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國言商不丟人,四面八方前往長安趕考的學子亦會帶著家鄉特產在長安售賣,萬一進不了學,好歹還能將盤纏賺回來。
要布局如此宏偉的經濟帝國需要很多很多人才,曾斌現在只能干瞪眼,即便他有這個統籌能力,年齡卻是他一大硬傷,誰愿意去相信,誰又愿意掏心掏肺去平等對待一個小孩,哪怕你是國公府的公子,也只當你閑來胡扯而已。
人才啊,二十一世紀依舊講究人才,何況這里是封建社會,又何況這里還是僚人與俚人聚集地,遠離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嶺南。
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一種無力感彌漫全身。
小說里人家重生不是在長安就是在長安附近,只余他落在嶺南這個鬼地方,而且出生地還是在遙遠的臨塵縣,離邕州還遠得半死,為什么就不能指條去長安的路呢。
曾斌發誓哪天要是遇上那乞丐道士,非得將他揍個半死不可。
半大孩子坐在假山上長吁短嘆,感嘆命運對他如何的不公,愁得如同明知眼前都是肉卻吃不著肉的小公虎。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古道不堪回首月明中
雨樓青石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曾斌實在不敢再全部剽竊古人的詩詞,怕被人聽了去又遭來一通揣測,一改再改才能將滿腹牢騷宣泄出來。
尤其是李煜最后一句,幾乎讓他有些崩潰,他終于能明白這個苦逼的南唐后主是多么的悲切了。
李煜想,卻不能。
曾斌想,卻未到時候。
兩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帶著無邊的愁云。
如果先前曾斌沒有想到和他一樣來到這個世界的盛德皇帝附身在何人身上,現在他能確定大半了。
武國歷史中沒有帝王李煜下半生的記載,也就沒有留下這等愁國之痛的詩詞。
他認為盛德皇帝一定是厭惡這個曾經的帝王李煜,改了名字不說,更不愿賦他的詩詞。
盛德皇帝一改李煜懦弱的本性,激發出他血性的一面,造就了現在世代傳頌的血腥太宗,而且曾斌覺得盛德皇帝喜實操惡詩文,肯定是個理科生無疑。
只是他不明白,盛德皇帝為何不沿用國號‘唐’,而是改為‘武’,難道是要讓世人知曉武國最善武事,你們這些邊疆小國沒事別來煩我,否則老子讓你們知道什么是錯,難道是這個意思?
曾斌撓撓有些干澀的臉,舔了舔一樣干澀的嘴唇,盛德皇帝倒是便宜了他,李煜后半生的詩詞多為愁苦悲切,確實應景。
“好一首《虞美人》,教坊司再現佳作于宮廷之上,此等功勞不愧出自神童之手,想不到我嶺南還能出現如此人物,七娘佩服。”
聽濤閣從來不拒客,只是無客來罷了。
不拒客不代表喜歡闖客,曾斌有些惱火,此女音聽起來猶如玉石之聲,又帶些許雷霆萬鈞之勢,只有出自將門的女子才能有的音階。
幾個待字閨中姐姐的聲音他是清楚的,柔弱無骨,一點將門的風氣都沒有,可能是因為曾榮太過強勢的緣故,才導致整個家族陰陰柔柔的,能生出兒子才怪。
整個嶺南除了曾家之外再無將門,冒冒失失的女子是何方妖孽,守衛都干什么去了,竟放任女子闖入國公府,還跑來聽濤閣胡言亂語。
旋身欲呵斥,卻是虎軀一震,連忙上前,避開曾榮虎目,強自鎮定執禮:“孩兒見過父親。”
手禮順勢轉向女子,說道:“見過……見過這位姐姐。”
女子同樣執禮:“見過小公爺,哦,不,見過男爵爺。”
聽語中有調侃之意,曾斌有些不滿,暗罵道:不要以為自己年輕漂亮就可以為所欲為,把小爺惹惱了,就算你做了小爺的姨娘,小爺也不讓你好過。
女子回禮,對曾斌笑道:“男爵爺這是愁的哪般,梅嶺道是張子壽為了南北互通開辟出來的,影響確實甚深。如今我大武國力強盛,在梅嶺道不遠開辟官道于國于民,男爵爺一心作詞于梅嶺,是在感嘆梅嶺衰敗還是愁苦于民,又或只是有感而發?”
曾斌暗自腹誹,不是他不愿解釋,而是根本不能解釋,《虞美人》真的只是有感而發,對的是自己,而非梅嶺古道。
這首《虞美人》堪稱李煜的絕命詞,任何人都能聽出此詞絕望之意,他不能做任何解釋,否則落在皇帝耳邊,就成了他對皇帝的不滿,只會加速他的死亡,連帶著加速曾家的滅絕。
少開口,難有錯。
不開口,則無錯。
他自然選擇不開口。
女子蹙眉說道:“男爵爺是在怨恨陛下嗎?七娘也覺得陛下做得過分了。”
曾斌白眼一翻,哪來的渾女,皇帝會錯嗎?皇帝能有錯嗎?根本就不會不能好吧。
曾榮對曾斌不言表示很贊賞,剛松下來這口氣頓時又被柳七娘一句話給提了上去,蹙眉低聲說道:“七娘慎言。”
“這里只有你我三人,慎什么言,我就不信國公爺府內下人敢多嘴泄出半句,我就說陛下過分了怎么著?”
