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月閣,已臨近傍晚。奔波了一天,確實身體有些疲憊,談錦萱解下披風大氅,整個身體重重倒在了軟榻上。跟一群王公貴族打交道,真是太不容易了。她雖然看起來面上輕松自然,實則身體里的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生怕出了差錯!此時,小離已準備好沐浴用水,按照陸師父的要求加了療傷解乏的中草藥材。談錦萱聞著那味兒心里就不舒服,更懶得動彈了,卻還是被小離軟硬兼施地拽起來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方才覺得渾身乏力去了一半。坐在鏤空雕花圓鏡前,談錦萱突然覺得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惆悵感。曾幾何時,自己也坐在這里,對著鏡中的人兒感慨萬千,雖然僅僅只隔一年多時間,卻覺得猶如前世今生之遠。回想起今日各府夫人夸贊自己的話語以及眾位皇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甚至連五皇子這人間絕色的美男子竟也主動前來跟自己搭話。談錦萱不由得伸手觸上自己的臉龐,此時她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擁有一副好皮囊真的是非常重要啊!
梳洗完畢,小離已收拾好床鋪,談錦萱卻起身行至幾案前,吩咐小離取來筆墨。小離拿過來時十分不解,問道:“小姐要這些做什么?”她是不解,談錦萱身體本來就損耗嚴重,陸先生千叮嚀萬囑咐讓談錦萱按時休息,不能太過操勞。今日赴宴已經累了一天了,現在都這么晚了,小姐還要做什么呢?
小離張張嘴,剛想要勸說兩句。卻聽到談錦萱的聲音悠悠傳來:“小離,師父都跟你……秘密交代什么了?”
小離猛地抬頭,隨后又低下頭去,支支吾吾道不清。
“師父是你主子還是我是你主子?你聽師父的還是聽我的?”談錦萱不緊不慢地問道。自回府后,這丫頭膽兒越來越大了,管自己管得特別緊,什么時候就寢?什么時候用膳?時間掐得簡直一秒都不差。
小離被問得心里發慌,也不敢答話,只是靜靜地低著頭。當初離開莊園時,陸先生專門避開談錦萱,跟她說了談錦萱的身體狀況,仔細交代了生活上必須的注意事項,她也牢牢地記在了心里。可是這小姐的性情倔強得很,她小離根本就管不住嘛!
“行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師父也一樣,我心里有數的!”談錦萱見小離不吱聲,便放緩了語氣,輕聲道。繼而,雙手撫上額頭,揉了揉眉心,略帶嘆息道:“恐怕這世上也只有你們能這樣關心我了!”
“小姐!”小離輕聲喚了聲。她不想談錦萱如此傷感,這也是陸先生特別叮囑過的。
鋪好白紙,談錦萱低頭邊研磨邊小聲道:“謝謝你啊!小離,這么多年了,跟著我受委屈!”
小離眼圈已漸漸泛紅,伸手搶過墨盒,似埋怨道:“小姐這樣說倒是把奴婢當外人看了!”
談錦萱淡淡笑著,打趣道:“沒關系,以后你想怎么嘮叨就怎么嘮叨。清月閣太冷清了,有了你這只小蜜蜂,整天嗡嗡叫著,那該多熱鬧啊!”
小離破涕而笑,嘟囔著嘴:“小姐不嫌煩,奴婢就天天吵!”
談錦萱止住笑,拿起筆,認真地書寫了起來,“安小姐親自作了畫送給我,我當然也要送給人家一件禮物了,禮尚往來懂不懂?反正我別的不擅長,就唯獨寫的字還能拿得出手,就臨摹一副字帖送過去吧!”談錦萱是想過送些珠寶首飾過去的,可轉念一想,一則安培如乃名門千金,根本不缺這些;二則畫通心靈,以畫品人,安培如應當是位風雅高潔之人,送珠寶就太過俗氣;三則禮物只有自己親手做的,才會顯得誠意滿滿,安培如自當能明白。
小離認真注視著談錦萱一筆一劃在紙上勾出娟秀、圓潤的正楷小字,不由得覺得自家小姐的心思實在是太細膩了!恐怕還沒有哪家小姐會想到回敬一份禮物過去!
小離安靜地研著墨,不敢出聲,談錦萱寫字時最煩別人叨擾了。一張寫完,談錦萱凝思了會兒,又提筆在第二頁寫上:
東風調皮桃雨飛,百庭丹彩亂紅追。
艷羨爾憑柳作陪,孤寒臘月一枝梅。
盼與花桃舞共隨,奈何鮮艷不同期。
“嗯……”談錦萱思索著,半刻過后,最終決定放下筆,不再贅語。待墨汁風干后,便差遣小離將書信送往安大人府上,并叮囑一定要親自交給安培如。
小離走出去的時候,仍舊一頭霧水。這小姐送字帖就送字帖唄,還順帶來了一首小詩,可是這詩似乎也沒寫完吧,小姐這什么意思呢?
