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約夏至。”又一語曰:“日晷已云極,宵漏至此長。”
轉眼間柳瑤已經在宮里呆了將近半年,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這日赫連睿與柳瑤正在房中談及天候,忽見一個婢女手里端著一方小盅過來請安,“奴婢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請姑娘安!”
赫連睿見談話被人打斷,臉上有些黯然,心下有些生氣,剛準備開口,卻被柳瑤搶了先,“你來有什么事嗎?莫非是皇后有什么吩咐?”柳瑤認出眼前的婢女是皇后身邊的茉莉。
茉莉聽問,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見這天一日熱過一日,恐各位娘娘中了暑氣,遂吩咐奴婢們往后每日做了冰梅子給各位娘娘消暑。皇后特意吩咐過每日要送與姑娘一盅。”
柳瑤道:“皇后有心了,替我謝過她,東西擱這吧。”
“是”茉莉上前仔仔細細的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退下,剛退到門口便被赫連睿叫住了,只聽他道:“怎么這皇后也太偏心了,只給各位妃子不給寡人,去給寡人也盛一盅過來。”
茉莉道:“陛下想喝那自是有的,奴婢這就去為陛下端來。”說完就欲躬身退下,又被柳瑤叫住了,“麻煩沫兒姑娘順便給我爹爹也送一碗過去,只是冰不要放太多。”
“是!若是沒什么吩咐,奴婢下去了。”茉莉說完,赫連睿擺擺手,茉莉見了遂轉身退下。
柳瑤見茉莉走開,兀自瞧著,赫連睿道:“你看什么呢?”
柳瑤一笑道:“這茉莉不愧是皇后調教出來的,說話得體,又長得體態窈窕,倒是個不錯的女子。”
赫連睿往茉莉離開的地方瞧去,見茉莉身影轉過長廊不見了,只是片刻眼神又轉到柳瑤身上,笑道:“是么?我倒沒怎么注意過,她再好也沒有我家的沫兒漂亮賢惠。”
柳瑤低垂著頭,嘴角帶著無奈的笑容,她已經習慣了赫連睿的打趣,“你如果急著喝,就先喝這盅吧,茉莉可能要有會子才能來。”
赫連睿道:“我家沫兒就是好,總是先考慮我。”說罷嘻嘻一笑把瓷盅往柳瑤面前一推道:“你先喝吧,我剛才開玩笑的,我不急。”
柳瑤拗他不過,端起瓷盅,看著里面紅彤彤的果子趁著清亮亮的糖水,慢慢的飲了一小口,“這味道還真不錯,你也嘗嘗吧。”
赫連睿見柳瑤稱贊,饞蟲大起,看著柳瑤遞過來的瓷盅,忙伸手去接。手剛碰到瓷盅的邊緣,便見柳瑤手一抖瓷盅便從柳瑤的手里滑落,“砰”的一聲在地上碎成幾瓣。赫連睿一驚抬頭欲看時,柳瑤身子已經從坐著的椅子上歪到了一邊,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來。
“沫兒……”赫連睿變了臉色,大叫一聲沖了上去一把將柳瑤倒下去的身子接在懷里,口里焦急道:“沫兒你怎么了?”
柳瑤渾身一會兒似在熱油中煎炸,一會兒又似在冰雪中打滾,一冷一熱不斷在身體中交替,汗水早就陰濕了衣衫,“快……快去通知我爹爹不要喝那碗梅子湯,快去……”
赫連睿見柳瑤如此模樣,哪里還聽得進去別的話,只是柳瑤再三吩咐,忙沖外面侍立的人吼道:“都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叫御醫,快去通知一聲,將那盅梅子湯攔下,再去宗府傳旨讓宗宏馬上進宮,膽敢傷害沫兒,要是讓寡人查出來,寡人讓你們全都陪葬。”
赫連睿的怒氣很快便傳遍了后宮,自然是傳進了不軌之人的耳朵里,心里憤恨的同時也戰戰兢兢。不過只要除掉柳瑤這份惶恐又算得了什么?
“快說,沫兒怎么樣?”赫連睿看著面前站著的兩個御醫眸子里要燒出火來,見他們一個個凝眉不語不禁有些惱怒,“張御醫,你是寡人身邊最得力的御醫,寡人相信你,說吧,沫兒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到底該怎么治?”
張御醫聽問忙道:“看柳姑娘的脈象右手沉微幾無脈象,左手浮濡,乃中的斷腸草之毒,所以才會腹痛,抽筋,眩暈,言語含糊不清,昏迷……”
赫連睿聽張御醫說了半天都不是重點,耳里又聽柳瑤昏迷中的痛苦聲,不由急道:“說重點,怎么治?”
