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繞梁接過手機,聽完之后終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卻也有點無可奈何。許繞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眼光瞬間暗淡,他把耳機從手機上輕輕拔下,顧星北看見了他還手機時手抖了一下。
許繞梁:“還記得我們以前有個老師說過什么嗎?”
顧星北:“再好的醫生手上也會‘沾’幾條人命,因為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暫時救活不算救活,能徹底治好那才是本事,但是沒有人能達到那個境界,至少目前沒有……”“我們現在也沒人能達到那個境界吧,老許。”顧星北看著許繞梁,像是看著當年那個因為失戀而萎靡不振的屌絲班長一樣,他倆都還記得大學某節課上某個老師講過的某一番話,當時聽得漫不經心,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能理所當然地掌控未來,成為一代名醫,實際工作了才明白老師那番話里對生老病死的無奈。
也許只有當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了,才會那么坦然地放手。生死之前還要經歷不可言說的痛苦,沒生過死過的人體會不到,但是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許繞梁:“是啊,竭盡全力也達不到的境界,你想開點,這不怪你,你其實改變不了什么,你應該明白,那種程度的癌癥,已經,不可能了,你盡力了就好,問心無愧。”
顧星北:“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那小女孩兒說了句話――你們要是不做手術,她外婆還能活著多陪她一段時間……”,“我想不開的是,她應該還有很多話對她外婆講吧。”
許繞梁:“怪她家里人辛苦瞞她,這小女孩兒挺可憐啊,她既然學醫,不會不明白癌癥晚期的患者多么痛苦,手術治療也是為了患者的生活質量,她希望她能多活一段時間,也是想給自己找個好接受這一切的理由吧,居然瞞著她,這家人也是夠可以的。”
顧星北:“所以我要了她的手機號,我能理解她,你知道的,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想給自己啊,多積點德,那些我救不了的人,結果如何,我管不了,可是我心里總是覺得對不起他們,我那怕再厲害那么一點,我心里也能好受點。”
許繞梁靜靜地聽她說著,沒有勸阻她的意思。從大學開始,許繞梁就認為顧星北雖然涉獵廣泛,但是她這輩子除了做醫生,干其它行業肯定一事無成。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后來有患者進來看病,許繞梁才要離開。
許繞梁:“行了,你先忙吧,我醫院臨時調的班,來看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工作了,我怕那個新來的扛不住,我先回去了,有時間再一起約個飯。”
“那行,你來看我,跟我說說話,我心里舒坦多了,你放心回去吧,我這兒,你看,我就不送你了,你開車注意安全,下次我請你吃飯,”“對了,老許,你才剛去工作沒多久,你別隨便調班,給人印象不好。”顧星北了解他的性格,工作認真是不錯,但是許繞梁生性不羈愛自由,顧星北擔心他自由的性子在新醫院里吃不開。
許繞梁攤攤手,沖她翻了個白眼說“記住了!那我走了。”
顧星北:“行。”
值班時間顧星北給哪個女孩兒發了個長長的信息,內容如下:
首先,我想說的是,你冷靜下來應該能理解你家里人堅持手術的意愿和我們醫方的立場,我以前也是醫學生,我能理解你難以接受這一切的心情,我也能想象到你有多少想說沒來的及說給她聽的話,更能明白你努力成長想要讓外婆驕傲的心情,你希望她能長命百歲,能看到你穿著白大褂受人尊敬的樣子,你希望你能用你自己掙的錢給她買這買那……我雖然不理解你的家庭情況和你家里家庭成員的相處模式,但是請相信我,我能理解你的,畢竟這世上你覺得最愛護你的外婆,從此以后就沒有了,然后你會經歷一段特別孤獨的日子……
你明白的,你再難受,外婆也不會回來了,但是,你記住的是她還沒有那么多痛苦時的樣子,
我不能勸你原諒你家里人對你的隱瞞,我不能說關于立場的話,但是相信你能想開的,我別的幫不了你什么,但既然你說你是學醫的,那么以后有什么學習或者工作上不明白的,你就可以跟我聯系,我會盡力幫你的,你放心,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把你聯系方式備注了,不是陌生人,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加油。
顧星北編輯完消息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發送了出去。大約十分鐘,得到了回復“謝謝,顧醫生,我叫李昭婷,我今天的語氣不太好,希望你原諒,我會好好努力的。”
顧星北沒有回復,因為她清楚,這個李姓女孩兒,還沒有真正接受事實,她也不能過度打擾人家的生活,只等將來有緣的話,李昭婷若真的向她求助,她一定會幫的。
顧星北一直渴望的得不到的東西,在錯過了之后,總是盡力在別人身上彌補,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
當年她就沒有勇氣去質問她的父母――為什么等到她奶奶過世了,成了具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尸體才告知顧星北她病亡的消息。可能這天下的父母在對某些事情的態度上是很有共鳴的,就像當年顧家人安慰顧星北那樣,說的話也是‘你要中考,怕耽誤你學習。’就那么瞞著她瞞了幾個月,顧星北還一直以為她奶奶是像往常一樣,去外地的大伯家住著。堂哥從學校接她回去的時候,至始至終沒有向她提一個字,她以為是家庭聚會,還在車上一個人有說有笑。
顧家親戚雖然很多,但就是因為太多了,關系復雜,不算特別和睦,她的兄弟姐妹,除了自己一母同胞的顧星冉和顧星南,其他人也就只能算是名義上的堂姊妹,一般都是不分時間場合趕著看笑話的那種關系,顧星北在家里就是盡量謹言慎行,不敢在他們面前流露太多情緒,她對待別人平淡,別人對她自然也就不熱心,很少人在意她的喜怒哀樂,在她那個年紀,她親爸親媽也沒怎么考慮過她的感受,更不要說別人了。
顧星北回家后就看見自己家里很多人站著,穿過一排一排的人,她就看見了躺在那兒的人,一點溫熱的感覺也不剩了。
時間過去那么久,那日的場景,顧星北也記得不怎么清了,只是記得那個味道,人死了之后的味道,那是顧星北人生中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一個死人,她不喜歡空氣里那個味道,,當她一點點被人擠出去,才逐漸感受到腳踏實的感覺。她只知道當時腦袋里一片空白,連悲傷的感覺都來的有點遲鈍。
當悲傷和憤怒的的眼淚一點一點涌上來時,人群已散,散發出味道的源頭也不見了,在她躺過的地方多了具水晶棺。
她所能躲藏的每一個她覺得隱蔽的地方都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哭聲,可顧星北沒有哭,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里,拿著奶奶送她的一對銀耳環,擦著那怎么也擦不干凈的眼淚,她也終于明白“千行熱淚,相顧無言”的心酸。
……
那女孩兒面對她的家人,面對醫生,敢于質問,敢于憤怒,敢于發泄,那是顧星北當初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但她錯過了說出來的機會,那便成為了此生的一個遺憾,放在心里多年無人窺探,如今顧星北只要一想起白天那個女孩子,就覺得仿佛看見了自己性格里不敢示人的另一面,所以才想要看到那女孩兒成長起來獨當一面的樣子,盡管那位沈同學從沒有主動聯系過顧星北求幫忙,顧星北也一直留著那串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