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南河邊停泊著不少的花船畫舫,星星兩兩的船艙里點著燈火,只聽得見灑滿河堤兩岸柳樹上的知了的翠叫和腳畔的河水拍打著堤岸的潺潺水聲,還有些不堪寂寞的蟾蜍叫聲點配其中,讓剛剛跑了小半里地的兄弟倆迅速安靜了下來。
寶榮拿著匕首放在濕漉漉的臉前仔細端詳,似乎是在分辨匕首上的花紋的紋路。長安則雙肘撐地,半躺著看著河對岸長長的紅燈籠串。旁邊不知道是哪家青樓的樓閣上傳來陣陣絲竹樂聲,明明是凄美哀怨的調子,其中卻夾雜著男人女人的調笑聲。
長安轉過頭,看著婆四巷里逐漸變少的行人和挑著貨籃的攤販們漫漫離開西市,心里想著在書館里和寶榮聊的自己的身世,“爺爺應該早就過世了吧。”長安想到,他忽然覺得,如果現在自己的爺爺從前面那家店里轉出來朝著自己走過來的話,自己應該是什么反應呢?
和爺爺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記憶卻最深刻。毫無疑問爺爺曾經跟自己說過很多很多的話,但那時候自己只會咿咿呀呀,所以也不知道爺爺到底跟自己說了什么。
會不會是在向自己介紹父母的樣子,訴說他們的故事呢。師父帶著自己到處逃命,是躲誰呢?不記得那時候有沒吃的或餓的不行的時候啊,不太像是逃災。師父還在不在?如果在,那就算再見了面,自己還認得出嗎?
一陣微風拂過,帶著一絲不知哪兒來的香氣,翻起了兩岸的垂柳枝條,沙沙的聲音甚是好聽。長安轉過頭對正在拿匕首切泥巴的寶榮說:“你已經糊了一身的泥了,怎么還玩泥巴?”
寶榮理直氣壯的朝長安大聲說:“那是你糊的泥巴,不是我,我就是試一試這東西鋒利不。”說完把刀尖上的泥巴塊兒甩進面前的河水中,聽見噗通的一聲響后,滿意的躺下來,繼續說道:“誒,你生日禮物還沒買呢,你不買了?”
長安搖搖頭,說:“算了,攤子都收了,我也沒什么看上的東西,晚飯吃的也飽,現在也不餓。這錢啊,先替咱下次的事兒先存著吧。”
“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去年那根小銅棍呢?”寶榮問。
“怎么會?要是惦記著年前就到手了。”長安舔著臉吹牛道。
寶榮看著廣場上的神旺柱,想了大半天,對長安說:“長安,記不記得上次巧姐跟咱說的,七角巷胡家的二夫人上個月初五給他們家小子滿月祈福,往神旺柱上丟了兩顆凌珠的事兒?”
“當然記得,兩顆凌珠啊,不管成色大小,拿去孫永福他爹那兒至少能換回半個大錢。這年頭,往柱子上丟凌珠的主都有了。”長安嘴里叼著半支漿草,回憶了一下,突然他爬起來,看著寶榮問到:“你不會打上這兩顆珠子的主意了吧?”
“怎么樣?有難度的活才能鎮住石頭那幫混蛋呢。咱去把兩顆珠子取出來,留一顆,另外一顆找孫永福爹換半個大錢,然后去巧姐那兒把今年她出的十一套花板都買齊了,到時候水兒珠兒他們不都跟著我們了么?”
長安看看寶榮,又回過頭看看兩條巷子正中心的神旺柱,喉頭咽下一口口水,對寶榮說:“你可真敢想,別的咱先不說,這神旺柱立在廣場正中央,想看不見都難,你怎么拿?”
“你沒發現今天西市人少了很多嗎?等會河邊第二串燈籠就要掛起來了,那時候人會更少...”
“那時候咱就要回去了,回去晚了你爹又要關我們禁閉了。”長安打斷道。
寶榮卻顯得胸有成竹:“別急別急,你仔細看,那柱子上面的四片云獸飛翼正好能把我的身子隱藏起來,所以關鍵是要保證爬到飛翼之前要沒人發現。你再看,金來客棧對面是林安堂,等林安堂上板休店以后,神旺柱面向珞瑜巷的一面就基本上是黑的,沒有光的,如果你在下面幫我望風,我有把握一口氣就能爬上去。”
長安順著寶榮手指的地方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但是,這可是神旺柱,不知道被巡丁抓住要關多久。
“銅盆里那么多東西,天又是黑的,你怎么找得到兩顆珠子?”長安又問道。
“慢慢找啊,只要我往上爬的時候沒被發現,等上去了就更難被發現了,大不了我躲進盆子里去。”
長安想了想,擼了擼袖子說:“我來吧,你幫我把風。”
寶榮一臉嫌棄的看著長安,說:“我倒是想省點氣力來著,你自己說,你爬樹咋樣?”
