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冷戰(zhàn)
暖錦回到棲梧宮時樓玄寧還沒離開,瞧見她失魂落魄的走了進(jìn)來,直覺得一顆心不停地向下墜,他小心翼翼將暖錦扶到帽椅前坐好:“你這是怎么了?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岑潤呢?還在外面跪著呢?你這副表情沒得叫我心生不安,你可別告訴我父皇給他砍了?”
樓玄寧喋喋不休,聽在暖錦耳朵里就跟個飛蟲似的惱人,她這一天極累,覺得整個人都要被拆散了似的。
回想起剛才的那一幕,她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刮子,明明平日里對待岑潤都是極為小心的,怎么會犯了這樣子的錯誤。
嫁給一個太監(jiān),讓著整個天家都跟著丟臉?
暖錦嘆了口氣,抬手覆在額頭上,整個人窩在帽椅里像是要脫了周身的力氣般。
父皇終究也沒再說自己什么,教訓(xùn)了兩句也就將他們揮退出乾德宮。而好在岑潤不用再罰跪,微微低著頭,靜靜的跟在自己身后,他們一路無語,走在深宮中月色就在頭頂,將二人的影子映的細(xì)長。
“岑哥哥……”
岑潤頓了腳步,語氣有些冷淡:“奴才卑賤之人,當(dāng)不起公主的一聲哥哥,公主莫要折煞了奴才。”
暖錦碰了個軟釘子,還是有些不甘心:“你別同我置氣,剛才在父皇那我是急紅了眼睛才會口不擇言,你同我的親哥子一般,我萬萬沒有那樣的意思。”
岑潤笑了笑,月光下越發(fā)顯得落寞:“公主言重了,奴才是閹人,被主子罵是奴才的福氣,公主不用如此。”
“我——”
“公主,夜深了,奴才就在您的身后護(hù)送您回宮。”岑潤說完,不再看暖錦,低著頭耐心的等著暖錦移步。
暖錦咬了咬唇:“你同那個管事姑姑是怎么回事?”
岑潤微愣,不過片刻便答道:“回公主,奴才和綰音姑姑本是同鄉(xiāng),在宮里互相照應(yīng)罷了。”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暖錦不好再說什么,轉(zhuǎn)了身繼續(xù)向前走去。她其實(shí)還想再解釋一下剛才在乾德宮的事,怎奈岑潤完全一副不肯兜搭的模樣,讓她空有一肚子的話都沒法子開口,直到進(jìn)了棲梧宮,岑潤才有了反應(yīng),可也不過是按照規(guī)矩的跪安,說了聲“奴才告退”罷了。
樓玄寧見暖錦沒完沒了的嘆氣,一顆心直直提到嗓子眼上,剛要繼續(xù)追問,暖錦便楊了手:“好哥子,您沒瞧見我這正煩心嗎?天色也晚了,妹妹就不留您了。不過您放心,岑大總管好好的,沒少根頭發(fā),也沒掉塊肉。”
“那你這是什么表情?岑潤沒事了你不開心?”樓玄寧弄不明白了,暖錦的表情無比的落寞,完全不像是雨過天晴的模樣。
“唉,好哥子,我惹了大禍了,我得罪了岑大總管,現(xiàn)在他都不同我說話了。”
“嗯?”樓玄寧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沒法子想象岑潤同暖錦置氣的樣子“你且說說,若是無心的,我?guī)湍阏f和說和去,都是打小的感情,岑潤什么時候真同你計較過。”
暖錦也是沒了法子,娓娓將事情的始末道來,他哥子聽得心平氣和,完了給她提了個頗具良心的建議。
面壁思過……
總之這件事情的風(fēng)波也逐漸在平息,三日后岑潤果然不負(fù)眾望將始作俑者查了出來,是皇帝新封的麗貴人和棲梧宮宮女翠紅,皇帝也果然是言出必行,第二天就賜了白綾子給麗貴人,至于那個小宮女翠紅,扒皮抽筋,全套的刑罰一樣沒落下。
這還不算完,岑大總管為了給大家警個醒,將翠紅的尸首放在景德門前曝曬三日,希望大家可以以此為戒。
自打這事以后,岑潤手段狠厲殘酷的名頭徹底在皇宮內(nèi)打響,這位大總管到底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兒,平日看著一副溫和的模樣,關(guān)鍵時候當(dāng)真是半分都不會手軟。
這事在宮里造成極大影響,皇太后知道后先是大病了一場,到底這還是皇帝的心結(jié),一遇上那個男人,皇帝便要理智全無,大開殺戒。那個麗貴人是外藩進(jìn)貢給皇帝的美人,你平日里不寵幸也就罷了,可她牽扯到兩國的邦交,皇帝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給人家殺了,回頭怎么同人交待?
德妃照舊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心態(tài)好,看的也清楚,別看皇帝沒個言語就把人殺了,表面上看著是想要遏制留言,殺一儆百,可這畢竟是扔進(jìn)水里的石子,不可能不推起漣漪。
母女倆同時愛上一個爺們兒,這個男人還是皇帝的老情敵,德妃不自覺地?fù)P起唇角,手中繼續(xù)剪著花枝,這出戲才剛剛的開始,好看的還在后面,她這一生八成早就完了,能掙的也就是她兒子的未來罷了。
無妨日子這樣長,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她和皇后的梁子沒那么容易解開!
