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小徑幽長寂靜，那像是一條深山老林間的小路，路上偶爾也會有草木蟲鳥，那霧中似乎還有人影和動物在游走，但這一切都是看不真切的。

真像書中說的“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那樣，林中寂冷，卻隱約有呼吸的聲音。

走了片刻，只見這路漸漸開闊起來，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前方有江面和船舶，這濃霧之林是森白的，而前方的江水處又全是昏暗。

我跟著趙琨走到河邊，我抬起頭望向天空，只見一片漆黑，沒有點點星光更沒有皎潔的明月，只有無盡的黑暗，但在這里，卻還能看得清周圍，無光自亮。

我們走近江邊，那江水忽然翻涌起來，瞬即又平息下去，像是和來人打了個招呼。

“船家！去酆都。”

趙琨朝江邊停泊的船上喊了一聲，只見那烏蓬小船里走出一位披蓑戴笠的鶴發老者，趙琨拉住我的手偷偷藏在身后，又從手里變出一條鎖鏈，拴在我手腕上，拉著我走上船。

那船夫抬眸看了我一眼，問道：“官家，怎么不去地府？”

趙琨抬起手搖了搖拴在我手腕上的鎖鏈，說：“去酆都的。”

“這小哥死相真好，怎么死的？”

船夫解開船索，用船槳抵著江岸，然后猛地一推，那小船便蕩入江水中，漸漸離岸而去。

“船家，往日怎么不見你這么健談？”

趙琨將我拉入烏蓬下，掩著我的身體，不讓那船家再看到我。

“這不是看著眼緣嘛，便話多了些。”

那鶴發老人站在江頭，劃著江水，手撫著一把鶴須，聞言大笑了起來。

船行至江中，兩岸茫茫全不見，只是無盡的昏暗，我看不清遠處是不是有點點猩紅，揉了揉眼睛，離岸邊太遠了。

“這冥界除了鬼城酆都和地府衙門以外，便只有這流淌不息的黃泉之水和茫茫難尋的虛無幽冥，酆都和地府互不干擾，卻也相互協作，來管理這鬼界。”

“酆都鬼城之內多是陽壽未盡的枉死之人，無法投胎轉世，而在酆都度過余年，又或是那些有大造化的鬼王、鬼仙，不肯投胎，滯留在酆都，鬼身修行。這酆都城主便是鬼身修神的大能，可護這一方鬼城長安，無人敢犯。”

趙琨見那船夫不再多問，便指著遠方的一片燈海，給我簡單介紹了一下鬼城的情況。

“這條大江就是黃泉嗎？好大啊。”

我將頭探出去看那混黑無邊無際的江水。

“是啊，這里就是黃泉，與天地同庚的萬古黃泉。”

那船夫轉過頭望向我，他年邁昏黃的眼睛照出那延綿不絕的黃泉和亙古的歲月。

“快到酆都了。”

趙琨從船里出來，望著漸漸臨近的燈海城樓。

原本昏暗的江岸到了這里卻被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照亮了，岸邊屹立著一座巍峨的城池，這座城池正前方是一顆高達萬丈的巨大桃樹，卻不知道從何處進去。

只聽那船夫道：“上古之時，有諸神臨世，北方有鬼國，……滄海黃泉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叫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我回頭去看他。

“雖然是不可問的，可是.....這次何時歸來啊？”

我聽到潺潺流淌的水聲，和風吹桃樹繽紛零落的聲音，只見眼前站著的是另一個自己，黑袍玉冠，身后是滾滾黃泉和萬千兵馬，他問我。

“這次何時歸來？”

“找到他，就一起回來。”

這是我在說話嗎？

“蘇小哥，你別發呆了，快走吧。”

趙琨扯了扯我袖子，拉著我朝那鬼城酆都的方向走去。

我還是覺得奇怪，回頭去看那船夫，卻只見一葉孤舟漸漸消失在江上。

“蘇小哥，你別和酆都的鬼亂說話！就像剛才那個船夫，不知道幾百上千年的老鬼了，見過的鬼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小心被發現你是活人！”

趙琨扯著鐵鏈拽著我往前走，只見有不少形色各異的鬼怪朝那大桃樹走去，走近了，我才發現那桃樹下有一枝丫盤屈形成的巨大空洞，鑲著青銅巨門，門口站著兩尊數十丈高的銅像神人鎮守著那大門，門上有一鐵青巨匾，揮墨寫著“酆都鬼門”四字。

