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賞菊宴如期來臨,冷冷清清的皇宮內院此時才算熱鬧了一些。
喬羽一大早就被小雪拉著好一陣精妝細扮,剛出寑殿就奪去了蘇畟的目光。
“怎么樣?”喬羽圍著蘇畟轉了一圈,“不給你掉面兒吧?”
蘇畟低頭打量片刻,搖了搖頭,“不好。”
“這樣還不行?!”喬羽有些不忿,“自認這妝容配王爺綽綽有余了!”
蘇畟繼續搖頭,親自拿來濕毛巾往喬羽臉上一陣亂抹,直到她重現素顏才滿意的點點頭,“這樣子才安全。”
“……”
兩人共乘轎攆,還未到御花園就聞到陣陣菊香撲面而來,喬羽心思早就順著花香飄到了賞菊宴上,蘇畟直到下轎還在再三叮囑,不要亂跑,不要好奇,不要貪杯。
喬羽嘴上連連稱是,敷衍之意再明顯不過,忍了再忍才沒有拋出翻上天的白眼。
蘇畟終是無奈一嘆。
兩人在菊花臺前分道揚鑣,一個自是尋找美酒佳肴,另一個仍舊去了不遠處的樓閣。
蘇畟剛踏進小樓就發現他的幾位皇兄都在,他緩步走了過去,一一行了禮撿了個靠窗的位置施施然坐下,目光自然在搜尋花團錦簇下的那抹倩影。
不遠處,老六興致勃勃拉著一旁的哥哥們聊到今年的賞菊宴,“諸位兄長,應該還未得到消息吧?”
“什么消息?”大王爺抿了口金菊釀,淡淡問了句。雖說他日常事務繁忙,卻有個喜鬧八卦的王妃,自認龍都大到官場小至市井,但凡有些趣味古怪,都逃不出他那嘴碎王妃的耳朵,自然也逃不出他的耳朵。
“今年的賞菊宴較之往年有所不同,”說著故作神秘的賣起關子,急性子的老三揚手一巴掌拍在老六的后腦勺上,“磨嘰什么呢?趕緊說!信不信老子削你!”
“大哥,你看三哥!”老六捂著腦袋跑到大王爺身后,大王爺瞪了老三一眼,回頭拍了拍孩子般撒嬌的弟弟以示安撫,“那你還不快點說,等下真惹急了他,可就不是拍個腦袋就了事的了。”
老三搖了搖拳頭,“剛好最近忙著接待各國使臣,好久沒有練手了,不然小六陪我出去比劃一二。”
“三哥饒命!”老六連連作揖,“好吧好吧,我就先透露一點。今年的賞菊宴會增加一項技藝比拼,世家小姐們誰人可以拔得頭籌,便可自行選擇婚配。”
“哦?你的意思是只要誰得了第一名,就可以自己做決定嫁給誰?”老五轉著手中玉盞,抬了抬眉角,“倒是有些意思。”
一時間,笑聲揚起。
蘇畟依舊慵懶地倚靠在窗邊,唇角隱匿絲絲冷笑。
“七弟,恐怕要坐立不安了!”一聲暗諷在從不遠處傳來,蘇畟不急不緩飲盡杯中殘酒,并未回頭,唇角自然勾起,聲音一如平常,“四哥何出此言?”
見慣了老七的脾性,老四也不惱,踱到窗口,兀自拿起一旁的酒壺,給自己的酒杯了蓄滿了酒,目光順著老七的視線望去,了然地挑了挑眉,“聽說川朗人能歌善舞,而蓮衣公主更是琴棋書畫樣樣人中翹楚,如若她今日獨占鰲頭,你說她是選擇嫁給你呢,還是那個千里迢迢趕來赴宴的谷雨三皇子?”
蘇畟臉色瞬間冷了半分,眼底暗波風涌,面上卻平淡如水,似是毫不在意。本不屑回應,余光無意瞥到閣樓門口緩緩推進的一抹身影,轉而低頭輕笑,“四哥真會說笑,蓮衣本就是我七王妃,她的名字早就上了皇家玉蝶,何談選擇之說,勞煩四哥多慮了!”
說完,起身向外走去,經過容元身側,輕飄飄加了一句,“本王得去看著王妃,不若她又要貪杯亂來了!”
樓內傳出一陣哄笑,蘇畟斜瞥過容元收緊的雙手,嘴角一抹邪笑轉瞬即逝。
等他尋到喬羽,果不其然某人已經醉得一塌糊涂,倚倒在一片金菊花叢中。駝紅色臉頰下嬌艷欲滴的唇微微張著,皓白貝齒忽隱忽現,讓人觀之心神蕩漾,情不自禁。
蘇畟輕嘆了聲,抱起喬羽欲轉身離去,卻察覺不遠處拐角露出的一小截衣料,他沉思片刻,將喬羽側抱入懷,緩緩低頭,角度恰到好處可以讓暗處的人清清楚楚的看清。
直到壓抑的車輪聲緩緩遠去……
等喬羽醒來就得知了一個重磅消息,陸思然要跟她一同嫁入王府!
