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聽清了他的話,玉無瑕卻依然覺得,自己的耳朵好似出了什么問題。
他就隨隨便便地站在那里,舉手投足的漫不經心也能成就一副山水墨畫。他帶著笑意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極為好聽。
即便是“殺人”這兩個帶著濃重血腥氣息的字,在吐出他薄唇的那一瞬間,就好似被他那如櫻花般的薄唇而柔化,變成了宛若“賞花”、“品茶”一類極為風雅而又富有生活情趣的事情。
可是,她玉無瑕知道,這不是柔軟美麗的櫻花,而是伺機而動的食人花。
那種美麗,只是偽裝。
“殺誰?!?
“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嗯?
玉無瑕晶瑩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疑惑。這么些年,在丁氏的囑咐下,她明里暗里受過不少下人的委屈。想想之前那兩個婆子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她這些年到底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
她是想殺了丁氏手底下的那一群狗,不過,她們雍王府內宅的事情,和這位……
離南國三皇子,沒有什么關系吧?
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莫玄羲難得地止住了那笑容。壓低了聲音,他的臉上帶有一絲冰冷:“你剛剛應該知道了我的身份,離南國三皇子。你應該會很奇怪,為什么一個異國的皇子會在你們東堯國里,還好似活的挺自在的吧。”
默默點點頭,只是短短一瞬,但玉無瑕已經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呆在東堯。這些年她雖然受了不少委屈,但她父王卻沒在治學上管過她。拜自己曾經的嬤嬤所賜,她的學識雖粗淺,但是也比那些個嬌小姐懂上許多。
十七年前的四國之戰,嬤嬤雖然沒有細說,但她也是知道,離南國大敗于東堯國。
拜她的母親所賜,莫玄羲既然是離南國皇子,那么……便應該是戰敗后離南國送至東堯國的質子了吧。
只是,一個敵國的質子,卻能在東堯里戒備森嚴的雍王府里來去自如。
而救了她的那一口真氣,此時仍在她體內游走,看著他那未曾被風霜侵蝕的盛世美顏,雖說她未曾習武不曉得其中大略,但這般功力已是世間少有。她真的不敢相信他在這般年紀竟然已經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這兩點,她便相信,整個東堯國,或許只有皇宮里他進不去了。
身在敵邦卻仍能慘淡經營至此,她不僅心里一寒。
他……到底要讓她做什么?
“我是離南國送至東堯國的質子,在十三年前的四國之戰里,故國戰敗后,便將我送至東堯。多年來,寄人籬下,從未回鄉?!彼粗駸o瑕,淺淺淡淡地說道。頓了一瞬,他接著說道:“這些年自立于東堯,風雨里來,莫玄羲累了,不過是回鄉心切?!?
“而唯有你,才能助我?!?
“呵呵……”不出莫玄羲的意外,玉無瑕冷笑出聲。她高高的仰著頭,宛如一個驕傲的女王。從她凍得烏紫的嘴唇里,她吐出的話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沒成想,我玉無瑕,竟然還有如此本事。如果我這么厲害,又何至于自命難保?”
莫玄羲看著她那瑟縮的小小身影,淡然地說道:“如果鎮國公主殿下依然修行于寒山寺,玉小姐你,便只是雍王府嫡長女,至多有個虛名,便一文不值。
可如今,鎮國公主入世……作為東堯國十幾年的精神支柱,鎮國公主的地位甚至高于彼皇。小姐你作為鎮國公主唯一的血脈,你說,你是否還可與曾經的你相較?”
皺著眉頭點點頭,她不得不認同莫玄羲的話。她的這個半路娘親,身份地位之高讓她始料未及,她相信,作為她的女兒,比起雍王府嫡長女這個身份來,還是更有幾分價值的。
可是,這跟殺掉這些年雍王府里丁氏的狗有什么關系?
她想不通,她也這么問了。
“斬丁氏之爪牙,乃至殺掉丁氏,是鎮國公主回歸的第一場血戰。”莫玄羲微微一笑,“而你,不過是為這將燃之火,填上一把柴罷了?!?
莫玄羲解釋得不清不楚,玉無瑕聽得糊里糊涂。
瞇著雙眼,他遠眺霞光避開玉無瑕含著疑惑的眼睛。
十余年臥薪嘗膽,他早已摸清了整個東堯國權力的分成。
二十年前,東堯國自立于前朝傀儡王室。立國之初民生凋敝,百廢待興。此時他的故國離南趁亂東進意欲侵略,而忙于內戰的宛北也時不時地侵擾東堯邊境。
政權更迭之時,安定乃立國之本。可是此時,面對著危機,經歷過多年內戰的東堯國早已掏空了底子,還憑什么去抵御離南的步步緊逼?
在此內憂外患之際,唯靠鎮國公主玉凝心當機立斷,力挽狂瀾,與西越結盟逼得離南南退三百里。
正是鎮國公主玉凝心的嘔心瀝血,東堯國才未滅于四國之戰。而東堯國的開國大帝也對她信任無比,不僅交由她一半皇權,還欽賜予她十萬兵馬為其私軍,名乃紅獅。
而紅獅軍,不同于一般的軍隊,在四國內乃是獨此一份。勇武善戰不說,最最珍惜的便是紅獅軍人人都有一技之長,從上三品到下九流,能人異士比比皆是。
況且,在鎮國公主的測規下,紅獅軍還吸納了大量的女子。而紅獅軍秘密培養出的這一批奇女子,他莫玄羲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曾探得一絲一毫的訊息。
即便二十年時光變遷,即便她歸隱佛門不出,鎮國公主玉凝心依然是手握東堯國權柄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只不過,二十年來,她高處不勝寒,她的敵人卻已然成長到她所無法掌控的地步。
先皇故去后,她的皇弟想要得到她手握的權力,而玉輒衍和丁文等乃東堯國文武掌權第一人。東堯皇下令他們兩家結緣,鎮國公主這一摻和,就等于是把這在朝的三方最大的勢力全給得罪了。
東堯國四個權力頂峰的人勾心斗角,在朝堂里斗得越狠,對隔岸觀火的他就越有利。
雖然他相信鎮國公主的心里,也是有和他一樣的考量的。所以今天,她未必會動丁家。
那么,他就讓玉無瑕來做這個引子好了。
再加一把火,燒的更猛烈些吧……
而此時,秦疏已經從內廳而出,有些陰沉的眸子里閃著莫測的光芒??粗L身玉立的莫玄羲,他謹慎地一拜后,弓著身子說道:“三皇子殿下,鎮國公主殿下請您先回,殿下許諾,三日內她一定會與您再相見詳談?!?
朗聲一笑,道了一句“恭候”,莫玄羲便轉身而走。他的步履風流而不散漫,廣袖寬袍而不輕狂,逆著霞光,他的身影愈行愈遠,驚鴻一瞥,便是永恒。
“小姐……公主殿下請您稍安,紅獅軍會解決您所吩咐的麻煩?!鼻厥鑼粗说谋秤鞍l怔的玉無瑕說道,聲音漠然。
秋風乍起,吹起一片落地紅楓。凋零的楓葉落滿蓮池,玉無瑕看著這火紅的顏色,仿佛看見了那肆虐遍地的鮮血。
耳邊恍惚間傳來了哭喊聲,求饒聲,尖叫聲??墒恰呀洓]有心思去想這些了……
大仇得報,玉無瑕心病驟除。幾日不分晝夜的折磨終究還是壓垮了她單薄的身體,壓在她心里的執念一松,她泄了一口氣,便直接暈倒在這蓮池之中。
玉無瑕……這不過是個開始……
她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