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沉了下來。零散的星點灑在夜空,像在講些孤獨的故事。而玉城極盡卓艷的星火也終于慢慢收斂了下去,打油的大爺開始吆喝起歸家的歌兒。
不過街口的這家“老大串串香”生意卻火爆至極,長渡早已一雙腿抵八條使,上躥下跳。客流絡繹不絕,門口擺好瓜果兒,大伙兒裹著棉衣,吃著小食,樂此不疲地排著隊等著號兒,麻辣鮮香的湯鍋味遠飄千里,連隔壁家的張大媽都饞哭了。
這在玉城可是僅此一家的風味。
記不得這是第幾年了。年這東西,對人來說,倒還挺深刻。人的一生也就是一段不過百年的經歷,以至于每一年的人、事,歡喜,悲哀,或許都能在記憶里燙出一個窩,隨時也能想起個滋味。但是對靈以上的來講,就太綿長了。
致力于修煉、只要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到達一定境界,便會渡化成靈。成為靈的生物,不會輕易老去,也不會輕易死去,雖為肉身,卻開始擁有低微的靈力。
有的靈百年存世,流浪一生。
但是更多靈會選擇繼續進階,這時候便可以選擇是升神道還是入魔道。
就像是千篇一律的考試一般,過了則晉。
散靈們大多都熬不過千年的歲月,會隨時間自然消亡。
而部分靈在進階途中飛來橫禍,靈脈斷裂,則也消隕。
剩下極少部分靈能夠繼續渡化,晉仙結神,修妖成魔。
倘若一千名修煉的人里有一位可晉升為靈,那么一千位靈里又往往只有一個能夠在千年內順利成魔成神。
所以比例可謂相當公平。
優勝劣汰,放在哪個時空都不會過時。因此凡人們并沒有瘋狂地迷戀修煉,很多人窮其一生,醉過,愛過,便也足了。
而我...
“姐姐。”
當白雪迷迷糊糊睜開眼時,青離的大眼睛已經離她只有一丁點距離了。那大大的瞳中總像有無數星光閃爍,好像有無數的話兒想說。
滄白雪望了望樓下的盛況。恍惚片刻,想起自己是在廂房里的書桌上打起了盹。
“嗯?阿離居然沒有在下面偷吃啊?”白雪懶懶地笑了下,試圖動了動胳膊,卻感覺到四肢冰冷如常。
“吃飽啦!”青離笑嘻嘻地露出一排小白牙,臉上粉撲撲的紅潤彰顯著十三四歲小姑娘的活潑可愛,“姐姐,你給我講故事吧?”
“天天去老李叔那里聽故事都還沒聽夠啊?”滄白雪支棱著側臉,慢悠悠地說,“今天怎么還揍別人了?”
青離一下噎了話。鼓起圓圓的腮幫子不出聲。
“嘖嘖嘖...”滄白雪的右手隨意撥弄了下算盤,腦子里浮現出明日一早那豬頭青的老李頭索要醫藥費的場景,又是一陣心酸的肉痛啊。
“誰讓他亂說!...唔...”青離的聲音微微低了下去,“誰讓姐姐你從來不肯自己給我講...”
“講什么?”滄白雪哭笑不得。
三千年的神,七百年的魔,十年的靈。
講哪一段好?
太長了。滄白雪在自己腦海里飛速地游蕩了一遍。發現活太久,記憶果真太長了。整個人生都劃不出什么重點來。何況像她這樣的打醬油人生呢。
至于那段曾被三界瘋傳的可歌可泣的愛情...
呃...其實也并不是很可歌可泣啦...
還有點...蠢。
該從何說起呢?腰間的球鈴在微風中發出細碎的聲響。
“滄白雪!!!滾出來!!!”
一聲咆哮炸裂在耳畔。樓下隨即爆發一陣亂哄哄的騷動。
好吧...滄白雪揉了揉眉心。看來也不用說了。
等滄白雪風馳電掣地奔到樓下時,還是晚了一步。
地上一根長凳已經慘糟碎尸。兇手是一個高挑的身形,正一手持把金色砍刀扛在肩上,一手揉著自己如月光般皎潔的銀白色短發。左腳高踏在另一只長凳上。俏麗的眉,雌雄難辨的五官。
不明真相的群眾們正萬分驚恐地盯著這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物。那些手里剛夾起的麻辣小肉丸在半空中僵持不下、無處安放。
“!!!各位吃各位吃!”滄白雪趕忙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大笑臉,招呼著小二們端茶遞水,修復一下破碎的氣氛。一只手立刻將那重點人物拽了過來。
好說歹說塞進了里間。
“這位姑娘你不知道你的發色在人界可是相當招搖的存在嗎??”滄白雪拍拍額頭,無奈地甩了甩腦袋。
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位奇女子的出場才肯稍微低調一些呢。
“嘖...”歡楊發出一聲不屑,伸出手隨意往頭頂一抹,頓時一片黑綢緞般的發色垂染開來。
滄白雪吸了一口氣。總算平靜下來,給她倒了一杯茶。
“貴干?”
