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是個十足的睡里癱。只要她熟睡過去,就算在她耳邊電閃雷鳴,敲鑼打鼓,也絲毫影響不到她的美眠,而她就像置身消音避光的結界之中,隔絕了任何可以妨礙到她睡覺的因素。蘇畟在試過無數(shù)次扭掐擰扎失敗后,無奈的連同被子一起把她抱上了馬車,伺候梳洗的小丫鬟不得不跟著上了后面的馬車,以備喬羽醒來召喚。
馬車在路上不急不緩的行進著,不時會有百姓駐足打量。間或會有一兩個眼光犀利的,識出這馬車的與眾不同來。
坐在牛車上的老木匠拉著一板車的木板工具,他從元榮縣下的小山村趕來,正要去龍都西市菜場,幫一家新開店鋪打幾個木架。聽見車后越來越近的踢踏有勁的馬蹄聲,以為是有騎兵趕路,忙拉著韁繩,揮動鞭子將牛車趕到路旁。
四匹高頭駿馬有條不紊的踏著塵土超越過去,接著是深色原木做工簡單的馬車,老木匠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所見非虛后,忙從牛車上跳下,跪地叩首。
一旁的行人見狀,云里霧里的丟下手中的物件也紛紛跟著下跪,等馬車走出老遠了,才困惑的抬頭起身,交頭接耳。最先跟著老木匠下跪的行人,在他要坐上牛車之前拉住了他,“老兄,剛才那車里可是坐著貴人?”
老木匠瞇眼遙望,思索片刻,“里面坐著哪位貴人,老夫是不知道,但是那輛馬車絕對不會乘載凡夫俗子。”
另一個牽馬的青年,趁機插話進來,“就那拉車的四匹駿馬,可不簡單!”
“哦?我是看那幾匹馬兒甚是剽悍。”老木匠身側的行人接道。
“何止彪悍,簡直極品!你們有沒有仔細看過,那馬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毛細膩,步伐輕盈,力量大,速度快,而且耐力極強。”牽馬的青年嘖嘖稱贊不絕。
“那是什么品種啊?”老木匠也好奇的問。
“據(jù)在下多年的鑒馬經(jīng)驗,那四匹均是純血寶馬---汗血寶馬!”青年回答。
“呵!”眾人驚呼。
老木匠拍了拍手掌,將眾人注意力引過來,“雖說那馬是名貴極品,大伙有所不知,那看似普通的馬車才是大有來頭!”
他清了清嗓子,掌心下意識的撫摸著自己車上的木板,眼神縹緲,似在回味,
“那馬車整個由賽黑樺木構成,而這賽黑樺樹產(chǎn)于極寒山地,生長極緩。看剛才那車壁是由一整塊樺木鏤雕切割而成,罕見至極啊!這賽黑樺木堅硬無比,即便最鋒利的劍矢也無法入其半分。看那車窗雕紋精致繁復,也只能出自老鬼匠之手無疑!”
“老鬼匠?那可是個傳奇人物,向來詭秘莫測,行為乖張,而且行蹤不定。據(jù)說,當年先皇親臨,都沒請動他出山。”一旁山羊胡男子接道。
“所以,能夠請他打造這極品馬車的,絕對不是非富即貴就可以的!”另一灰衣老伯附和。
這時,一個扛著農具的大姐湊了進來,她放下鋤頭,抵著下巴,也加入了談話,“我前幾日在農田里還看到這輛馬車在山路上狂奔而去呢,當時還在想著這車怕是要被顛散架了。簡直跟一陣風一樣的!”
......
直到后面行車過來催促讓道,圍著的這群人才漸漸散去......