張御醫忙道:“當務之急是用用堿水給柳姑娘服下可使其吐出殘留毒素,再服一劑藥應該可以解毒了。”
赫連睿忙道:“那你還不趕快去。”說完便吩咐人取來堿水為柳瑤服下,此間張御醫已經開好了方子,赫連睿拿過來看時見上面寫著:“鮮馬尾松樹梢八條(去葉)全草一把,鋪地蜈蚣一兩等等……”見沒什么問題連忙
讓人下去準備自己則看護著柳瑤。
正著急間見身邊常服侍的小監來報,赫連睿怕吵著柳瑤,命其上前說話,只聽他道:“回陛下,柳先生歿了。”
“什么?”赫連睿大驚,心頭如雷陣一般,騰地一下站將起來厲聲道:“怎么會歿了?今天早晨不是還好好的?”說道后半句恐柳瑤聽見遂放低了聲音,心道:“如果沫兒醒了該又傷心了。”
那小監道:“都是奴才們的失職,奴才趕到的時候柳先生已經喝了那盅梅子湯……柳先生不像柳姑娘年輕氣盛,本就有病在身,這么一攪騰就歿了。”
赫連睿尚在震驚于慌亂當中,一道焦急的聲音傳入耳邊,“皇上,柳姑娘怎么樣了?有沒有事?”原來是宗宏接到消息,慌慌張張的趕來。
赫連睿被宗宏的聲音驚醒,忙道:“小宗你來的正好,你趕快去給我查,一定要查出這下毒之人是誰?我要讓她給柳先生陪葬。”說完從腰間解下一方令牌遞給宗宏道:“那拿著我的令牌去,誰敢阻攔,先斬后奏。哪怕這個人是一宮之主。”
赫連睿口里的一宮之主說的當然是皇后,看他語氣頗為鄭重,眼里銳利的眼光透著絲絲寒氣,宗宏知道這是赫連睿氣到了極致。見赫連睿并不說柳瑤的情況自己也不好再問,雖然心急如焚但也只好答應著離開,“有他在,你一定會沒事的,柳姑娘你一定要堅持住……”想到此處五指突然握緊,眸子里的光芒不輸赫連睿半分。望了一眼柳瑤的方向,快速的離開。
宗宏雖然與柳瑤待的時間不長,但也從李全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如果柳姑娘醒來知道自己的父親離開,那該又是一種怎樣的痛,到底是誰這么狠心要傷害她,她什么都沒有做,本就已經遍體鱗傷,還要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我宗宏發誓一定不會放過你。
柳瑤昏昏沉沉,感覺腹痛如絞,不知是誰在自己耳邊說話,字眼中仿佛提到了自己的父親,也不辯是何事情,只覺心頭惶惶不安,腦子中一片空白,只疼痛是那么的清晰,漸漸地便感覺胸口的氣息仿佛被抽空,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往自己口內不知灌了什么東西,胃里一陣痙攣,然后便不管不顧的吐將起來。直吐得昏天地暗,直到吐無可吐這才作罷,然后便又是一陣暈眩傳來,耳邊盡是噪雜聲,腳步聲,伴著幾許斥罵,幾許彷徨,有求饒的,有說話的,隱約耳內還聽到了茶碗破碎的聲音,直到過了好久好久一切才平靜下來。柳瑤又從新睡去,這一覺直睡得腰背犯酸,四肢發困,腦子渾渾噩噩,這才有了一絲知覺。
睜開眼睛便看到了一旁睡倒在床榻邊一臉憔悴的赫連睿,想當初自己掉進冰窟,那個人也就是這么守護自己的,原來睿哥哥對自己的心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只是自己卻給不了他想要的。
柳瑤不忍心吵醒赫連睿,又口渴的厲害,渾身無力,在榻上躺了半晌才掙扎著起來挪步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正喝著忽然想到了柳言,不知他怎么樣了,心下一慌,眼皮便突突的跳將起來,慌亂的擱下杯子抬腳便往柳言所住的地方跑去。
杯子在桌子上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一個沒立穩便掉到了地上“啪”的一聲摔成幾瓣,茶水濺濕了木質的地板,似開敗了的花朵,留下一片褐色的印記。
杯子碎裂的聲音驚醒了沉睡的赫連睿,剛睜開眼睛便見一抹衣角消失在門邊,心道不好,連忙往榻上望去,那里果然空空如也,瞌睡立馬被恐慌代替,隨著柳瑤奔出了房門。在柳瑤一腳踏入柳言門檻的時候把她攔了下來。
赫連睿扳過柳瑤的身子,眼神躲閃了幾下才凝望著她的雙眼,“沫兒,無論發生什么,你的睿哥哥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相信我好嗎?”
柳瑤見赫連睿眼神躲閃的模樣又聽到他嘴里的這一句話,心里咯噔一下,眼淚當即就流了下來,雙腿一軟身子便向下滑去,“還是沒能留住爹爹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本就不該來這皇宮,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離我而去,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老天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為什么?為什么……”柳瑤哭的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問題誰又能給她一個解釋?
赫連睿看著柳瑤失聲痛哭心里難受萬分,恨不得替她受了這般苦楚,聽著她的由喃喃自語變成咆哮再到聲嘶力竭然后又變成無聲的哭泣,自己的心也如那哭聲一般起起落落,糾糾結結,又如大海的波浪,一有風吹便一浪高過一浪,仿若有萬千駭浪撲身而過,從里到外濕了個透徹。身子如入了寒雪風霜一般,竟是四肢發涼,心里悲戚。
“赫連睿,你能指揮天下,睿智無雙,卻為什么連讓自己所愛的人快樂的權利都沒有?木睿呀木睿,你真是沒用……”
赫連睿緊緊把柳瑤擁入懷中,任淚水打濕衣衫,心里惶恐至極,“是我將他們帶入這皇宮之中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沫兒,你會離開我嗎?會原諒我嗎?我不求這大好河山,不求能揮斥千裘,不求長生富貴,只求沫兒你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