“你什么時候歸神?”
如此單刀直入。滄白雪表情瞬間呆滯了一刻,而一邊端著小茶壺的青離也不由豎起了耳朵。
“歸神?...歸什么神。”滄白雪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姐姐,我是靈,靈啊。仙都沒到,歸什么神?”
“你別給我裝傻!我和胥都神君都說過了...”歡楊抬起眸,定定地看住對面的人,聲音漸漸放沉了些,“他說了,只要你愿意回來,沒人會為難你...”
“??...這就是傳說中的開后門嗎?”
“開什么后門!”歡楊咚地一下捶了下桌面,語氣又高昂了起來,“你本來就是神,這些年你也浪夠了吧,趕緊滾回來!”
青離眼巴巴看向滄白雪。
而滄白雪面無波動,眼簾低垂,難得展露一絲冷淡的氣息,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清冷的氣質了。
“不用了。”
半刻,一句輕飄飄的話落了下來。
“咚!”又挨了一記重錘的桌子發出略微凄慘的嘎吱聲。
滄白雪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夠了吧?!”歡楊的眉真真擰到了一會兒,一馬平川的胸口劇烈起伏,“你要墮落到什么時候?真的夠了!幾百年了啊?!”
“我不墮落。”
“不墮落你他丫的賣串串香?!?!”
滄白雪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怎么回應,賣串串香咋了?...墮落嗎?
“有神位不歸,在這里要死不活!老子不能看你這樣!”說完,歡楊索性直接捉住白雪的胳膊,這人的蠻力對比起滄白雪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滄白雪感覺她再不麻溜地跟著起身胳膊就要分家了!
“跟我走!”
她手上再次一發力。
“我我我我...哎呦喂!”滄白雪此刻深深體會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只能苦苦拽著自己袖子,哭喪著臉悲憤道。
“媽耶,求求你了!你莫拉我嘞!我賣串串能致富啊!”
鬼知道滄白雪是怎么帶著哭腔還有一絲村味兒說出這么一句話的。
歡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恍然一刻,腦海里那兩千年前的登神山頂,清風明月,白鍛飄飄,仙衣木笛,好似做夢一樣。
趁她出神,滄白雪趕緊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輕輕地揉著。
歡楊回過神,心中五味雜陳。眉目糾結,神色復雜地看著她。
“你很缺錢嗎?”
她不知道怎么的蹦出這么一句。
“...是啊。”滄白雪愣了一下,隨后露出一分有些凄慘的笑意,“你是神體辟谷,當然不缺了。我可是肉身啊。”
她又發出一縷輕笑聲。不過這時候,那恍惚的凄涼感已經完全消散了,恢復了玩笑的語氣。
“吃飯睡覺聽曲逛街哪樣不要錢啊?沒錢的生活啊,生不如死啊!哎,做人啊,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賺個錢嗎,對吧?女神大人,要不要考慮救濟我一點呀?”
“你他媽不是幫魔界打了那么多戰!他們不封你個豐功偉績嗎!”
歡楊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吼了出來,眼睛瞬間糾纏出血絲。
滄白雪一愣,張了張嘴,卻是語塞了。
“你他媽砍過了老子那么多刀!他們都舍不得甩你幾個錢嗎!啊!!!”
伴隨著歇斯底里的質問,一捶轟地砸響在桌,那木桌終于還是不堪其重,應聲而裂。早就躲在角落的青離依舊被嚇得一激靈。
滄白雪垂眸,盯著那碎裂的桌體沉默。
她沒有去看歡楊的臉,或者...是不敢看吧。
屋內燭光搖曳,剎那間寂靜得連一絲風都仿佛是叨擾。
好半天,她才緩緩回神。
“砍你...”她仿佛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道,“不值錢啊...”
青離:“............”
“!?!!?!!?!?!!!滄白雪!!老子和你絕交!!!!!!!”
再次炸裂耳畔的咆哮聲響徹在里間。一個身影嗖地一聲破窗而出。
一來一去,好不呼應。
滄白雪無奈地搖了搖頭,眼波里的浮動卻忽然有些劇烈了起來,她趕緊閉上眼,背過身。淡淡地朝青離說了一句收拾吧。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