馬車外面低調簡單,里面陳設卻奢華無比,據(jù)悉由宮廷御匠和錦繡閣何繡娘親自操刀,無不彰顯著名貴精致。
空間上也設計合理,寬敞舒適,即便一旁躺著一個人還有富余,完全沒有擁擠之感。車輪寬闊厚重,人在里面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喬羽幽幽醒來時,馬車已臨近龍都城門,蘇畟放下手中書卷,頭枕左臂倚靠在背墊上,好整以暇的看著某人。
掙開眼睛喬羽就察覺不對,流光溢彩的景象差點刺瞎她的眼,她瞇起雙眼適應了好一會。“這又是在哪里?”她納悶不已,怎么每每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陣地。
“醒了?”蘇畟沒有回答喬羽,食指微曲朝幾案輕敲了三下,馬車緩緩停下,須臾,有小丫鬟在外應答,“王爺。”
“進來。”
小丫鬟端著小盆屈膝而入,徑直來到喬羽的身邊,將暗格中的衣飾取出,伺候她穿衣,洗漱,梳妝打扮,一切妥當之后才又屈膝退出,馬車繼續(xù)前行。
漸漸地叫賣喧囂的聲音遠遠傳來,喬羽撥開窗簾向外眺望。入目是繁華熱鬧的街區(qū)。
貨攤密密麻麻擺滿街路兩邊,商販各顯神通的招攬著路上來往的人群。喬羽眼饞的盯著攤位上琳瑯滿目的小吃,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嚕叫個不停。
她轉身可憐兮兮的望向馬車的主人,而人家卻在閉目養(yǎng)神。她只得撇著嘴伸長脖子目睹美食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流逝直至不見。
馬車徐徐前行,好久才停下,蘇畟睜眼坐起,理了理衣袍,率先跳了下去。喬羽還在為沒有吃到的小吃生氣,磨蹭半天才掀開布簾,小嘴撅著一臉的不情愿。
還沒看清外面情景,就被一雙大手拉進了寬闊溫暖的懷里。
“好香啊!”喬羽完全被鉆入肺腑的美食香氣吸引,她直接無視了此時二人的親密接觸。
眼睛先是瞄了眼一旁富麗堂皇的大門及門上招搖的三個大金字,心道這是哪里?看起來好高檔,這香味簡直了!矜持和禮儀道德從來都不在她的字典里,如今美食在前就更山遙水遠了,她雙手攬過蘇畟胳膊,搖頭擺尾的撒起嬌來,“拜托,拜托!”
“想要我?guī)闳テ穱L一下么?”
“嗯嗯。”喬羽不住的點頭。
“我有一個條件……”
等二人一前一后走進飄溢著香氣的院落,滿院忙碌的人紛紛放下手中活計,跪地行禮。
一個小頭領,搭著拂塵急步走出,“畟王萬安。奴才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免禮吧。本王新得一只饞貓,大老遠就聞著香味尋到了這里,非要進來解解饞。”說罷,斜瞥后面探頭探腦到處張望的少女,難得冰雪交融的緩了冷臉。
御膳房主管太監(jiān)高公公,幾十年宮墻內的摸爬跪打早已練就一身的火眼金睛。
他壓下心中震撼,拍手找來小太監(jiān),一陣吩咐,香噴噴的糕點被端了出來遞到喬羽跟前,“原來是您,如若喜歡,回頭奴才差人每日定省給您送去芙蕖小筑。”
喬羽對這俯首恭維的老人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鄰家爺爺般和藹可親,她連連感謝,端著糕點碟跟著蘇畟重新回到馬車里。御膳房門口高公公略矮著身體,定睛望著馬車,平淡如水的目光深處早已驚濤駭浪。
直到馬車在拐角處消失很久,他才緩緩轉身走了回去,輕風拂面陣陣清涼,他抬手抹臉,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喬羽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撩簾張望,心里不住的感慨,原來剛才那是御膳房。皇帝妃子的飲食果然精良。
再看奢華宏偉的殿宇,光滑如鏡大理石路面,雕龍刻鳳的漢白玉欄桿,波光粼粼的湖面,成群結隊的士兵手握兵器,步伐沉穩(wěn)的穿梭在各殿宇之間。一切既肅穆又莊嚴。
馬車最終停下,蘇畟拉起還在發(fā)呆的喬羽,嫌棄的彈掉她嘴角的殘渣,略微攏起她的碎發(fā)塞到耳后,溫熱的手指順勢捏了捏她的耳垂,看到呆萌的喬羽立時紅潮的耳朵,某人得逞的哈哈大笑,他曖昧的貼耳低喃“倒是沒有什么都忘記。”
“……”喬羽一臉蒙逼,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好不好!