棲梧宮的翠紅被拉出去那天,著實(shí)鬧了一個早上,岑潤帶著人來的時候,暖錦才剛剛起身,人還發(fā)懵著,就聽見翠紅的大呼小叫。
她同著陶陶急急的走了出來,瞧見岑潤立在檐下,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他額角上的青腫退了許多,只留了一個小小的印記,壓在帽子下幾乎看不出。他見自己走來,依舊是半點(diǎn)不落的規(guī)矩,向著自己躬身請安:“奴才見過嫡公主,給嫡公主請安。”
“你這事做什么?”棲梧宮里一片混亂,翠紅狼哭鬼嚎的掙扎著,身側(cè)的幾名太監(jiān)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向外拖去,闔宮上下的宮女和小太監(jiān)全部嚇傻了眼,縮在一旁訥訥的不敢出聲。
“回嫡公主的話,奉皇上的命令,將散布謠言的奴才拉出去砍了。”
“冤枉啊,公主救救奴婢!奴婢萬沒有散布謠言,奴婢是公主的人,從來就沒做過背信棄義的事,公主救救奴婢吧,奴婢還不想死!”翠紅幾乎喊破了音,震得暖錦微微回了神。
“你、你這可有什么證據(jù),平白無故的來我宮里抓人,即便是父皇的旨意我也……”
“公主……”岑潤破天荒的在主子沒叫平身時抬起頭來,他的鳳目含著淡淡的笑意,如同清泉從九天淌過,澄澈的沒有半分雜質(zhì),近乎于透明“奴才以前曾同您說過,有些事不能說,只能爛在肚子里,您不聽,眼下翠紅的死……說句大不敬的話,您才是始作俑者。”
暖錦大驚,下意識的后退一步,若不是陶陶在一旁扶著,她怕就要出了大糗。岑潤依舊是那副清淡的樣子,看見暖錦的慌亂也沒什么反應(yīng),回身道了句:“公主還得休息,直接拉出去。”說完便要同著一幫子的太監(jiān)離去。
“岑總管!”
岑潤回頭:“奴才在,公主還有什么吩咐?”
“我有話要同你單獨(dú)說。”
暖錦的臉色有些蒼白,好在眼神還算堅定,看著倒也不失天家的氣度。
岑潤微微蹙眉,抬手一揮。手下的太監(jiān)都是他的心腹,明白總管的意思,豎起手掌一擊敲在翠紅的脖頸上,人立刻便沒了動靜,大家七手八腳的將人抬了出去,院子里立時清靜了不少。
“你們也下去吧,本宮同總管說幾句話。”
“是。”陶陶不安的看了看暖錦,福身領(lǐng)著一眾宮女太監(jiān)退了出去。
原本熱鬧的庭院一下子靜了下來,這會天色還早,各宮的主子也不過剛剛起身,清晨的露水泛著潮濕的味道晃在日頭下,顯得極為可愛。
他們兩兩站著,岑潤習(xí)慣性的低垂著眉眼,長長的睫毛平靜的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
“你還在怪我嗎?”
暖錦想了半晌,才怯怯的問了出來。
岑潤半晌沒什么反應(yīng),直到晨風(fēng)將一縷碎發(fā)撩至眼前,他才動了動唇角。鳳目里有些落寞,透著不能言語的情緒,他很少這樣哀怨,至少暖錦沒瞧見過,可偏偏這獨(dú)獨(dú)的一次,便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腑撕碎開來。
“奴才有什么資格去責(zé)怪公主呢?”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咱們進(jìn)宮這十年我一直把你看作是自己的親哥子,就像玄寧一樣。岑哥哥,我們?nèi)齻€自小一塊處長大,于我來說,你還是錦繡山的那個你,我從來、從來就沒有把你當(dāng)過奴才。”
岑潤苦笑了下:“奴才謝謝主子的這份心意,萬不敢和太子殿下同論,公主…….錦繡山上的那些個事,您就都忘了吧,咱們都回不到過去,您是這世上最尊貴的貴主兒,奴才卑微,永遠(yuǎn)都沒法子和公主相提而論。往后的日子里,你也別記著往日的情分,您是主子,即便沒有錦繡山上的事,奴才依舊會為您鞠躬盡瘁。”
“岑哥哥……”暖錦有些著急,她知道岑潤還是生她的氣,就怪她乾德宮里的口不擇言,傷害了岑潤,他不同于那些下作的太監(jiān),他有著自己的心氣和自尊,她那樣子含沙射影的罵他,怪道他要同自己撂臉子。
岑潤很顯然不想繼續(xù)逗留,又是躬身一禮,顯得有板有眼,這個人模樣極好,本是卑微的動作叫他一做,便要顯得行云流水,清華無限。
“主子要是沒有旁的事,奴才就先退下了,乾德宮離不開人,過會子皇上看不見奴才又要生氣了,奴才告退。”
說完甚至連眼睛都沒抬,后退了幾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暖錦看著他的背影,嗓子像是被塞進(jìn)了一大團(tuán)的棉絮,想去叫他,可即便留住了她還能說什么呢?
岑潤是高傲的,走起路來背脊挺得很直,有著不同于那些奴才的尊嚴(yán)。四品寶藍(lán)色的云鶴錦服映在暖陽里泛著幽亮的光澤,他轉(zhuǎn)過彎去,袍角劃起一個利落的弧度,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