曾榮無語搖頭,曾斌饒有興趣盯著這位妙齡少女。
七娘比湘兒身材更有料,容顏更絕美,既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婉約,又有北方女子的豪邁,年紀比湘兒大不到哪去,氣勢卻強悍得不得了。
湘兒只是有些潑辣,七娘卻是更加潑辣,連皇帝的壞話都敢說,一身七彩服飾,襯得身段異常緊致火辣,一卷百裥裙露出大半白皙纖腿,難怪如此口無遮攔,夠辣夠味。
“作了兩首詞,陛下就如此猜忌,日后若是兵臨南……”
“咳咳……”
“國公爺不必藏著掖著,就算令郎知曉那又何妨,七娘相信男爵爺即便去了長安也不會多嘴。”
“對對對,敢問七娘姐姐方才所說的是何事?”
“咳咳……”曾榮狠狠瞪了曾斌一眼。
曾斌假意看不見,滿懷期待看著七娘,希望聽她親自說出口,解他先前之惑。
柳七娘嗤笑道:“將門就是將門,一聽有戰事,整個人便如同餓死的猛虎,這才是我武國人。”
曾斌知道只要有曾榮在,估計撬不開七娘的嘴了,笑道:“七娘姐姐謬贊了,還差得遠呢,若有父親當年半分風采,也不至于鎖房賣弄詩文,聽姐姐口音不像廣州人啊。”
柳七娘笑道:“來廣州城是與國公爺商議要事,今日陽光甚好,男爵爺何不出府踏青,愁這愁那作甚,聽聞男爵爺對吃一道甚為精湛,只可惜七娘沒這口服咯,若能吃上一次,此行不虛了。”
曾斌笑道:“這有何難,離午膳尚有半個時辰,小弟這就去準備,必讓姐姐一飽口福,姐姐不會連這點時間都沒有吧。”
柳七娘撫掌,滿意點頭對曾榮說道:“國公爺不會舍不得男爵爺親自下廚吧,要不七娘也去搭手,不能白食了國公府的飯食。”
柳七娘真要去搭手,俚人和僚人部落非得亂套不可。
柳七娘說曾斌廚藝精湛,實則暗諷曾家無后為繼,別看柳七娘大大咧咧口無遮攔,心思卻透明得緊,惱怒歸惱怒,嶺南還有很多仰仗柳七娘的地方,于是笑道:“無妨,小兒精于此道,這些年被老夫禁足也是委屈他。”
轉而對曾斌說道:“去吧,多做幾個菜,午膳就擺在肆廳吧。”
曾斌執禮,躍過柳七娘,朝廚房奔去。
“國公爺確實嚴苛了些,陛下的心思你我都懂,擢令郎新豐縣男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實則對我嶺南不放心。想我等盡心盡力為朝廷辦事,卻遭來如此猜忌,難怪朝中大員都說圣心難測,咱們這位陛下比先帝和太宗更加難測,李彥忠就被陛下擺了一道險些喪命。”
“七娘有話直說。”
“狼關久了會失去狼性。”
“七娘覺得哪里適合?”
“如今的嶺南,國公爺覺得哪里最亂。”
“自然是交州。”
“沒錯,自出了前太子亂政一事,交州就成了嶺南最亂的地方,林邑、真臘剛剛被壓制,那些蠻子食古不化還想著起兵攻打交州,就安南都護府那點兵力想要反撲根本不可能,畢竟安南都護府還要盯著南詔十國,叛亂過后兵力嚴重不足,新兵頂不上,劍南道和安西都護府那幫飯桶又指望不上。何況……”
柳七娘瞧了一眼曾斌離去的方向,轉首對曾榮說道:“何況還有驃國和大食虎視眈眈,南詔十國這些年內戰不斷,大有蔓延的跡象,為保南詔疆土,驃國、大食、吐蕃我們不得不防。”
“七娘說得在理,老夫已準備增兵安南都護府抓緊操練,吐蕃暫時不足為慮,劍南道和安西都護府可不是什么飯桶,只是被吐蕃牽制動彈不得無法給予我們支援。要說最具威脅的還是驃國和大食,林邑、真臘等小國不足為慮,七娘擔心的是什么?”
“大武邊疆在太宗年間就已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可百年發展,不僅是大武昌盛,連帶著各個附屬國也一一繁榮,來我大武學習的胡人也日漸增多,帶回去的東西影響著他們每一代人,就連遠在遼東的高麗、新羅、百濟,還有倭國都不遠千里來大武學習,不久前在陸州安海縣發現倭國探子,雖說全數被殲,但其中又說明了什么呢,大武還是那個密不透風的大武嗎?”
曾榮大驚,太宗在位時就曾三番四次對倭國實行封疆政策,而且連下十道諭旨,對所有進入武國疆域的倭國人嚴密核實身份,這在歷朝歷代中是頭一遭。
很多人都不理解太宗做法,但必定有太宗的道理,河南、江南、嶺南三南水師一直貫徹太宗旨意,對倭國嚴防死守,沒想還是出了岔子。
“此事七娘已上報朝廷,國公爺還覺得現在的嶺南很安全嗎?還覺得大武密不透風嗎?”
曾榮面色難看,倭國探子出現在嶺南,他要負全責,而柳七娘這個幫手沒有半點責任,柳七娘能及時告知已是給足了他臉面。
“國公爺不必擔心七娘對國公爺不利,嶺南亂,七娘也不愿。上疏的奏折言明倭國探子手續俱全是假扮的商人,怪不得國公爺疏忽。”
“多謝七娘點醒。”
“國公爺不必客氣,不過還請國公爺務必謹慎,太宗當年連下十道諭旨,必定有其最根本的原因,倭國人當年所受的屈辱定懷恨在心,不管過去多少年他們都是一副德行,狗永遠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