她跟在蘇畟身后越想越氣,看著前面恢復冷淡的冰人,計上心頭,左右觀察無人,迅速抬手捏上他的耳垂,隨后得意的雙手環(huán)胸,“呀,原來畟王爺也是敏感如此啊!”
蘇畟難得一見的噴火的眼睛狠狠盯住喬羽的雙眼,惡狠狠的吼道,“你先回去!”
喬羽嚇了一跳,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摸了老虎屁股了,收回嬉笑的臉,耷拉著腦瓜轉身就走,剛要抬腳就感覺一陣冷風從背后襲來,她默默唉聲嘆氣,完了,惹了閻羅,自己命不久矣!
兀自閉眼,梗著脖子,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卻是被人環(huán)腰摟住,一陣起落。她睜眼望去,正好撞進一雙近在咫尺的黑眸,長卷的睫毛下早已暗潮洶涌,喬羽只覺得一陣眩暈,靈魂被逐漸吸入漩渦之中,“你……”
后面的話直接被堵在唇齒之中……
等兩人再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好久,喬羽撅著微腫的雙唇,雙頰紅紅的跟在蘇畟身后,憋氣得直哼哼,抬手又想偷襲。
“你最好三思而后行。”前面冷不丁的冒了一句,嚇得喬羽差點抱頭鼠串。
好在前面已然到了大殿門口,蘇畟一句跟上,便邁開雙腿急步走去。喬羽只好一陣小跑,剛要喘口氣歇歇,就聽一聲尖細的呵斥,“殿下何人,還不下跪!”
撲通一聲,喬羽覺得自己的膝蓋骨應是碎了,眼淚差點沖了出來。前面的蘇畟微微皺起眉頭,不咸不淡的抬頭向說話之人看去,“何公公,真是老眼昏花了,不若就此脫了這身皮吧,省的白白糟蹋了。”
何公公心頭一顫,心道完了,看走眼惹了瘟神。忙不迭的屈身下跪,“王爺恕罪,奴才狗眼不識抬舉,驚了姑娘,奴才該死!”
“哦?既然你是一心求死,那就成全你吧。來人!”
“畟兒!”臺上坐著的華貴婦人輕聲喝斥,“狗奴才,還不滾下去,在這里沒得杵了畟王霉頭!”
“是,是,奴才告退。”何公公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臨走不忘瞥了一眼,待看清跪著的女孩面容,心里又是一顫,冷汗直冒。
直到回到自己的住處,他的雙腿還在不住的打顫,關了房門倒插了門栓,才全身發(fā)軟的癱坐在地上。
扶搖宮,皇后斜靠在軟榻上,拉著喬羽的手一陣噓寒問暖。蘇畟望著雙腿打顫的喬羽,呡了嘴唇,
“母后,兒臣還要帶蓮衣兒去見父皇。”
皇后抬眼盯向自己的小兒子,意味深長的呵呵一笑,
“好吧,我剛好著人做了一羹湯,衣兒端去呈給皇上吧。”
說罷,招來丫鬟吩咐一番,讓其跟著兩人出了扶搖宮。
剛走出宮門,喬羽就被抱了起來。一路招搖的走到清廉殿前,吩咐跟來的丫鬟先進去。抱著喬羽向另一處走去,期間無論她如何哀求討好都無濟于事。
“這于禮不合!”喬羽干脆冷了臉。
“哪里不合,如若不是你突遭變故,我們早已拜堂成親。”
“那就是還沒有成親!你讓我以后怎么見人?”
“你還想去見誰?”蘇畟冷笑一聲,似無意般接道,“雖說我們還沒履行那一婚約,畢竟我們早已有了夫妻之實。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
“……”喬羽石化了,干脆裝死的閉上眼睛。
某人滿意的翹起嘴角,繼續(xù)大步流星的走著,路過的丫鬟公公遠遠的便低頭跪下,噤聲等待主子離去,無人敢露異色。
“王爺。”一聲溫柔的嗓音闖進喬羽的耳朵,她睜眼望去,見一個宮裝麗人正含情脈脈的望著蘇畟,柔和嬌美的臉上映著滿滿的欣喜。
喬羽好奇的打量著她,直到發(fā)現(xiàn)她寬大宮裙下挺起的肚子。疑惑的抬頭看向蘇畟,見他難得柔和下來,連說出的話都有了些許溫度,“麗姬,著人收拾一間房間,拿些金瘡藥來。”
“是。”麗姬轉身扶著腰慢慢走去。
喬羽壓下疑問,一臉平靜的被人抱著走進一間房,直到被人脫了鞋子,正要卷起裙擺,才突然抓住那雙大手,呵呵一笑,“還是讓我自己來吧。麗姬姐姐看到不好吧!”
