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紙扎匠
- 鬼眼看人
- 蔣濱
- 5811字
- 2020-11-18 14:15:39
在老王家吃過飯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廟里一趟。
廟里的住持我還是比較熟悉的,因為給家里這塊廟里送過幾次貨,廟里的花花草草,前院后院的樹都是我那車拉過來的。
本人一向對佛祖恭恭敬敬,由于出門在外,跑的是運輸上的活兒,不求大富大貴,但愿一路平安足矣。每次出長途的時候,我都會給家里供的幾尊菩薩燒幾柱香,拜三拜。
所以那幾次給廟里送用來綠化的花草樹木,我一分油錢沒收廟里的,就當我是給廟里出出力了。
一來二去,住持和我也有幾分交情。
聽了我說的情況后,住持也沒多說什么,給了我一道符,讓我回去用碗把它壓在太上老君佛像前面,碗里裝三分之二的清水。
另外住持還給了我一根紅繩讓我戴在腳腕上,在我跟住持道別的時候,住持說:“凡事因果有緣,一切隨緣就好。”
說也真是神了,自從我回家后按照住持說的做了之后,老王說再也沒遇到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家里周圍的流浪貓也變少了,我的運輸業務也越來越多。
因為吃了老王一頓火鍋,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欠人情,吃人家的肯定過幾天就會回請。但由于跑了幾次都是長途,一直把請老王吃飯的事情耽擱了下來。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秋天的風把樹上的葉子一片片的吹了下去。
我正在房間里順著夏天穿的衣服,準備把那些短衣短褲啊先壓箱底,等到來年再拿起來穿,就聽見老王在院子里喊我:“張哥!在家嗎?”
我從窗口里探頭問他:“怎么了老王?”老王在院子里沒有回答我,只是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下來。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不敢高聲言語的樣子,我以為是讓我延緩他交房租的事情,就下樓去了。
老王見我下來了,又要哆哆嗦嗦的從口袋里掏煙。我連忙自己先掏了一支自己的給他,經常幫大老板運貨,這煙我是基本不要自己出錢,還都是好煙,中華蘇煙之類的。
我點上了煙,也替老王點好,問他:“怎么了?老王。”老王壓低了聲湊了過來:“張哥,你們這旮旯,哪有送陰物的走馬?”走馬是老王那一帶的方言,一開始我也沒聽明白,后來才知道老王是問的紙扎匠。
紙扎匠,就是用紙糊一些紙人,紙屋之類的手藝人,糊好后,一般是在逝者周年的祭日里點給他們。
我想了想,家周圍好像真沒有做這項的,我搖搖頭說:“這周圍是沒有的,你可以去街上的賣花圈的地方看看,那邊都是現成的。”老王點點頭回答我:“俺去瞅過了,都是一些洋玩意兒,啥愛瘋,帕得之類的,就是燒給俺娘,俺娘也不會用啊。”
我心想,喬布斯不是也下去了嗎?不會可以去問他啊。
過了會兒,老王似乎是想起什么,以一種略帶乞求又有商量的口吻問我:“張哥啊,俺回頭找走馬把要給俺娘用的衣服之類的扎好了,可以先放俺那房里嗎?等月頭俺再燒給俺娘。”
一聽要把哪些紙人紙轎子放我屋里,我心里跟吃了塊饅頭沒喝水一樣,堵得慌。
但看著老王那一片孝心的臉,我點頭不行,搖頭也不是。見我猶豫不決,老王又開始扣扣索索在衣服兜里摸香煙了。
我搖搖手,點點頭說:“不用不用,你放吧。”一聽到我答應了,老王笑了,憨厚的說:“謝張哥了。”
過了些日子,就看見老王一個個往屋里拿著紙扎好的金童玉女,“想不到,老王還挺貼心的,還給他娘找了兩個丫鬟伺候,下面難道允許使用童工嗎?”我心里這樣想著。
可是,有幾次我看到老王又拿回幾個紙人,別的不說,我總覺得那紙人我好像在哪見過,好面熟的感覺,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等到老王娘祭日前天晚上,我那天下午四五點就收工了,把車停在了車庫,從窗子里往老王屋里一瞧,好家伙,各種紙人紙屋,金山銀山的滿滿當當的堆在那,看的出老王也是個大孝子啊。
拉了一天的貨,這次遇到的老板還是個大摳門兒鬼,連卸貨的小工都舍不得請。給我包煙,大門牙翹著跟我說:“呵呵,那個,呵呵,搭把手,把貨卸一下吧。”不卸沒辦法啊,不卸我車走不了,沒辦法,衣服一脫,光著膀子當起了這摳門老板的臨時小工。