然而此時,談錦瑤的朱仙閣早已沸騰了起來。談錦瑤回府后,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甘心。憑什么?就談錦萱那一個丑陋不堪的庶女丫頭,為何會站在五皇子的身邊?為何五皇子會主動邀請她一起走走?為什么?今日全都是那賤丫頭的主場,簡直讓她出盡了風頭!憑什么?她就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野丫頭!為什么會這樣?談錦瑤氣得急了,一把撩起桌上墊著的大紅綢布大力一揮,桌上的玉杯茶盞便順著完美的曲線自由墜落下去,與堅硬的金石地板相撞,發出清脆的破碎聲。身旁的丫環們見狀忙上前勸慰,結果一個個都被談錦瑤怒掌了嘴巴、撓破了胳膊,負傷而歸,默默地立于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談錦瑤似乎還不解氣,順手抓起楠木支架上的白玉瓶子就往地上砸。丫環紫玉紫云見狀,快步上去硬是將玉瓶奪了下來。談錦瑤邊罵邊哭,鬧得整個朱仙閣雞犬不寧。
見丫頭們實在沒辦法了,紫玉便只能去請大夫人。然而,剛踏出內院一步,便見談錦琦裊裊娜娜走過來,紫玉只好低身退至一旁。談錦琦怒聲斥道:“發生什么事兒了?鬧什么呢?”她的夢仙閣與談錦瑤的朱仙閣僅僅一墻之隔,談錦瑤這么鬧騰,吵得她也十分心煩意悶。
紫玉便將事情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談錦琦聽完,怒斥道:“就這么點兒事情都處理不好,還要過去煩擾母親,你說,養你們有何用?”
紫玉聞言,嚇得只得噤聲,低著頭靜靜站在一邊。心里卻直犯嘀咕:談錦瑤那是好伺候的小姐嗎?她發瘋鬧起來,誰敢招惹她?誰能是她的對手?
談錦琦步入室內,卻見滿地的瓶瓶罐罐,玉石珍寶,一片糟糕之景。談錦琦皺了皺眉頭,喚了聲“姐姐”。
談錦瑤寬袖一甩,滿臉怒氣道:“你來做什么?”
“我來勸勸你啊!”談錦琦徑直走進屋子,扶正一只歪斜的木椅坐下,緩緩道:“姐姐也太沉不住氣了些,不過讓那丫頭出了風頭而已,我們又沒什么損失。姐姐這般折騰,一則自己氣壞了身子,人家正好偷著樂呢!二則,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傷不了人家一分一毫。鬧大了,反而惹得父親不悅,實在是不智之舉。”
談錦瑤走到談錦琦跟前道:“你以為我不知曉這些嗎?二妹,難道你就不生氣嗎?今日,你也看到了,那……”
“姐姐,你不用再強調,今日我比你看得更清楚!”談錦琦打斷談錦瑤,冷冷道。
談錦瑤瞧著自家妹妹臉上的表情突然轉陰,便知曉談錦琦也是十分惱怒的,隨即問道:“那二妹的意思是……”
“風光只不過是一時的,她終究是要在談府生活下去的,我們有的是法子慢慢治她。紅蓮。”談錦琦轉頭喚了聲。
身后的丫頭應聲退下。半會兒過后,牽進來一只渾身雪白的小狗。這只白狗一進門便扯著嗓子不停地叫吠,嚇得屋內的丫環們四散逃竄。談錦瑤亦跳著叫道:“什么啊?二妹你干嘛放只狗進來?”
談錦琦不緊不慢,從衣袖中掏出一只竹哨,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那只白狗立即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窩在一旁。
談錦瑤驚奇道:“這,這……它怎么……”
“這是表哥送過來的。這只白狗屬外朝稀有品種,雖攻擊力不強,但嗅覺極其靈敏,非常聰明,能識人心。一旦它認你做主人,便會只聽你指令,誓死追隨你!稀不稀罕?”談錦琦俯身過去,摸著那只白狗雪花似的毛發,解釋道。
“這么神奇?真是太有趣了!”談錦瑤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亦蹲下身子玉手伸過去。那只白狗似乎很愜意被人撫摸,也不動彈,也不叫喚。
談錦琦笑笑道:“姐姐若是喜歡的話,就送你了!自個兒把玩吧,別一整天總是垂喪著臉!”
“喜歡是喜歡,可是這畢竟是表哥送給妹妹的,我怎么好意思奪過來呢?”談錦瑤看著十分抱歉道。
談錦琦“嗤”得一聲笑出了聲,道:“姐姐也不想想,表哥怎會送我禮物?這原本就是表哥送給姐姐的,只不過我替姐姐代收了而已。”
“嗯?”談錦瑤柳眉蹙起,略帶疑惑。
談錦琦起身,將竹哨交到談錦瑤手中,微笑道:“誰叫姐姐出了公主府,一聲不吭就早早回府了?對表哥,連半點兒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呢!”說完微笑著走出了屋門,順帶吩咐丫環們收拾收拾屋子,別叫人笑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