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分宿舍有部分宿舍在裝修，王乾被分到了一個獨棟小樓南邊，過去時，青煙裹著蔥香漫過門檻時，天井正滴著綿密陣雨。有間飯店的油布幌子浸透了水汽，在巷口石橋上洇開一團模糊的暗紅。灶間里鐵鍋爆響驟起，侄子攥著笊籬往后縮了半步，濺出的熱油在青磚地上滋啦滋啦地冒泡。

“火候！”叔叔的竹鏟敲得鍋沿當當作響，寬厚脊背擋住半扇漏光的木窗。二十年油垢沁透的圍裙下擺還在滴水，方才他冒雨從碼頭拎回的鮮蝦正在笸籮里蹦跳。侄子盯著案板上的鱸魚咽了咽唾沫，刀刃懸在鰓邊遲遲不敢落下——上次剖魚時弄破苦膽的焦苦味，仿佛還黏在鼻腔里。

檐角銅鈴忽被風撞響，叔叔轉身將半碗黃酒潑入鍋中。藍火苗轟地竄起半尺，映得他眉骨投下的陰影愈發(fā)凌厲。醉蝦的醇香混著冰糖焦糖化的甜膩，絲絲縷縷滲進潮濕的木梁。侄子指節(jié)發(fā)白地按住魚頭，冰涼的鱗片下傳來微弱顫動，讓他想起今晨碼頭那些在竹簍里翕張的鰓。

后院突然傳來陶甕碎裂聲。叔叔的竹鏟頓了頓，侄子趁機把剖歪的魚藏進竹匾。穿過垂著干辣椒的穿堂，只見曬了七日的醉蟹正順著青磚縫爬動，八只毛腳在雨地里劃出凌亂水痕。叔叔蹲身捏住蟹殼輕笑出聲，眼尾皺紋里還沾著灶灰：“像不像你第一次揉面？”

雨幕漸濃，油紙傘劃過天井上方的窄天。侄子蹲在滴水的檐下刮鱗，聽見堂前傳來熟悉的叩桌聲。三長兩短，定是門衛(wèi)老許頭來取預定的蟹粉獅子頭。叔叔的皂靴踏過水洼，褲腳還沾著蟹殼的腥氣，手里卻已端著青花海碗——雪色魚茸堆成的小山尖上，正顫巍巍立著顆琥珀色的蝦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