫的心里,這些吃在顧曉笛的身上,簡直就是浪費,長大了她也是潑出去的水,人家的人。
自從家里有了顧曉旭之后,顧曉笛在家的日子更加艱難起來。一口好吃好喝的都輪不上她。因為苗一橫的心里,已經把顧曉旭當成了那個家的未來主人。
她依稀的記得,在嚴寒地凍的大冬天,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讓她來洗的,而那洗衣機就那么明晃晃地、當擺設一樣、耀眼地擺在客廳里。
按苗一橫的話來說,用洗衣機費電,而顧曉笛就是免費的長工。
多么可笑的諷刺,她在苗一橫的心里,甚至連家里的一件物件都不如。
那個時候她只有九歲,那兩只小手被凍得通紅通紅的。
她滿懷委屈地等著她出去做工的父親顧葉盛,晚上回家后能好好地關懷她一下,說說那個一直欺負她人。
但,一次都沒有!一次也沒有??!
顧葉盛在那個家從來都沒有為她說過一句公道話,或者又偷偷地送給她一絲一毫的溫暖。
是的,從來都沒有過,是從來!
顧曉旭是他們從小就被圈養在蜜罐里寵著養大的,他總是在他們的母親面前顛倒黑白地撒謊告狀欺負顧曉笛,顧曉笛也總是被欺負被譴責的那一方。
沒有人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顧曉笛都是哭著睡著的。
從那個時候起,顧曉笛就發誓,她一定要離開那個家,那個從來都沒有給過她一絲一毫溫暖的家。
如果在那個時候,她的父親顧葉盛能出來替她說一句公道話,或是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指責她的母親苗一橫,顧曉笛覺得,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她的心里對他們這般的冷漠和無情。
既然顧葉盛都委曲求全地過了幾十年了,現在這是又何必要鬧翻呢?
在顧曉笛的心里,對顧葉盛今天的做法和表現并沒有覺得同情,反而覺得有點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