我身邊熙熙攘攘全是鬼，我不敢大聲喘氣，只能緊緊跟著趙琨往里走。

稟息聚氣好久，才終于走過那城門大道，只記得那城門門洞兩側的墻上掛完了青銅制的鬼臉面具，青面獠牙，各式各樣，每個有水缸口那么大，排列整齊地掛在墻上，很是詭異。

我們隨著人流進入酆都，眼前場景，讓我大吃一驚。

太壯觀了。

那酆都城里并非我想象的那樣古樸，而是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全是現代都市的模樣，只是那些樓房房頂卻又都是傳統東方建筑里的吊角飛檐，碧瓦紅頂，飛檐銜著銅鈴，古色古香。

我從下看是極具現代化的城市，若能飛到空中，所見定是古代城池那樣的延綿的屋檐。

中西方的結合在這里比比皆是。

這里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城市在運作著，往來行人與凡間的活人也沒有什么區別。

這樣的一座鬼城居然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難道是我打開方式不對嗎？

“看吧！是不是很先進。”

趙琨叉腰站著，昂首挺胸，眼里泛著驕傲，揮手指著那些樓房。

“凡間在進步，我們鬼界也不能落后啊。就是可惜地府衙門的那些大領導們，思想不開放，不和人家酆都的城市規劃學學，搞得地府衙門還是那陰森的大宮殿，唉……”

趙琨就是個憤青，干什么都有可大的意見了，天天給我吐槽他們單位，這毛病好久了也沒改。

“對啊，應該讓你當大領導，好好改革開放一下。”

“那可不敢說！不過，我要是當了領導……”

趙琨先是緊張地打斷了我說話，又一臉期待地可能陷入了美好的白日夢里，滿臉堆笑，夠猥瑣。

“我們快點去找蕭王爺吧，我已經來鬼界好久了！”

我反拉著鎖鏈拽著他往前走，但是由于我不認識路，走了幾步，又被他揪著領子換了個方向。

“這邊……”

“……”

耍帥不超過三秒。

“對了，為什么要酆都鬼門在桃樹下，而且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桃樹啊？”

我跟著趙琨，想要轉移話題排解尷尬，就問起那門外桃樹的事情。

“有本書叫《楞嚴經》，其卷六有言道‘四者，斷滅妄想，心無殺害，令諸眾生入諸鬼國，鬼不能害。’說的邊是這酆都鬼城。”

“北方有鬼國，……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叫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這桃樹便是真正意義上的鬼門關，那青銅巨門不過是后來加上去的樣子貨。”

趙琨好像最近是讀了很多書，文究究的，混著他獨有的傻氣特別違和。

“那門口的銅像是守門的嗎？”

“那可是輔助酆都大帝掌管酆都鬼城的五方鬼帝里的東方鬼帝，二人為雙生兄弟，哥哥名神荼，弟弟名郁壘，曾是魑魅魍魎之首，涿鹿之戰中被擒投降。后被任命為冥府東方鬼帝，治理這"桃止山"鬼門關。”

“還不是守門的，我說的是事實啊。”

“你小心被鬼帝聽見，那你就回不去了。”

趙琨說不過我，只能咬牙切齒的嚇唬我一下，我攤手表示哥就是這么聰明，沒辦法。

然后晃了晃手腕上的鎖鏈，發出“叮呤鐺啷”的響聲，翻了個白眼，問他。

“趙大鬼吏，你打算什么時候幫我解開。”

趙琨看了看我，咧著嘴壞笑著，假裝摸了摸口袋，一臉驚訝無辜地說。

“誒呀，鑰匙丟了。”

“滾你！你什么時候用鑰匙鎖的！”

公報私仇，氣死我了，我罵了他一聲，順便用腳去踹他，他倒是反應很快，馬上就躲開了，然后往前小跑了幾步，扯著鏈子拉得我一個踉蹌　。

我們吵吵鬧鬧了一會兒，走到一處府邸門前。似乎有些遠離那些高樓大廈，這附近的房屋又恢復了成普通的古代建筑。

這府邸坐落于一條靜謐悠長、綠柳蔭蔭的街巷之中，四周都是類似的府院，寂靜湖南，門前高掛紅色宮燈，照著那緊閉的大門有些陰森。

趙琨到了這里也不和我玩鬧了，而是嚴肅下來，走上前去，從懷中取出一封禮函在這門前燒盡。

只見那火苗升起之后，那府門高懸的牌匾上漸漸顯出幾個大字來，上面寫著。

“蕭王府”

隨即那門口地石獅子化作一黑鬃金眼大獅子從石臺上盤步走下，繞著我們兩人轉了三圈后又緩緩走回石臺變回石獅子。

而那大門忽然打開，直對著里面的幽暗。

“蕭王爺同意我們拜見了，走吧。”

趙琨燒完紙，走了回來，邊說邊幫我解開手腕上的鎖鏈。

我們朝那大門走去，越朝里面走，我越發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氣息，是老六身上的那種氣息，看來老六是在這里沒錯了。

不知道這個蕭王爺強行入夢帶走老六的魂魄，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