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落雪前的黃昏。北風呼呼地撲打在教室走道的玻璃上，外面寒冷天空被徐徐落下的夜幕染成了黛青色。

學生們即將開始晚自習。我出去尋找小葡。她又翹課了。

我和這個十七歲的富家女原本一點不熟。她性格詭異，總是獨來獨往，平常打扮十分另類，上課從不聽講，且三天兩頭曠課，不時還同男生打架滋事，與班主任當堂對抗更如家常便飯。總之就是完全無視校紀校規的那種不可一世的女混混。我作為她的英語老師，并非班主任，且也不只帶這一個班，我對她種種叛逆之舉早已視若無睹，像對待班上那么多自甘墮落又飛揚跋扈的壞學生一樣，我完全無意約束她，或與之進行任何徒勞抗衡。

新學期開學后不久，小葡的那位一向撲于娛樂圈撈金的老媽和那杰出的大企業家老爸，相繼以捐助形式往學校注入了幾筆巨額資金。校長于是專門把此班幾個任課老師集結起來，召開緊急會議，要求一定得將這個學生特殊對待。

“小葡同學的學習成績好壞不重要，關鍵是要確保她在校期間的人生安全，辛苦各位老師多費心力，絕不可像從前一樣放任她到校外鬼混。”校長如是說，絕非玩笑。此項很快作為明文暗規，直接與我們科任老師的績效和獎金掛上了勾。

那晚英語自習。天氣濕寒至極。

我給學生們安排了一堂測驗考試，于是提著錄音機，提前了十多分鐘去教室。

剛走上講臺，隔壁班的班主任馬老師匆匆跑來，拉我到門外，小聲說，“小荀老師不好啦！我班剛有學生爆料，說你們那個葡同學今晚去了FLAG酒吧，現在正在那里和成年人學抽煙，搞早戀呢！嘖嘖，小小年紀的……”

“什么？”我一陣心煩意亂。

其實根本沒有想到什么績效和獎金，就是心底殘余的絲絲園丁良知，就那么突然一股腦地冒上來。

我什么都顧不上了，把手頭的測驗交給馬老師幫忙監考，自己奔向車棚，跨上白色單車，風風火火地趕往三公里外的FLAG酒吧......

白古最初的樣子，我已經記不清了。

只隱約覺得他是個高個兒男孩，臉上皮膚像女生一樣雪白。在酒吧幽暗燈光的映襯下，仿佛閃著珍珠粉一樣的晶瑩白光。那是一種略帶魅惑的不真實的感覺。

我推門鉆進吧廳時，里面已經進入營業高峰期，人來人往，推來搡去，我捂著嘴鼻，穿梭其間。在煙氣嗆人的昏暗空間里，我努力環視了好幾圈后，最后終于認出了坐在吧臺邊角落的小葡。

她和一個男子正緊挨在靠墻的沙發里。

她完全一副成年女子打扮，濃妝艷抹，周身珠光寶氣。漆黑色瀑布一般的長發，從她的側臉流瀉到裸露的瘦小肩頭。大冬天的，她居然只穿了件緊身無袖短裙。雖然吧廳內開了暖氣，但也不過二十度左右，我穿著厚羽絨服，也只是覺得溫度剛剛適宜。

她緊緊抱著男子的腰，側頭躺在他懷中。她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那種安然與幸福的微笑。

而她身旁那男子，翹著二郎腿默然坐著，微垂著頭，夾著煙的手散漫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插在褲袋里。看上去年紀不過十九、二十歲的樣子，明顯一副裝也來的高冷與老成持重。

后來我知道，他是小葡的英語家教老師，也是她的愛戀對象。他帶她來FLAG酒吧的人。他叫白古。

我起初并沒看清白古的臉。對于年輕男子的這種骨子里的浮淺與不成熟，我仿佛一眼就能識穿，并且不屑一顧。

我只是呆呆地看著暗光中的小葡。

從在那里認出這個女生的那一瞬間起，我身體里便不斷涌起一陣又一陣揪心的酸楚。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想到我的摩羯財閥大叔，和我那漫長的飛蛾撲火的單戀時光。

曾經，為了在大叔盛大華麗的生日PARTY上嶄露頭角，我也像小葡一樣，違背自然常規，學著著明星夏裝冬穿，在初雪的寒冷季節，凍得腿腳發紫，骨頭打戰，卻最終沒能等到對方與我共舞一曲。

曾經，為了大叔一句“好喜歡赫本式的短劉海和栗色發”的走心之言，我毫不猶豫地剪掉了自己保持多年的心愛長發，弄了一款并不適合我的短劉海，還染掉純黑的自然色，換上了一種我自己都過不了的棕紅栗。那次在頭上的大動作，最終以東施效顰及畫虎不成反類狗而作結。我終究是毫無奧黛麗那種形神俱佳的優雅氣場。

后來，大叔又喜歡上了一個拉面頭韓國藝人，還常常牽起我的發尾比劃來去。我完全順從他的意思，又冒冒失失地去燙頭發。那次打濕頭發后折騰時間太長，也就是為了那無所謂好壞的一頭拉面，我得了重感冒，后來還染上肺炎。大叔打電話來，激動地告訴我，他飛去韓國了，見到了那位拉面頭女星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