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那件事過去以后,顧鏡辭的生活恢復了平靜。如同一灘清水一般波瀾不驚,如午后溫暖閑適的陽光一般讓人眷戀著,癡迷沉醉。上一世的半生顛簸已經恍若一夢,午夜驚醒之時,她也曾疑慮過究竟哪個才是夢。她也怕當她再一次醒來之時就是修羅地獄,眼前的一切都化作黃粱一夢。
直到那一日,好像有人在這潭湖水中丟入一塊卵石,以為漾開了漣漪,不料卻是掀起了一場驚濤駭浪,徹底扭轉她的一生。
被皇帝指名道姓叫去宮里必定不是好事,顧鏡辭下了馬車望著眼前那巍峨高大的宮墻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皇帝身邊的太監穆順笑吟吟道:“顧小姐可別在蹙眉頭了,老奴看著怪嚇人的。”
顧鏡辭勉強微笑著,對一旁的詩意使了個眼色。詩意立刻微笑著上前塞過去大把的金錠。顧鏡辭笑著說:“穆順公公辛苦了,這是一點心意,就當是給公公喝茶了。敢問公公,皇上急著找民女究竟所為何事?”
穆順望著水靈靈的詩意,不覺順手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塞進自己袖中:“那老奴就多謝顧小姐了。”詩意連忙嫌惡地把手拿開,退到顧鏡辭身邊。顧鏡辭瞇著眼望向那庭下開得姹紫嫣紅的西府海棠道:“那穆順公公現在可想起來皇上找我所為何事了?”
“自然不是壞事,是為顧小姐的好事呢。”穆順笑道:“小姐進去便知道了,奴才就在這兒候著了。”
顧鏡辭猶豫了片刻,踩著穆順“左相之女覲見——”的喊聲走進皇帝的書房。
皇帝正端坐上方批著奏折,淡淡的龍涎香彌漫在大殿中,周圍的一切擺放頗為樸實大氣,有一種說不出的莊嚴氣氛。正有一個身著官服的高大身影背對著她,身段挺拔如松柏。顧鏡辭恭恭敬敬地施禮,“臣女顧鏡辭參見皇上,吾皇萬歲。”不料那人略略轉身,劍眉朗目,渾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肅然,正是霍尋。皇帝只是淡淡道:“坐吧。”
顧鏡辭低聲道:“臣女不敢。”
皇帝冷笑一聲,抬頭望著顧鏡辭道:“教你坐坐就是了,有什么不敢的?朕會吃了你不成?”
顧鏡辭依言坐在一旁,皇帝頭也不抬,道:“今日,朕的鎮國大將軍特意跑到朕跟前跟朕說了一件事兒。朕一開始還納悶來著,什么事值得他親自來說。后來,朕的祁王也跑來跟朕說了這件事兒。現在,朕真是為難,所以想問問你的意思。”皇帝抬頭睨著顧鏡辭,“到底為什么,朕的兒子和倚重的大臣,都爭著要娶你?”
“皇上——”顧鏡辭心頭巨震,她一時驚得難以反應過來,從椅子上滑倒在地。她膝行幾步,抬起頭緩緩道:“請皇上收回成命,臣女說過,臣女不嫁祁王——”
皇帝好奇地打量著顧鏡辭,問道:“朕知道,你向來不屑于后宮。那么霍尋呢?霍尋跟朕說,他屬意你許久,朕就好奇了,究竟是你們兩情相悅,還是霍大將軍一廂情愿?”
顧鏡辭一時語塞,霍尋要娶她?!她望向霍尋,不知是因為陽光恰時從殿外照進了落到霍尋臉上的緣故,霍尋冷厲的眉目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暖意。顧鏡辭只覺渾身顫抖著,一陣陣冷意襲上心頭。她捏著衣角的骨節一寸寸被捏的發白。顧鏡辭驀地抬頭以目光詢問霍尋,為什么?究竟為什么霍尋要娶她?
“臣女不知!”顧鏡辭撇過頭去,朗聲道。
“不知?”皇帝并不去理她,伸展一下臂膀,順手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了口茶才不緩不急道:“事到如今了,還有什么好隱瞞的?”他朗聲笑道:“蓋世英雄,才慧佳人,倒也算是天作之合了。這世間,最最缺的便是一份真情罷了。朕活在這個世間四十多年了,看慣了朝堂上,戰場上的爾虞我詐,風云變幻,也經歷過從最落魄到最輝煌,到最平淡的大起大落,沉沉浮浮。朕得了江山,卻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朕缺了一份真情,一份最樸實最純粹的真情。”
皇帝深深看陛下的二人一眼:“古人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朕成全你們,也愿你們如這詩中所言,白頭到老。”
“皇上——”
“臣多謝皇上成全!”顧鏡辭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霍尋的叩謝聲打斷。
霍尋強扯出她出殿,顧鏡辭剛剛出殿就忍不住甩開他的手,怒喝道:“霍尋!我顧鏡辭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困住我?!”
“無冤無仇——”霍尋著意重復那四個字,嗤笑著逼近顧鏡辭:“鏡辭,我們無冤無仇嗎?”
