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間國公府氣氛異常的凝重,當年那個平和隨性的小公爺已不在了。
國公府每個人不僅做事小心,連走路都不帶聲音,路過聽濤閣都會繞道走。
國公爺身邊的三管事不知怎的得罪了小公爺,被小公爺命身邊的青衣姑娘掌嘴,打得那個叫狠啊,變成豬頭掉幾顆門牙不說,還被國公爺趕出了國公府,三管事數次上門哀求卻又遭來小公爺的報復,現在正瘸著一條腿走在廣州城內呢,其他管事亦是戰戰兢兢地。
再說城內那些地痞,被小公爺領著一群官宦和富家子弟舉著木棍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打砸了多家商鋪,城內的公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胡亂抓了幾個沒有靠山的公子哥就去交差了。
更離譜的是廣州的地下鬼城,連著被燒了好幾次,黑煙從幾口枯井中滾滾涌出,火勢別提有多猛,現場別提有多慘烈。
好在鬼城可不是一般的存在,小公爺被國公爺毆打了幾頓,鬼城才算恢復往日風采,可廣州城還是如此亂糟糟的,時常能看到一個十二歲大的孩童背著手,堂而皇之的從集市上擄走吃食和各種物品,還時不時對小販的屁股揣上幾腳。
小公爺霸道是霸道,吃了東西一樣會付錢,而且還會多兩三枚銅錢,第二天管事將銅幣送到商販手中,商販還賤賤的歡迎小公爺下次光臨,別提有多欠揍了。
有英雄,當有崇拜者。
曹巖和曾彩衣就是其中兩位,青兒和湘兒則鄙視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通俗簡意是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強加給別人,乃儒家始祖孔子的一項準則。
皇帝明里、曾榮暗中要求他做的事,曾斌沒有強加給任何人,他已經把那些跟著他在廣州城胡鬧的公子哥命青兒給揍回了家,算是給廣州城的官宦富賈家族一個滿意的交代了。
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在胡鬧。
惡少之名傳遍了嶺南,應該傳到了長安也傳進了皇帝的耳朵里,現在該考慮浪蕩之名了。
惡少不足以保命,皇帝是不會相信一個好好的才子就此墮落,定要有佳人相伴才能徹底取信皇帝。
現在他才十二歲,還有兩年時間才能納暖床妾,還要做兩年的惡少啊。
大家族十四納妾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曹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有暖床的丫鬟了。
順應潮流就是順應時代,不從就是異類,曾斌明白這個‘順應’的道理,他并不是很反感,或者說麻木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國公府老夫人已到從心之年,國公爺又不善家事,老夫人打理國公府漸漸力不從心,方氏助老夫人打理國公府這些年已有一家之母風范,老夫人遂將家中產業交予方氏打理落得個輕松快活,每天早晚鉆進家中立的小道觀念《道德經》。
自方氏獨自打理國公府產業和內務后,國公府上下井井有條,沒了煩人的章程,事事順意之后,方氏就盯上了曾斌。
前年十七姨娘產下了國公府第二個小公爺,如今已一歲多了,長得白白胖胖甚是惹人,連帶著十七姨娘的地位也因小小公爺提升了一大截,十三姨娘生的是女兒,地位瞬間一落千丈,脾氣也變得古怪了。
方氏自十七姨娘入門,從始至終都很照顧十七姨娘,并沒有因十七姨娘多年無孕就此冷落。母憑子貴在勛貴家族地位截然不同,又何況絕大多數生的是女兒的國公府。
方氏的意思曾斌明白,和一個還在流口水的爭寵實在令人不齒,他不屑為之。
方氏一個婦人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是國公府的長子,弟弟曾孝在皇帝眼中,又或是在眾人眼里根本沒資格繼承越國公的爵位。
長幼有序,逾越違德。
