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貳知他平日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剛剛講的，應該所言非虛，于是問道：“既然這件事你舅一個人就能做好，為什么非把你媽也叫去？”

“我舅那毛筆和瓶子是自己帶過來的，可那水卻是我媽從家里那口井里取的呀。”

“臥槽，你家有這么神奇水，這么多年你居然從來沒跟我提過！”

宋攀挑著眉，先是哀嘆一聲，開口：“唉，就因為有這口井存在，打我出生開始，街坊領居換了一批又一批，全奔著小康生活去了，就我家從來沒動過，我媽說，還沒我那會兒房子就在那里了，整整五十年沒搬過家，至于那口井到底為什么這么重要，二老緘口不提，只說沒到時候，并且呀，井口方圓三米范圍內(nèi)從不讓我近前，抓住一回揍一回，有一次趁我爸喝醉了酒，想從他嘴里套點話出來，誰知這不提還好，一提又是一頓暴揍，我本來以為自己這招還挺聰明的，誰知我爸喝了酒把我揍得更狠，反正我是不打算知道那口井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了，也沒興趣知道，長大了才明白一個道理，就是知道得越少，這麻煩事就越不會纏身，明白嗎，這可是胖爺用鐵打的童年悟出來的哲理。”

“嚯，鐵打的童年，看來胖爺為了探尋真相沒少挨你爹的棍子啊。”

“屁話，真不是我宋攀吹牛，我家后院的樹都快讓我爸拔禿了。”宋攀翻了個身，突然從脖子處拿出一件指頭大小的玻璃小沙漏來，正色道：“不過你心神不寧說不定也沒錯，只是這預感好壞我不敢確定，喏，這是我舅讓我不離身佩戴的祈符，本來沙漏一邊是符紙，一邊是真空，剛開始我沒留意，但自從進了燭陰河，這沙漏中的符紙不知什么時候就化水把另一端填滿了，我舅雖然沒有明說這沙漏用處，但我自己推斷，既然是要我常戴在身上的東西，那肯定就是為了用來辟邪護佑的，現(xiàn)在這東西有了變化，說明這燭陰河絕非善地，所以我之前才跟你說弄不好真能遇到古跡呢，到時候弄一兩件古物回去，我們就是暴發(fā)戶了！”

吳貳正要說話，宋攀卻伸手攔住他：“不用多說，你肯定又想說別這么樂觀，我可不像你，我覺得事情就該多往好處想想，總悲觀對待，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平日沒怎么看出來，原來胖爺心眼這么敞亮。”吳貳恭維了一句，宋攀根本不吃這一套，一擺手扭過身去：“行了，別疑神疑鬼的，抓緊時間睡，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等起來再趕路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事呢。”

吳貳再沒接話，起身察看那道劃破的口子，誰知等他手指剛觸碰到帳篷上的痕跡時，腦中突然閃過一道淡藍的雙瞳，劃口邊緣有縷輕薄的黑煙驀然蒸發(fā)，驚得他慌忙把手一縮，雖然只是稍縱即逝，但這樣詭異的情況太猝不及防，一時令吳貳僵立半天。

那雙瞳……似乎……熟悉？

再出發(fā)已是中午時分，整理了行囊，因為凌晨那場夢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吳貳看見丁勉就生出異樣之感。一行人沿著燭陰河下游方向走，大伙仍然只能依靠手電視物，走了一個半小時，靜默中聽到“哧”的一聲，一直走在后頭的周游突然捂著脖子，神色痛苦，莫雨軒轉(zhuǎn)身詢問，以為出現(xiàn)毒蟲飛蛾，可環(huán)顧一圈下來并無異樣，正自詫異，葉飛嵩已經(jīng)走到周游身前，拉開他衣領一看，眼神頓時沉下來，其他人紛紛靠過來，周芩“呀”地脫口低呼，原來在周游側(cè)后頸的位置，起了一層像黑色蘚瘡樣的東西，隨葉飛嵩手指稍稍用力蘚瘡上就有黏液流出，并伴有腥臭氣味。

“我去，什么鬼？”宋攀忙捂著鼻問。而此刻，周游額頭早已冷汗淋漓，更是抬起手作勢欲抓向傷口，可葉飛嵩已經(jīng)一只手扣住他手腕，以免他亂動，另外一只手則很快點燃一支煙，二話不說，直接朝周游頸部的蘚瘡戳下去，本以為周游又要吃痛大喊，誰知他只是長出一口氣，臉色緩和下來，而黑色蘚瘡在煙頭燙著的地方像枯樹皮一樣慢慢剝落，一縷青煙過后就化作了殘屑。