說這話時,她明顯感覺到手下的那雙大手冷了很多,她故意裝作若無其事,拍掉僵硬的雙手,重新攏好裙擺,輕輕抱住膝蓋,眼睛一撇,示意他出去。
蘇畟收縮了眼眸,銳利的看了喬羽一眼,頭一次乖乖的走了出去。
“呵。”喬羽自嘲的輕笑一聲,看樣子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搖了搖頭,將心底升起的那抹情愫狠狠壓下,調整好情緒,才慢慢掀開裙子,膝蓋青紫一片,此時已經(jīng)腫得厲害。
她輕輕觸了一下,又麻又疼,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蘇畟僵直著身子站在門外,雙手緊緊握起,濃密的睫毛將眼光全部遮住,只余周身驟降的氣場。
麗姬拿著金瘡藥緩步走來,心底忐忑不安,她望著冰冷的畟王,有些踟躕不已,想退回去卻對上那雙冷淡的眼睛,“王爺,妾身有罪。”說罷,就要下跪。
“罷了。”
蘇畟扶起麗姬,柔聲細語,“你如今身子重了,凡事量力而行,不要逞強。”
“是。”麗姬心底歡喜一片,看來姑母所言甚是,王爺很是看中子嗣,她嬌羞的覆上伸來的手臂,借力走上臺階,順勢縮進蘇畟懷里,蘇畟眉宇間一抹異樣轉瞬即逝,即便躲在樹梢暗處的黑衣人犀利的目光也沒有察覺出分毫,見此情景自覺多呆無益,便隱了身子跳下殿墻向自家主人匯報去了。
蘇畟嘴角一抹嘲諷劃過,輕輕推開懷里的女子,眼睛盯著麗姬手中的藥膏,貼耳叮囑,“她已經(jīng)忘了往事,雖說夠不成危險,你也要萬事小心,不要惹怒她,千萬以自己身子為重。”
“王爺不進去么?”麗姬疑惑的抬頭問道。
“本王還有要事,先去書房了。”蘇畟轉身,擋住自己不自在的臉色,走下臺階,才又緩緩開口,“等下你來書房給本王添磨。”
“是。”麗姬歡喜的應答,轉身推開房門。
走進內室,發(fā)現(xiàn)喬羽抱著腿哭得稀里嘩啦,嘴角一抹幸災樂禍一閃即逝,見喬羽抬頭看來,忙堆滿一臉的關心,挺著大肚子走上前來,“姐姐,很疼么?麗姬拿藥膏來了,我來幫你涂一些吧!”
說罷,將藥膏放在床頭,自己艱難的坐在床沿,伸手將喬羽的裙子掀起。
室內一時靜謐下來,喬羽有些不自在,眼光刻意忽略眼前婦人高挺的肚子,心里似有一股氣怎么都壓不下,她咬緊牙關,鎖住游走在自己膝蓋上的纖纖玉手,終是率先開了口,“小寶寶要出生了吧?”
麗姬溫柔一笑,放下藥瓶,慈愛的輕撫肚皮,“是的。下月初吧。王爺前段時間還嚷著要母后多找?guī)讉€穩(wěn)婆早早預備著呢。”說著,麗姬嬌羞的低下頭去,“其實,我原本打算再過幾年要子嗣,可王爺很喜歡孩子。”
邊說邊注意喬羽的神色,見她并無異色,垂下眼簾,將藥瓶放在一旁,拉過喬羽的手,似關懷似猶豫的輕啟朱唇,“姐姐,我知你突遭變故,受人挑撥,才會誤會王爺,不然也不會在大婚當日行刺王爺。你可知王爺因此昏迷了十日……”
一根香的功夫,麗姬施施然從房間走了出來,下臺階前轉身深深回望了一眼,扶著欄桿小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