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八年冬至,這天是邱予的十歲生日。邱家所有下人都齊聚在邱宅,為少爺慶賀生辰。晚宴持續到很晚才結束,邱家人帶著醉意沉沉地睡去。
白天還晴空萬里的永安島,夜里無緣由地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滴夾雜著冰雹擊打在路面和屋頂。街道兩旁看不到一個人影,所有住戶都緊閉了門窗,窗戶玻璃上漸漸蒙起一層白霧,很快結成霜花。整座海島陷入了休眠狀態。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邱宅上方的雨無聲無息地停了。
只有一道青石高墻之隔的外界還在激烈地被暴雨沖刷著,濺起白蒙蒙的霧氣。唯獨邱宅,一片靜悄悄,連護院都沒有一個,邱家人都睡得香甜。仿佛被一道院墻,把邱宅與外界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江瀾與煉均如入無人之境,潛入邱宅內院。根據李嚴所提供的情報,管家薛九會在這一天將邱家所有人聚齊,上上下下加起來一共三十七口人。看得出來,比起那些普通的漁民,邱家的條件在當地算是富貴之家,在臨海的位置圈了一大片地建宅,府里不止有花園,還有自己的菜園和畜牧場。
煉均出身于軍事世家,從小錦衣玉食,見慣了貴族門庭的風范。起初跟著江瀾跋山涉水到了這里,他以為這么遙遠又偏僻的海島,一定是文化普及不到的地方。此時見到邱府的氣派,不由得暗自稱奇,也對目標人物的真實身份起了好奇心。
這種風格秉承于前朝建筑風格,在建國后高樓林立的大陸城市反而不多見,經歷建國期間戰火后保留完整的只有一部分,還有一些被推翻重建了,現如今享有這種私人府邸的都稱得上是真正的富豪。
眼前這家宅院這種建筑顯然不是對人前顯富的追求,更像是從那個朝代沿襲下來的傳承,邊邊角角都透露著最純正的設計源頭,而不是效仿。
看著府邸林立錯落的房間,煉均有些傻眼:“線人有沒有提供那兩個人的具體位置?這么多房間,是讓我們挨間找?”
他們兩個人站在地勢較高的位置,從這里幾乎能俯瞰到邱府的全貌。江瀾的視線從左到右掃視了一個來回,說道:“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繞是煉均了解江瀾的行事作風,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會不會殺錯人?目標什么罪名?”
江瀾從高處跳落到院中平地上:“來之前說好的,你只管聽我的,什么都別多問。”
煉均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看了看一臉冷酷的江瀾,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隨著兩人開始行動,悄無聲息地,在邱宅花園的角落里,一點火光亮起,緊跟著像點燃的導*火索一樣,在花園里橫向蔓延開,迅速竄起老高,火勢順著墻腳和屋檐的藤蔓、樹木枝椏包圍了整個邱宅,淹沒了幾聲蟲鳴,珍惜的花草瞬間被蒸成了灰燼。
邱家人從睡夢中驚醒,發現不對后,衣衫不整地從窗戶爬出來,驚慌失措。這還只是被嗆鼻的濃煙熏醒的少數人,多數人被活活燒死在睡夢中。
邱府宅院充斥著哭喊和呼救。
逃出火場的邱家人,還沒來得及慶幸,驚魂未定中感到脖子一緊,掙扎不能。最后口鼻窒息,紛紛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整座永安島,沒有人發現這里正發生著一場災難。
邱予的睡眠很淺,當貼身護衛丁起把他從床上抱起時,他就被驚醒了。
丁起抱著邱予從后門出了主宅,繞過后花園。這個時候,邱宅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看著滿地的尸體,丁起臉上泛起一絲青氣,不過他的腳下沒有任何停頓,轉身抱著邱予就往另一側跑。他這一轉身,剛好讓趴在他肩頭的邱予看見了身后的一幕。
原本還處于一片茫然呆怔狀態的雙瞳被耀眼的火光映得通紅,在周天的大雨簾幕下和沸騰的慘呼聲里,他看到了在院中站著的那兩個人。
一個栗發少年,正環抱雙臂一動不動,他什么也沒做,像是在看熱鬧,欣賞著邱家人被火燒死的慘狀,火光把他的臉和頭發映得通紅。
另一個是白衫少年,火花迸濺到他衣服上,瞬息間就熄滅了。他的眼神冰涼,頭發反射著冰藍色海水的光澤,仿佛只有人死后濺起的血液能令他愉悅。就是他,把邱家在火海里幸存的活口一個一個地用白練給生生勒死了。
兩個魔鬼!
邱予渾身的溫度冷了下來。
這一幕,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噩夢般地纏著邱予,讓他不能安寧,他的夢里時常被這兩種色彩充斥著,家人的慘叫混雜著魔鬼的獰笑,把他活生生嚇醒。
很快他看見主宅大門最后相互攙扶著走出來的年輕夫妻,女的英氣雋秀,男的溫柔寧靜,邱予內心被驚喜填滿,剛要開口呼喚,就像被什么戳到了嗓子眼,失聲了。
那條手臂粗的白練靈活地纏繞到夫妻脖子上,白練在邱予漸漸放大的瞳孔里撕扯著,變成膠狀的液體流淌開,將他們的頭和臉壓迫到一起,連聲音都發不出。液體逐漸凝固住,凝成了一座冰雕。
兩人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在窒息的痛苦下,他們拼命掙扎,很快氧氣用盡,沒了呼吸。他們就這樣一點點死在了邱予的眼前。年輕夫妻死時的表情被定格在冰雕中,睜著兩雙絕望而黯淡的眼睛,頭和頭挨在一起,死相凄慘。
邱予瞠目欲裂,張開口要嘶喊,只是隨著丁起奔跑的顛簸,肩頭頂到他的胸口,一口氣沒上來,反而把所有聲音和眼淚都噎了下去。邱予從來不知道丁起能跑得這么快,他想讓丁起停下來,他想到那對年輕夫妻身邊去,幫他們把頭上的冰雕給撥開。但是他張開嘴,只能發出無聲的哽咽。丁起腳下飛快,從兩個人出門到邱予目睹父母的慘死,只是幾個呼吸間,丁起就抱著邱予越過了邱宅的高墻,朝外面逃去。
這邊的變化驚動了江瀾,他回過頭,目光落在邱予身上。小孩子?對方看來是想趁亂帶著他逃走,李嚴給他的情報里并沒有提到小孩子,但是江瀾猜到這可能是那對夫妻的骨血。不能讓他們離開。
邱予被江瀾盯住,頓時如蛆附骨,渾身上下有如被寒冰浸透,從里冷到外,冷得瑟瑟發抖。他想張口喊些什么,腦海里卻只能聽見上下牙齒間咯咯的恐懼聲。
沒等邱予再多看兩眼慘死的父母,就見江瀾一揮手,兩具尸體的頸骨應聲折斷,完全斷絕生機,他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隨后空手虛抓,裝有兩顆頭顱的冰雕粉碎成無數顆冰晶,掉落進了火海里。
“怎么回事?”看出江瀾倉促的出手,煉均湊過來問。
“跑了兩個。”沖天的尖叫與火光,導致空氣產生了細微的波動,江瀾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穩定。
來不及等煉均說話,江瀾招呼一聲,騰空而起,躍出高墻,去追丁起。在兩人身后,海風呼嘯著卷起大浪,席卷進邱宅高墻,瞬間將整個邱宅淹沒在水里。銅墻鐵壁只撐了片刻不到,就連著邱宅這個龐然大物,塌垮在了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