“不用緊張，只是植物汁液沾到皮膚上形成的‘草斑’，用火燒一下就會自行脫落。”葉飛嵩處理下來很是輕松，莫雨軒叮囑眾人各自檢查，但似乎除了周游，其他人身體并無異樣。

“什么植物的汁液會有這么毒？”宋攀開口問道，葉飛嵩指了指燭陰河上方的壁頂：“都是那些根莖上滴落下來的，所以要十分留意。”

身旁胡燕箏聽到他的話卻有些不解：“之前在山外，我看到這一片的樹木都是槐樹，按理說，槐樹的葉和根皮有清熱解毒作用，可治療瘡毒，怎么還會讓人生出瘡毒呢？”

葉飛嵩只是笑笑：“這可不是一般的槐樹，它叫蚩槐，其根莖在沒有光線的陰濕之地往往會繼續(xù)瘋長，且其性也與普通槐樹恰恰相反。”正說著，葉飛嵩將手電光射向蚩槐根莖，很快，自己的說法得到驗證，在光線的照射下，蚩槐根莖表面的確開始淌出凝膠狀的半透明液體，嚇得宋攀趕緊一把捂住了自己和吳貳手中的電筒，更是提醒道：“你丫可別拿著手電亂照啊，胖爺身體表面積大，碰到這玩意的概率可比你大。”

“真這么怕，你直接把雨衣的帽子戴上不就好了？”

宋攀一聽，有道理：“有句古話叫什么來著，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胖爺先戴為敬！”說完，不僅帽子戴上，就連領子處的拉鏈都拉到了底，只露了張臉出來。吳貳懶得理會他，再看向周游，似乎經(jīng)這一出，他倒表現(xiàn)得出人意料的鎮(zhèn)定。

“既如此，我們就聽從安排，把腳程放快些。”莫雨軒擔心再出岔子，催促大家加快步伐，可這樣的平靜沒有維持太久，李杰安和吳庚軍繼周游之后同樣被蚩槐汁液沾染，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兩人生出草斑的位置在肩背處，痛得兩人直咬牙，奈何不好處理，兩人只好取下背包，然后一人拿著打火機互幫對方燒毀，草斑很快化作灰屑，但也隨之散發(fā)出辛辣氣息，雖有驚無險，吳貳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大家把防水的外衣都裹緊，別讓蚩槐汁液隔著衣服滲進去接觸到皮膚就行。”莫雨軒提醒，突然耳際聽到兩聲短促的‘咕咕’聲，他詫然看著眾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動作，紛紛轉(zhuǎn)頭四顧尋找聲源處，緊接著，‘咕咕’聲再次傳來，忽遠忽近的兩聲，像從兩個地方傳出，黑暗中，很快亮起一團微小火光來，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實在看不真切。

“誰？！”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手電聚焦到火光處，然而下一秒，大家驀然僵住，光束下，不知何時周游已經(jīng)脫離了隊伍一大段距離，而那擦亮的火光，正是來自他手中的打火機。

“周游，你干嘛呢？”劉文通大喊了一聲。

周游沒有回應，手中的火光慢慢開始晃動起來，莫雨軒擔心他出意外，腳步才動，吳貳一把攔住了他：“等一下，他看著不太對勁，脖子后面好像有東西。”

吳貳終于明白為什么之前覺得不太對勁，周游身材健碩，在隊伍行進當中一直表現(xiàn)得很積極，但一覺起來后，他似乎行動變得遲緩，經(jīng)常走一段會緊趕幾步。吳貳抬起手電光照到了周游脖頸處，有一塊黑色的東西從他領子里一直延伸至腦后，而他眼神迎著強烈的手電光也不眨不閃，近乎空洞呆滯。

“應該還是草斑，不過看情形是面積感染比較大。”葉飛嵩微微皺眉。

“咯……啊……”周游張口，喉嚨里卻只是發(fā)出渾濁的單音，舉著打火機的手猛然顫抖起來，這一下動作太大，拉得他整個身體一個踉蹌。

“快！他是在求救！”莫雨軒再顧不得許多，朝周游緊跑過去，其他人尚自驚疑未定，只看到莫雨軒跑至一半，周游已然將打火機伸向了背后，就連他臉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神情極度掙扎。