“不...還行。”
“那不就結了,你去爬,咱倆都得被抓進縣衙去。”寶榮看了看四周,也開始擼袖子。
兄弟倆先來到廣場,坐在神旺柱旁邊觀察著來往的人群,發現確實今天的人流量少了許多,但也不至于奇怪,偶爾也會這樣,就像京城的人好像有了默契一樣。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見縣衙的巡丁推著小車來掛燈籠了,意外的是,今天帶隊的是縣衙里的輔巡正趙三全。哥倆眼巴巴看著趙三全帶著巡丁們從眼前走過,趙三全也看著這倆小子心里納悶這誰家的怎么這么眼熟。
“趙三全怎么來了?他一般不管掛燈籠的啊?”看著掛完燈籠的巡丁們離開了廣場,寶榮對長安問道。
“不知道啊,田大眼兒之前說過咱興正縣里街面兒上的兩號人物跟別處的是反著來的,鐵牌巡正馬德龍馬爺一天到晚在街面上跑,輔巡正趙三全卻整日坐縣衙里看家,田大眼兒說只有進衙門才見得著這趙三全,平日里想孝敬都沒路數。”長安答道。
“反正總比馬爺帶隊好,要是剛才來的是馬德龍...”寶榮想了想說。
“那咱倆就要跑了,有多快跑多快。”長安趕緊接著說。
寶榮心有戚戚的點點頭,忽然感覺有點害怕,又問道:“你說今晚不會有什么事發生吧?”
應該不會吧,長安沒吭聲,街面上長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點眼色,更何況長安和寶榮在這一代的調皮搗蛋是出了名的,西市里那些賭坊的或者水幫的大孩子他倆也認識幾個,平日里聽他們說過不少街面上的規矩。之前在對口巷的時候還看見酒哥躺在別人家大門口納涼呢,不會有啥事情。
西市上的人越來越少了,走動的人只有三三兩兩,其他的是聚集在各路酒館青樓門口,而且大部都在前面婆四巷。長安覺得可以行動了,跟寶榮商量了下,長安就來到了廣場與珞瑜巷鏈接的巷口處望風。
寶榮把衣服下擺往上摟塞進腰帶里,靴子皮繩緊了緊,往手上啐了啐,一蹦就抱住了神旺柱,開始順著柱子上的雕刻紋路往上爬。長安看了眼柱子上的寶榮,就把頭轉過來緊盯著金來客棧里的人,只要一出來人,就要通知寶榮把身子往柱子背后移動以免被看見。
一切似乎還比較順利,看來剛才倆人是過于緊張了。長安抬起頭看了眼漫天的星辰,剛打算來一個深呼吸,就聽見了一個讓他心口發緊的聲音:“路寶蛋!你在干什么?”
長安猛地回過頭一看,心里一沉,是王巖立那小子,怎么就碰到他了呢?柱子上的陸寶榮突然聽見底下有人叫他外號,嚇得一哆嗦,差點掉下來,低頭一看是石頭,心里一股火就竄了起來,張嘴就開始罵人了。
長安趕忙跑過來,石頭一看,說:“嗨喲,蟲子你也在啊,我就說么,寶蛋在這,蟲子你肯定在附近,怎么,幫他望風呢?你倆膽子也太大了吧?連...”石頭還沒說完,長安上來一把手捂住石頭的嘴,說:“我倆就是在爬柱子,啥也沒干,石頭,給個價,商量商量。”
寶榮緊緊慢慢的從柱子上爬下來,也走上前說道:“我真的就是爬了爬柱子,其他的啥也沒碰,你報官也沒用。”
石頭掙開長安的手,憤憤的說道:“想講價?這回不行了,你們知不知道這是神旺柱?偷神旺柱上的東西,進衙門先抽十鞭子!這回看你倆還怎么囂張!”說完就四處張望想找著巡丁。
長安看了看寶榮,寶榮會意的點點頭,長安一邊逼近石頭一邊對石頭說:“別看了,巡丁剛走,我們說了就爬了爬柱子你不信,想跟你商量商量你也不給面子,這好話我們都給你了,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寶榮也走上前威脅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們是倆人,你是一個人。”
石頭好像剛剛才發現這一點,四周看看,發現自己被逼到了角落,退后幾步,握起拳頭大聲說道:“咱們打架不是一回兩回了,之前沒怕過你們,今天也不會怕你們,有種一個一個來!兩個打一個算什么?”
長安撇撇嘴,回道:“還不明白?今天就是擺明了我們哥倆欺負你!”說完朝寶榮一揮手:“揍他!”
長安和寶榮兩步一并,沖上來對著石頭就是一頓胖揍,石頭彎下腰緊緊抱著腦袋努力左突右閃,邊躲邊喊叫。逮著個空隙,石頭好容易沖出倆人的圍毆,左手在袖子里努力翻著找什么東西,嘴里朝著倆人還憤怒的喊著:“你們偷了神旺柱上的供品,被我發現了不承認還要打人?有這么卑鄙無恥的嗎?別以為我怕你們!今兒個讓你們嘗嘗我王家的手段...”
話音剛落,就看見石頭手里攥著個像石塊一樣的東西猛地往地下一摔,“轟”的一聲巨響,長安寶榮倆人就感到像是被一頭巨犀撞倒一樣,倒著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