曾斌只有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皇帝才能安心,要想皇帝更安心,目前做的還不夠。
剛被方氏訓斥,曾斌有些悶悶不樂,朝木樁上揮擊著拳頭,砸得木樁砰砰作響。
“那樣根本沒用,毫無靈動可言,只能練出難看的肌肉和手指骨繭”
兩年時間曾斌長高了許多,已接近四尺多,大概一米五左右,十二歲能有這等身高已經逆天了,以前他總不明白北方漢子到底是怎么長的,現在大概明白了一些。
嶺南人普遍偏矮,極度的殘疾,他不認為和基因有關,倒像是和氣候地理有關。
“你在嶺南說說無妨,若在關內必會跳出幾個熊腰大漢找你的不快,你見嶺南溫雅男子多了,自然覺得北方漢子粗鄙,卻不知武國江山廣袤無邊,關內漢子才是保衛國土的中堅力量。關內文人亦是多不勝數,比如‘武四家’之一的翰林學士蘇子瞻,五十余歲依舊風度翩翩面如冠玉,陛下有意擢蘇子瞻坐禮部尚書,卻被朝中官員上疏彈劾其有辱斯文,聽聞是陛下首度自薦,卻被一眾官員薄了面子,雷霆大怒拂袖散朝,聽起來頗為怪異。”
“幸好你沒練出肌肉和手指骨繭,否則我還是會繼續鄙視你。”
曾斌有些無奈,在瘧疾時有發生的嶺南地,若沒個強健體魄很難生存,就在不久前,黔中道的鸞州、福州、那州三個州府發生大面積瘟疫,死了三、四萬人,現在已蔓延到嶺南治下的桂州臨山縣,幸好及時撲滅,臨山數千百姓才得以保全。
“青兒,你真覺得這樣做沒用?”
“自然,若公子兩年前絕意,青兒教你飛騰之術也不至于被鬼城的人捉住,十二歲筋骨已長得太開,很難練成了。”
“得了吧,劍術你不愿意教,飛騰之術單是那柔韌術就讓人受不了,我才不去遭這個罪。”
“神女劍法乃紅線秘訣,男子根本練不了的。”
“話說回來,你也是武人,得改改對武人的看法,文人治理,武人守疆,沒有武人在邊關奮勇殺敵,哪來的文人在朝勾心斗角、在野吟風弄月?”
“青兒和他們不一樣,青兒不贊同公子的說法,武國昌盛,邊關無戰事,公子不覺得這些年嶺南變化很大嗎?這都是文人的功勞,若無文人治理天下,指不定會亂成什么樣子,對屬國當以懷柔為佳,少些戰事才能讓百姓安康,才能創造出更多的財富造福子孫后代。”
曾斌翻了個白眼,與太平年間生活的封建人說話就是累,遙想天朝改革開放三十年變化堪巨,邊境卻依舊不穩,若不是武力足夠強大令敵人畏懼,只怕已被別國騎在頭上拉屎拉尿了。
“文武,文武你在哪,快點給老娘滾出來。”
青兒冷笑說道:“公子您還是先應付國公府的八小姐吧,憂國憂民這種事還不是你能想能做的。”
“公子,公子,八小姐打上門來了。”湘兒氣喘吁吁跑來,彎著腰扶著膝,嘴兒如風箱呼呼作響。
曾斌不滿訓斥道:“慌里慌張的,看看你哪有點丫鬟的樣子,還不快把額頭上汗擦擦,順順氣,別丟我聽濤閣的臉。”
“奴婢去給公子和八小姐倒茶。”聽聞八小姐回國公府那可是怒發沖冠吶,湘兒早已領教八小姐的脾性,一溜煙跑了。
青兒倒是無畏,她現在是聽濤閣的人,連國公爺都承認了的,就算有錯也輪不到曾詩韻教訓,站在曾斌身邊鄙視了他一眼,說道:“待會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在八小姐面前展現一下你小公爺的威風。”
兩年的相處,青兒在嘴炮方面已不亞于湘兒,都是自己慣出來的,只能怪自己闡述人人平等的法度,現在國公府下人們最想來的地方就是聽濤閣了。
曾斌迎上前,笑瞇瞇對曾詩韻執禮說道:“八姐姐何故如此怒……哎喲,八姐姐你輕點兒。”
青兒冷眼旁觀,似乎被擰耳朵的不是自家公子,而是一個小混混,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沒有一點護主的自覺。
曾詩韻臉色鐵青,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一分,哼哧哧罵道:“你翅膀長硬了哈,說,為什么要這般待你八姐姐,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
“八姐姐,你先松手,先松手。”
曾詩韻猛地又擰了一圈才松手,順便踹了幾腳泄氣。
曾斌嚎啕了一聲,一個閃身揉著耳朵一臉哀怨望著自己的姐姐。
“說,為什么要便宜了那曹巖,我伏香樓怎么辦?”