“陸思然,”喬羽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她又一次因貪杯誤事,“我又錯過了什么?”
小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作勢屈指朝著喬羽腦門彈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就要要回去,小雪一邊躲閃一邊嘆氣,“今年陸貴妃主持這賞菊宴,就新編了一套玩法,說是奪得頭籌的世家小姐可以自行選擇婚配,龍都皇親貴族任其挑選。”
“陸......”喬羽凝眉,“貴妃?跟陸思然關系不一般吧。”不是疑問,她揉著腦門肯定的接道。
小雪點著頭,“路思然的親姑姑,六王爺的母妃。”
“所以,這是大張旗鼓的放水啊!”喬羽撇了下嘴,嘀嘀咕咕,“這大同的姑娘一個兩個怎么上桿子般的削尖腦袋想往畟王府里鉆。”
小雪剛要接話,蘇畟突然從屏風后走了出來,“還不是因為本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喬羽嘴角撇的更深,埋著腦袋無聲啟口,“真是不知......”,蘇畟見狀眉頭輕挑,“看樣子王妃有意見啊!”
“不敢!您是有顏有權有錢,就算天上的仙娥,也會見之如癡如醉啊!”喬羽尖著嗓子,有些拈酸吃醋。
蘇畟聞之,眼底笑意卻越盛越滿,徑直走到床榻旁,在喬羽身旁坐了下來,“如此說來,王妃對本王甚是滿意了。”
喬羽懶得理他,腦袋似炸開了般,怎么揉都不濟事,眉間越皺越緊,“這酒怎么如此劣質?宮廷貢酒不會如此吧?”這貪杯的滋味,著實讓人后悔。
蘇畟不語,只淡了眼神看著她兀自苦悶。苦思冥想了半晌,喬羽才一拍腦袋,
“靠,定是那酒有問題,老娘定是被人算計了!”他奶奶的,誰這么挨千刀的,給老娘下套,“定是那酒里下了東西!”說罷,她篤定的點著腦袋,“一定如此!”
“長得賢淑閨秀般,怎么滿嘴的污言穢語!”蘇畟瞇起雙眼,就勢擰起她的耳朵,“自己酒力不勝,到是慣會強詞奪理!”
似乎是真的下了重手,喬羽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疼,疼,疼,疼,疼!”,一連串吐出五個疼字,用盡力氣擺脫鉗制自己的手,連鞋子顧不得穿,就那么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地跑了出去,“哼!這事老......老......跟你沒完!”人已沒了蹤影,聲音遙遙甩了進來。
“公主!”小雪顧不得其他,手忙腳亂地撿起喬羽鞋子,抱起披風急急追了出去。
一時間原本熱鬧的寢殿里,只余蘇畟一臉森然的坐在原地,玄武不知從哪冒出,腳步輕淺地潛了進來,立在下手有些踟躕,“公子……”
“無妨。”蘇畟淡淡回答,也起身向外走去,“麟芷殿那位近日是否即將生產?”
“日子確實臨近,不出意外,應是王爺大婚前后。”隱于暗處的聲音輕輕答道。
“呵。”蘇畟微瞇雙眼,挺直腰身緩步走下臺階,在一處池塘駐足,摘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放在掌心把玩須臾,似不小心脫手墜進了水中,濺起一圈漣漪,轉瞬失了蹤跡。
小雪追著喬羽跑出去好遠,見自家公主緩了腳步,忙屈膝喘息,剛要松口氣,一抬眸,卻見她徑直翻過石橋欄桿,落回實處的心再次高高提起,一聲驚呼變了調,“公主,不要!”
喬羽原本要彎下的腰身,突然又直了回去,她抬頭瞥了眼小雪慘白的笑臉,玩心頓起,換了一臉怒容,朝著小雪大喊,“不要過來!再過來,本公主就跳下去了!”
“不要啊!這池塘雖然不大,但是水卻很深,公主您不會水性啊!快上來,不要嚇小雪了,好么?”小雪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又轉,伸出雙臂試圖抓住喬羽的衣袖。
“不要過來!”喬羽一聲怒吼,把自己都嚇了一哆嗦,緩了口氣,才拍著胸口,故作傷心道,“你看我這耳朵!都腫成饅頭了!蘇畟那個王......”發燙作痛的耳朵硬生生止了她剛要脫口而出的王八蛋,她悻悻地單手摸了摸耳朵,“到現在還在疼著呢......”
小雪擔憂不已,試著開導,睜眼編著瞎話,“王爺習武之人,下手不知輕重,他只是跟公主開個玩笑而已,剛公主跑出去后,王爺后悔不已,幸虧侍衛攔著,不然他就要自廢那扭你耳朵的兩指了!”急切間差點咬到自己舌頭,小雪不得不捂著嘴巴輕聲呼痛。
喬羽翻了個白眼,完全不信,“活該!說瞎話閃著舌頭了吧!”
