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她的營帳外,劉鈺依稀聽到一陣隱忍的低泣聲,心忽然揪成一團。他果然又讓她傷心了。
帳內的傅雨寧的確很傷心,她本想去看望他,不曾想卻讓她發現了他心中的那個人。陸無憂,原來是她,梅苑里的那個人應該也是她吧。
我為什么那么傻?現在才發現呢?殿下,既然你已許諾她一世無憂,又何必再給我希望呢?我寧愿你依舊待我如從前那般,也不愿你將就于我。我想要的不過是常伴你左右,即使得不到你的心,看著你開心也好,而不是現在這般。
“小姐,你別哭了,發生什么事了,你告訴小荷呀?你不是去找殿下嗎?怎么會?是不是殿下又做了什么讓你傷心的事了?”
傅雨寧埋首于桌上,小聲地啜泣著,“我沒事,你先下去吧。”
“你這樣怎么會是沒事呢?我不放心你。”
“你先下去吧,小荷,我想一個人靜靜,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
小荷不放心地看了她幾眼,“那小姐,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記得喊我。”
“恩。”
小荷掀開帳簾,差點被面前的高大身影嚇到,“殿下?您——”
“噓——”
劉鈺將手指抵在嘴邊,示意她不要出聲,另一只手揮了揮,小荷行了個禮就退下了。他透過帳簾可以看到那個人正傷心地趴在桌上,微顫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泣意。
他緩緩走近,站在她的身后,輕拍她的肩膀。
“小荷,你怎么又進來了?我不是讓你退下嗎?”
“是我。”熟悉的溫潤嗓音在背后響起,傅雨寧突然驚得站起身,“殿下?”想起自己此時的模樣定然是不宜見人,又慌忙地轉了過去,手胡亂地抹了幾下。
劉鈺抓住她動著的手,將她的身子掰過來面對自己。看著她紅腫的眼和眼角未干的淚水,他伸出手輕輕抹去,在她的臉旁摩挲著。
“殿下,”她抽泣了一下,“怎么過來了?”
“擔心某個半途離開的傻姑娘。”
傅雨寧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方才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痛再次彌漫開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對不起。”
真是傻。劉鈺在心里感慨道。明明很委屈,卻總是把錯攬在自己身上,其實錯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啊。
“我不是怪你。”
“那殿下是來做什么?難道是不想再與雨寧糾纏了?”
劉鈺抓著她的手,握在掌心,“一直以來都沒有告訴你無憂的事,不是想瞞著你,只是覺得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想讓你為它憂心。可沒想到卻讓你誤會了。無憂是當年護國大將軍的女兒,幼年時于我有恩,陸家出事后她是唯一一個幸免于難的,我一直在找她。”
“后來我在渝州遇到了她,將她帶回了東宮。我與她之間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我也的確對她有不一樣的感情。但是現在那些都過去了,她身邊已經有了守護她的人,而我也找到了應該用心去對待的人。”說到這,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那個人如今就在我的面前。”
聽懂了他的意思,傅雨寧有些別扭地低下了頭,“殿下不要開玩笑了,你知道雨寧很容易當真的。”
“那便當真吧。”
傅雨寧聞言抬頭,只見他異常認真地說道,“我方才說的并不是一時興起,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無憂對我而言,是兒時的救贖,也是我一直走不出的執念。可現在,我只把她當成妹妹。而你,是我余生想要守護的人。”
“殿下可是認真的?”
“自然。如果有一天我違背了今日的話,便讓我——”
“不要,”傅雨寧急忙捂住他的嘴,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在掌心,觸電一般松開了手,慌亂不已,“雨寧相信殿下。不管殿下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的。即使有一天殿下不想與雨寧在一起了,我也不會有怨言。如今能得殿下如此相待,已是雨寧的福氣了。”
劉鈺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你真傻,劉鈺何德何能能得到你這般傾心相待呢?”