曾斌左顧右盼,該死的湘兒去哪了,還不趕緊上茶,這位大小姐脾氣一上來,沒稱嘴的茶葉沒人制得住啊。
“公子喝茶,八,八小姐您,您消消氣,喝茶,喝茶。”
湘兒畏畏縮縮奉上兩杯茶,又畏畏縮縮退到曾斌身后去了。
曾詩韻來時怒火極旺,這會兒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將茶水灌入口中,茶水紛飛一副豪氣女俠的范兒。
啪!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曾詩韻一把將茶杯摔在桌上,四分五裂的紫砂茶杯碎片四處散落。
曾斌捂上胸口,他的心在滴血,那可是他花了三年時間才養出來的茶寵啊,倒一杯白開水都能喝出茶味的極品紫砂茶寵啊,以后一定要警告湘兒不許用紫砂茶寵侍客。
曾詩韻不僅武力超群,也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商人嘴臉,就是見不得別人賺錢,尤其是從自家兜出去的賺錢點子。
曾斌將茶喝完,順手將紫砂茶杯收入懷中,笑嘻嘻說道:“姐姐原來是為了這事來的啊,姐姐大可不必慪氣,那兩樣東西能賣幾個錢啊,哪有伏香樓賺得多。”
曾詩韻吼道:“那是咱家的東西,憑什么便宜那渾小子,便宜了曹家,你個敗家子。”
曾斌抹去臉上的口水,在曾詩韻面前一定不能提錢的事,不然那張俏臉會變得無比扭曲。
盯著曾詩韻如山起伏的胸脯半晌,曾斌單拳掩嘴干咳兩聲說道:“姐姐,曹巖畢竟和小弟拜過把子,曹家自曹彬之后就一直清貧如水,小弟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你瞧瞧曹家父子哪是當官的料,只知為民不為己,算哪門子的好官。”
曹家家主曹允任廣州刺史已有兩年,嶺南乃偏遠之地,絕對的山高皇帝遠,除了縣令及州府重要職位由朝廷任免之外,其余文官曹允均可全權做主,事后只需寫一份任職上疏吏部留案即可。
有這么一個可撈足油水的官位,曹允不懂運用,還死腦筋一個,豪言指天官為民乃天意,不為民則違天意,要遭天譴。
狗屁,不為己才遭天譴。
有其父,定有其子。
曹沃這個縣令稍稍聰慧一些,但也古板,南海縣在他治理下,達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境界。
可有什么用呢?
別看曹巖整天沒心沒肺的,心中卻是急著呢,曹家再這么繼續下去,遲早得癱瘓。
曹家出了曹巖這個異類,讓曹允生生揍了十幾頓木棍,打斷了七八根,也拗不過曹巖散漫言商的心。
曾斌與曹巖相處了這么些年自然看在眼里,明白曹巖所作所為是為了曹家能有口香噴噴的飯食果腹,也不看看曹家死氣沉沉的老夫人都瘦成什么樣子,哪有國公府老夫人三分祥和氣。
也就因為曾斌和曹巖的關系,曾榮才不與曹家計較,否則曹家早就滾出廣州了,還由得曹家父子在廣州地胡言亂語、胡作非為?
民以食為天。
官也是人,是民也是官,也要糊口。
曾斌從來沒見過這種食古不化、自討苦吃之人。
明里鐵面無私的包龍圖,暗地里不知收了多少賄賂也未嘗可知。
這叫人不可貌相,偏偏曹家父子不是這類人。
難為了曹巖,不可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