那一雙有些深邃的眼眸,在與她對視時掀起了狂風駭浪,冷漠,殺戮,嗜血,無情......顧鏡辭心中狠狠一震,仿佛又閃現那些大雪紛飛,橫尸遍野的場景。層層冷汗帶來輕微地刺痛宛若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她被驚得連連后退,反復告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她退一步,霍尋就逼近一步。最后,霍尋鉗制住她的手,伏在她耳畔輕輕說:“鏡辭,我知道是你。就像你——現在不也明白我是霍尋了嗎?”
霍尋!霍尋!他是霍尋!顧鏡辭頓時驚慌失措,他不是鎮國大將軍霍尋,而是——楚王霍尋!
“上一世,我折磨你。這一世,我會接著折磨你。”霍尋聲音壓得低低地,卻是擲地有聲。他忽然輕輕地笑了,顧鏡辭卻一點也看不出笑意,只有滿臉的冰冷:“若你不嫁,我有一千一萬種方法讓你痛不欲生,不信,我們走著瞧。”他驟然松手離去,任憑顧鏡辭無力地跌落地上。
“小姐!小姐!”詩意追過來,看見顧鏡辭倚著墻倒了下去頓時有些慌亂,連忙去扶住她。顧鏡辭手不住的顫動,臉色蒼白得嚇人。她扶住詩意的手,道:“走,快回家。”
剛剛回到家里就看見傳旨的太監乘坐的馬車,顧鏡辭剛剛下車顧城就朝她揮揮手叫住她:“鏡辭!跟我來。”
顧城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臉上滿是擔憂之色:“剛剛來宣旨,你想必也已經知道了。”
顧鏡辭有些沉默,她想了一路,滿腦子都是霍尋面不改色的威脅。她輕聲說:“我知道爹爹擔心我,我沒事。其實......其實嫁給霍尋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至少,宮里頭那些人也沒得惦記了是不是?”
“鏡辭,你當真愿意嗎?”顧城面色嚴肅,問道。
顧鏡辭咬了咬牙,道:“爹爹是知道的,鏡辭從小就仰慕英雄。嫁給一個蓋世英雄,也是女兒愿意的。更何況是他愿意待女兒好,找一個待自己好的人,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嗎?”
“鏡辭,你問問你自己的心,”顧城閉著眼睛幽幽道:“你若愿意,爹絕不阻攔。”
顧鏡辭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女兒愿意,這條路不管日后如何艱難,都是女兒今日的選擇。我顧鏡辭絕不后悔。”
顧城不料女兒如此堅定地承認,不禁蹙眉望向她。顧鏡辭只是淡然相望,無畏無懼。顧城只得點頭道:“你若愿意,那自然是最好的。”
秦昭帝三十三年年五月,皇帝下旨鎮國大將軍霍尋奉命迎娶左相嫡女顧氏鏡辭。
位高權重的霍尋娶了向來自負清高的顧左相之女,這場婚禮的出人意料也讓很多人談論紛紛。有人說,這是皇帝為了籠絡重將的手段;有人說,這是為了成全這一對兩情相悅的戀人。
五月初十,霍尋下聘,聘禮多得塞滿了幾條街。一時燕京城內紅紗飄揚,人們爭相觀看,熱鬧無比。
霍尋送來的聘禮多得琳瑯滿目,顧鏡辭卻并無心理會那些。她跟隨喜娘學習禮儀,試穿嫁衣。重生一時,想不到的事情越來越多。當她決定改變自己的悲劇之時,就無疑在踏入另外一個人生。霍尋,這一世就注定要和這個男人永遠的糾纏下去?
五月十五,霍尋迎娶顧鏡辭過門。
顧鏡辭坐在鏡前,紅衣紅顏,紅唇紅繩。她一笑置之:“他們說什么就隨他們說去吧,落到耳朵里的,怎么會是有多干凈的東西?”
顧錚嘆息一聲,握了握顧鏡辭的手:“總歸,以后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哥哥不能說他不好,哥哥只希望你們過得好。你明白么?”
顧鏡辭靠著顧錚,閉上了眼睛。二次嫁人,第一次,她期盼幸福,信著會和他執手一生;第二次,她無欲無求,等著她的又會是什么?她唏噓一聲:“哥哥也要好好地,鏡辭才可以放心。”
“瞧你,又不是遠嫁他鄉。咱們還是可以時常見見面的。”顧錚執起篦子為她梳頭結發,顧鏡辭閉著眼睛,心底不知,什么也不知。
“一轉眼,你就要出嫁了。”顧城忍不住輕聲感嘆:“真是過得夠快。爹爹也老了。日后成了當家主母,別意氣用事。多聽多看多想,侍奉夫君,更要謹守婦道。懂么?”
顧鏡辭忍不住落下淚來,抱住顧城哽咽道:“女兒還會時常回來看爹爹的。”
喜娘在外面焦急等待著,終于忍不住輕聲催促道:“小姐,大人,這吉時已到了。霍將軍已經在外面等了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