“別……！！”莫雨軒急忙出言喝止，話未盡，那原本微小的火光瞬間如一道火舌般攀上了周游后背，才一瞬，火光大盛，變故太過突然，等吳貳和宋攀等人反應過來沖過去營救，周游已然燒成了火人，頓時，空氣里騰起刺鼻的辛辣味，莫雨軒一把扯下外衣，就近在燭陰河中打濕，瘋撲向周游想蓋滅他身上的火，眾人這才隱隱看清，在周游后背上，早已覆滿了一層草斑，并在這樣的火勢中泛著青焰逐漸燃燒殆盡。

“救我……救……”似乎是終于清醒過來，周游邊扭動著身體邊孱弱地發(fā)出呼救聲，緩緩跪倒在地，不斷揮舞手臂求援，但無奈火勢太猛，周游全身衣物燃燒起來，即便莫雨軒已匆忙趕到竭盡所能施救，最后雖然熄滅了周游身上的火，卻依然未能挽救回他的生命。

“嘔……”等到看清周游火燒后的身體，胡葵發(fā)出一陣強烈干嘔，尸體就這么跪倒在地，身體后仰成出極詭異的角度，張口急呼的痙攣神態(tài)被定格在焦臭四散的青煙中，連法醫(yī)專業(yè)出身的吳貳和宋攀在看到這一幕情景也不免面色煞白。

莫雨軒離得最近，腳下更是一軟，徹底失了方寸，然而沒等他們在驚恐中緩過神來，剛剛安靜下來的地底河道又想起了毛骨悚然的聲音，依然是未知的‘咕咕’聲，但聲音之大遠比之前的強烈。

“是頭頂傳來的……”劉文通訥訥提醒，出口的話已微微發(fā)抖，其實即便他不說，所有人也都察覺到，之前點狀出現(xiàn)的怪聲此時像一片云般籠罩在頭頂，大家紛紛舉起手電照向燭陰河之上，那些垂吊在壁頂?shù)尿炕备Y(jié)晃動著，儼然如同一顆顆跳動的心臟般掛滿了視線范圍。

“……恐怕要有大麻煩了，是黑螄蟲發(fā)出的動靜。”葉飛嵩沉著臉，語氣異乎尋常的淡漠，也正因他如此，吳貳知道接下來的大麻煩也必然是異乎尋常的大麻煩！

“大家都往燭陰河下游方向去！”葉飛嵩當機立斷，生死抉擇間，大家也顧不得再給周游善后，收拾起情緒匆忙沿河床奔跑，大家也都明白，周游這一死，便意味著這趟旅行已不再是單純的旅行，稍有不慎，真的可能丟掉性命！

所有人神經(jīng)一下繃緊到極限，河床上亂石堆疊，又因地底空間常年陰冷潮濕，石頭表面爬滿青苔，才跑沒多遠，胡葵腳下踩滑狠狠仆倒在地，胡燕箏一把扶起她，剛想挪步，一陣劇痛從她腳踝處傳出，胡葵忍不住脫口低呼嚶嚶哭出聲來。頭頂?shù)捻憚舆€在繼續(xù)，這種時候崴了腳，無疑將成為隊伍的負累。

“胖子，快！”吳貳朝宋攀使了使眼色，宋攀意會，矮身就把胡葵背起，黑暗中僅憑手電視物，對體力也是極大考驗，一路沿河跑了多遠無從知曉，只感到頭頂生風，一行人耳際聽到重物墜入河中的聲音，起初只是零星，然而不過幾分鐘，就好似洞中下起了滂沱大雨，并伴隨‘吱吱唧唧’的躁動聲響，空氣中突然大肆響起昆蟲的振翅聲。

跑在隊伍最后的葉飛嵩當即點著一支火把，猛地朝空中扔了出去，火光很快在半空一乍，顯然燒著了什么東西，大家回過頭來，被眼見的可怖情形驚出一身冷汗，那些蚩槐根結(jié)中，如蟻蟲一樣爬出密集的蟲子，正循著洞中的光亮黑潮一般蜂擁而來。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死定了……”劉文通神情僵硬，帶著哭腔喃喃。

“都把手電筒關(guān)了，舉火把走燭陰河！”葉飛嵩解開丁勉身后的背包，拿出特制的短小火把交到每個人手里，然后點燃一根當先踏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