到了床上,這骨頭都感覺快散架了,稍微動一下,骨關節之間都嘎吱嘎吱響。
晚飯也沒胃口吃了,胡亂扒拉兩口冷粥,就著兩口榨菜就把晚飯解決。吃完晚飯,連忙燒了點熱水,稍微洗漱了一下,半瞇著眼還沒摸著枕頭就睡著了。
睡到了后半夜,我突然就醒了,是那種一下子清醒的就醒了。房間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打開了,風一陣陣的吹到了房間里,我翻身下床,穿好拖鞋準備去把窗子關上。
走到窗前,我停住了,因為我看到家里院子里站著一個人。借著淡淡的月光,我只能看到那是個朦朧的輪廓,一動不動杵在那。再一看,黑影站著的地方就是老王住的房間外頭。
沒錯,那黑影應該是面對著老王的房間,朝著老王房間里看。我一開始以為是老王有夜起的習慣,剛想張口喊老王,但那黑影慢慢的,慢慢的把頭朝著我的方向扭了過來。
月光把它的臉照的一清二楚,是紙人!準確的說,那是老王屋里那些紙人的臉的樣子,白煞白煞的臉,兩團紅胭脂,毛筆添上的兩條線作的薄唇,竟然慢慢勾起了弧度笑了。
我頭“嗡”了一下,感覺雙腿開始發麻。
這時候,車庫里的車喇叭不知道怎么竟然響了兩聲。我再一看,院里的黑影不見了。但車庫里,我那貨車喇叭又響了兩下。
我一拍大腿,心想:“不好!有賊!”這車可是我吃飯的家伙,動我吃飯的工具,就是在斷我生路,那還得了?
我抄起床下的鐵棍就直奔我的車庫,經過剛剛黑影在的地方,心里也沒多想什么,那會兒一心都在我的車上。
到了車庫里,我拉下燈,車好端端的在那,車庫的大門也沒有撬開的痕跡。唯一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的貨車的車門開了,兩邊的車門都張開著。
我爬到了車里,打開車里的照明燈,仔細檢查著,看有沒有被順走什么東西。我車里還有一壺人家老板給的好茶葉,我平時都舍不得喝,這要是被偷了,那可肉疼呢。
打開中間的內匣,還好,茶葉就好端端的在那放著。再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番,沒有缺少什么東西,那就奇了怪了,一般車門被我從外面鎖了以后,除非從里面打開,不然是打不開的。
今天晚上太奇怪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搓搓手準備回房間繼續睡覺。
“嘿嘿嘿嘿。”那天晚上聽到的嬰兒笑聲又飄了過來。我把手中的鐵棍握了握,心想,到時候管你出來什么妖魔鬼怪,先照頭掄你一棍子,氣勢上先給自己壯壯膽。
等了半天,笑聲沒有再出現過,我后來在老王給我的信里才知道那些笑聲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是老王他娘的祭日,到了太陽落山了,老王把屋里的那些紙扎匠扎的家伙什往外搬,準備在后面的一塊空地上燒了。
看來,老王那邊這點風俗和我們當地倒是一樣的。燒給過世的人東西一定要等太陽下山之后,這邊很多人會有誤解,認為這邊說的時間是指天黑,其實這邊的日落時分,在古代是指酉時,換算成現在的BJ時間,就是下午五點到晚上七點之間。
我看老王忙碌的臉上都有汗,便心虛的跟老王說:“王哥,我幫你一起拿。”但其實我的內心是拒絕的,如果他真的同意了,那我的內心就要崩潰了。
我心想我只是客套客套,老王你可千萬別當真啊。果然老王沒有把我當真,跟我說已經都拿出來了。
照例兩根煙寒暄上。我看到老王的這些用紙扎的東西里,竟然還有個著名的相聲演員模型,一比一比例的紙人版。
我想想覺得好笑就指著那“相聲演員”問老王:“這是干什么?”老王也笑了,回答我說:“俺娘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聽說書的先生說書,所以給她燒個嘴利索的下去逗她開心開心。”
火燒了起來,夾雜著竹骨架噼里啪啦的爆裂聲。我跟老王閑聊起來:“這都是在街上哪買的?花了多少錢?”
老王說:“沒去街上買,想不到你們這旮旯還真有這手藝人,他幫著扎的。”我心里還在想著誰啊?沒聽過我這有哪家老人還會這手工活。
老王先開口說了:“他說他姓周,周大爺,就嘴角這有一顆很大的肉痣,國字臉,眼睛有點向上吊著。”
他剛開始說是個姓周的老大爺,我這腦子里就開始迅速檢索附近有沒有姓周的老人。等老王將他外貌再描述出來時,我就知道是誰了,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盯著老王看了會兒。
我問他:“那大爺是不是還說話有點口吃,說完嘴角就喜歡向右邊一歪,脖子這塊還有個很大的胎記?”