“公主......”小雪戚戚哀哀。
兩人注意力均集中在彼此身上并未發現尾隨自己而來的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中一人悄悄潛入水底,另一人躲在花從之中,緊密關注橋上及橋下動靜。
花叢中隱匿的身影見遠處水面無風起浪,低頭取出早就備好的暗器,遙遙指向橋頭女子。
此時,喬羽演的正嗨,心底樂不可支地笑著,完全不知自己已經陷入險境之中。
看小雪被戲耍的差不多了,喬羽腳上用力就要翻過欄桿,胸口突然一滯,仿佛被蟲蟻咬了一口,全身失力,直直向后倒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橋下水中。
小雪不明白怎么公主突然就跳了下去,愣了一愣,臉色一青,失聲大叫,“公主!救命啊,公主落水了!來人啊!”
阿言推著容元正在不遠處散步,隱隱聽得有人在呼救,他止了腳步,仔細辨識,“皇子?”
“你去看看。”容元輕皺眉頭,淡淡說道。
阿言點了點頭,“是。”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自衣襟里掏了一個小巧的圓筒遞向容元,“皇子,萬事小心。”見主子接過,才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蔥郁之中。
剛掉入水中時,喬羽并未在意,蓮衣不會水性可是她喬羽會啊,別說這小小池塘,就是浩瀚大海,她也是耍過幾次沖浪的。
可當她要游上水面時才發現自己全身綿軟無力,有血絲自胸口蜿蜒散開,腳上似墜了千斤重物,拉著她急速向水底沉去......
畟王府
蘇畟剛沐浴完換回常服,便接到鶴蓮衣不小心落水的消息。顧不得束發整儀,快馬加鞭的往宮里趕,宮門守衛遠遠地接到一塊腰牌,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上面紋路,耳邊一陣風吹過,一襲黑影從眼前一晃而過,直指內殿。
直到芙蕖小筑門口,蘇畟才翻身下馬,腳下生風般掠進殿門,抬頭卻見涼亭內坐著一臉焦急的容元,他瞇起雙眸,氣息不見起伏,“容元皇子為何在此?”
容元面容平靜無波,“蓮衣......公主落水時,本王恰巧路過。”一問一答,聲音皆是平和,只是目光所觸早已刀光劍影,戰火硝煙。
直到屏風內傳來微弱的呻吟,蘇畟才收回目光,微微施禮后,欲轉身向內殿走去,容元徒手轉動椅輪,伸手擋住去路,“七王爺,這不和禮數吧?”
蘇畟勾唇淺笑出聲,垂眉望著輪椅上的容元,“容元皇子莫不是水土不服,本末倒置,里面躺著的是我蘇畟的妻子,而這里是她的閨房,而三皇子作為異國皇子,大同未來的駙馬大人,待在這里,是不是不和禮儀?該回避的應該是你吧。”
“男未婚,女未嫁,談何夫妻之說!”容元聞言,面上有些惱了。
“容元皇子真是貴人健忘,一年前賞菊宴的舊事,你要不嫌,本王可以幫你回憶回憶。”
“你!”容元氣急,一時喘息不順,劇烈咳嗽起來,垂手立于亭下的阿言忙上前掏出隨身藥丸,見他面色好轉,才施禮替自家主子請辭。
蘇畟繞過容元身側,徑直踱入內殿,“慢走,不送。”
此時,御醫正用力按壓喬羽胸口,而昏迷著的喬羽因吃痛,不住的呻吟。
“御醫署就沒有高明的御醫了么?”蘇畟坐在床頭,掬起一塊濕毛巾擦拭喬羽額頭,冷冷啟唇。
御醫聞言指尖一抖,冷汗淋淋,原本好不容易擠壓出的一點淤血又浸了回去,立時雙腿一軟,抵足告罪,“王爺恕罪!微臣無能!公主所傷之處實在是,實在是過于隱秘,微臣實在不敢,不能冒犯,唯今之計,希望王爺可以......”
“說。”蘇畟能夠感覺到手心里冰冷的皮膚下微弱的脈搏越來越緩,語氣未有的急切,待聽完御醫陳述,冷著臉揮退了眾人,“全都出去候著。”
須臾,內殿只余他和喬羽一趟一坐,一昏一醒。他蹙著眉頭沉思許久,久到耳根由白轉紅,又恢復如常。
小雪站在殿外,如熱鍋上的螞蟻,在虛掩的門外陀螺般躲來躲去,晃得御醫陣陣頭暈,原本提著的心緒更加煩悶,一雙耳朵卻是直豎著生怕錯過門內一絲動靜。
聽了半晌,什么聲音都沒有,冷汗不禁越流越多,眼底急切更深,搓著雙手不知所措,“不能拖了,不能拖了啊......”
小雪扔掉揉皺的衣角,脖子一梗,撲騰跪了下去,還未出聲,卻聽店內一聲輕淺的呻吟,心頭頓松,雙臂無力癱軟下去。一旁御醫長舒了口氣,也跪坐了下去,拍著胸脯似要把吊著心拍下實地,“這下可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