“對雨寧而言,殿下就是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事情相伴。我一直怕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不曾放棄過努力。我想成為一個能夠與殿下并肩的人。”
“你已經很好了,不用再為我改變什么。以后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必顧忌我,也不用配合我的習慣,埋葬了自己。”
傅雨寧輕輕點頭,在他的懷中感受著這一刻的溫暖。就算讓她死去,她應該也是甘愿的吧。
京都城外的梅花林向來是文人志士的流連之處,不過現在梅花未開,加上大戰在即,來往之人便少了許多。
無憂一手提著籃子,另一只手與風燼相握,并肩而走。“這里就是我小時候常來的梅花林。娘親喜梅花,所以常用梅花做糕點,那時我最喜的就是娘親的手藝;而爹爹尤愛梅花釀,我們時常纏著娘親。”
回憶起那時候的時光,無憂臉上的神色也放松了許多,“娘親被我們纏的沒法,也從不拒絕我們的要求。呵呵~爹爹跟娘親真的愛得很深,生死相隨,他們一定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風燼握緊她的手,將他的溫暖傳遞給她,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守護。
“那里!”他們走到梅花林的不遠處的小山坡,在山坡底下有一處隱秘的墳冢,許是因為常年沒人來打掃,已經長滿了雜草。
無憂急忙跑過去,撥開邊上的雜草,仔細辨認著上面的字跡。“大將軍陸逸之墓,愛妻莫蘭之墓。”她緩緩念出聲,仿佛通過這石碑看到了他們的身影,看到了那時風光無限的陸府。
“爹娘,無憂來看你們了。”她忽然跪了下來,盯著石碑。
一旁的風燼小心地除起了雜草,掃清墓碑上的灰塵。不一會,墳冢便重新現于人前。無憂顫抖著將手撫上石碑,輕輕劃過上邊的字跡,“沒想到我們陸家一門忠烈,最后卻只能在這荒郊野嶺處殘存。明明我們并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結果呢?”她質問著,既是為陸家的冤屈而不平,也是為自己的命運而不甘。
“世間萬物自有因果,很多事情已經發生就無法改變,我們唯有向前看。陸家的冤屈很快就可以洗刷清楚,不要太傷心了。”風燼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說的話也是磕磕絆絆。但無憂明白,這是他的心意。
“你不用擔心,我不過是觸景生情罷了。這么多年過去,我也看開了,只是看到爹娘死后竟連個像樣的墳冢都沒有,一時難以接受。我一直沉溺在仇恨中走不出來,連爹娘的安息之處也不知道,實在愧對他們。”
“不要自責,你也是身不由己,何苦為難自己?日后,你若想常伴爹娘,我便陪著你來,反正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不是嗎?”
很長的時間?或許,不會有了。
無憂回頭看著風燼,眼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收斂了傷心之色,笑道,“那是我的爹娘,怎么變成你的了?”
“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爹娘自然也是我的爹娘。”風燼攬住她的肩膀,霸道地宣示著,“也不對,我應該喊岳父岳母才是。”
“風燼,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無賴了?我可沒有答應你。”
“你說什么?”風燼臉色一變,直直地看著她的雙眼,“你是我的,永遠也逃不開了。”
無憂迷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時失了方向。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一直沉溺在你溫柔的包圍圈中。可惜,有些事情不是想忽視就能避而不見的,該來的總是會來。
“霸道。小氣鬼。”無憂捶著他的胸口,“若是爹娘在世,才不會將我交給你呢!好了,我是來祭拜爹娘的,你先放開我。”
風燼松開了手,并沒有發現她的異常。無憂從籃子里拿出了一壇酒,拔出木塞,輕輕地倒在墳前,“爹,這是你最愛的梅花釀,只是應該沒有娘親釀的好喝。希望你們在那邊過得好好的。還有小蝶姐姐,謝謝你給了我生的機會,你的恩情我這輩子沒法償還了。下輩子我們還做好姐妹。”
她跪在墳前,輕磕了三個頭,“女兒以后再來看你們。”
爹娘,無憂可能又要食言了,或許沒有以后了。
風燼輕扶起她,對著墳冢鄭重其事道,“日后就由我來護著她,你們安息吧。”轉身牽起無憂的手,“走吧。”
無憂的視線從相握的手轉移到他的背影,忽然覺得眼很酸澀。她忍住心中那股隨時噴涌而出的悲傷,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就算要離開,她也希望可以多留給他一點快樂的時間。
祭拜完逝者,兩人又返回了軍營。剛到不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帳中等候許久了。
“無憂。谷主。”沒錯,此人正是幾日前在鬼醫谷剛見過不久的紅衣。
“紅衣,你怎么來這里了?”無憂松開他的手,急忙走近紅衣,有些詫異。紅衣不是說過以后要一直留在鬼醫谷嗎?怎么這時候出谷了?“難道是鬼醫谷出什么事了?”
“沒有。”紅衣突然停住,瞥了一眼一旁的風燼。
無憂立即會意,“風燼,你先出去一下,我和紅衣說點悄悄話。”
被點到名字的風燼瞬間臉黑,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