老王以為我也見過,練練稱是,跟我說:“對,對,張哥,他家應該就在這附近吧?俺每次去取,就是在你家北面一點點的地方,到他家拿的。”
我看著老王指的地方,呵呵,那是我們村頭的墳地方向,村子里十家有八九戶家里老人西歸后就葬在那。
更重要的是老王沒問我怎么也會認識這個周老大爺的,這周老大爺我不但認識還熟悉的很,就住我家前面,鄰居能不認識嗎?之前這老王問我家附近有沒有做這紙扎匠干活的,我腦子里確實想到過周老大爺,因為我知道他是做這個的。
那為什么我沒說呢,因為周老大爺都死了快三十年了。
過了會兒,老王想起了什么,跟我說:“這些東西的錢我還沒跟周老大爺結呢,等待會弄好了,晚上上他家把錢給他。”我心想,你還不如燒給他吧。但我心里著實好奇這周老大爺都三十幾年在地下了,總不會是個骷髏爬出來做這些玩意兒吧。
我萌生了想去見見周老大爺的想法,就對老王說:“老王,待會兒我陪你去吧?”老王點點頭說:“行啊張哥,到時候你可得幫俺好好謝謝周大爺。”
等一批陰物燒完了,地上只剩下零星的幾個火星子,還有一絲絲煙往上冒著。天上的星星已經出來了,我跟老王朝著村頭的墳地方向行進著。
走著走著,路邊的房子開始越來越少,村頭那塊地原來就是荒地,村里開始實行田地分配到戶責任制,家家都有自己的責任田。
但沒人愿意要荒地這塊的責任田,大家都知道,捯飭農作物,披星戴月,三更起五更眠是常有的事情。誰都不愿意干活的時候,旁邊還有好多好兄弟躺在那陪著你。
突然老王停了下來,手在后腦勺不停的摸著,嘴里嘟噥著什么。我問他:“怎么停下了老王?”老王說:“俺這就怪了哈?怎么跟俺之前來不一樣了呢?俺...俺...沒走錯啊?都走了幾趟了。”
老王指著前面的空地說:“這里原來有幾戶人家的,現在怎么一家都不見了,搬走了?”我心里樂呵了,還搬走了?就是城管來拆也不可能這么快一下子拆幾戶,還拆的干干凈凈。
我心里明白八成這老王撞鬼了,怪不得我看那些扎好的紙人眼熟,那是周老大爺照著自己的樣子扎的。
我拍拍老王的肩膀,對老王說:“走吧,老王,我知道周老大爺住哪,你走錯了。”老王一聽我這話,立即掉頭跟我走,說:“嗐,我說怎么回事呢,原來是我走錯了。”
等我把老王帶到我家前面鄰居家門口,老王愣住了,看著我說:“這,這是周大爺家?俺雖然覺得俺走錯了,但俺敢保證不可能是這家,這不就擱家門口?俺再糊涂,也不可能這么糊涂。”
我沒回答他,上去敲了敲鄰居家門。
敲到第三下,門開了,是周老大爺的女兒開的門。見是我,周夢熱情的招待我進去:“哎呦,是小海啊?你可有陣日子沒來了。”這話我聽起來怎么怪怪的,那老王似乎聽了也憋住了想要笑。
我想了想,上次來她家,還是因為家里來客人了凳子不夠用,來她家借了兩條長凳。我笑了笑表示打個招呼,指了指我身后的老王對她說:“我家房客,他房里的電線是和你家拉的同一根火線,現在他房里停電了,我電一直送不上去,來看看你家有沒有電的。”
周夢點點頭,示意我進屋,我帶著老王走了進去。周夢去說給我們泡茶,就進了廚房。我看周夢剛好不在,用手碰了碰老王。頭朝周夢家堂屋的柜子上歪了歪,讓他自己看柜子上的東西。
老王順著我的眼神看了過去,臉就白了。柜子上,周老大爺的黑白照片端端正正的安放著,照片前還有個香灰爐子,兩三個蘋果疊在照片前面。
照片里的周老大爺再熟悉不過了,那嘴邊的黑痣,吊著的眼睛,那笑容,就是這幾天幫他扎陰物的紙扎匠。
“這...這....”老王明顯被嚇住了,眼神唯唯諾諾的看著我,一會看看周老大爺的照片,一會兒看看我。
老王的意思是想問這是怎么回事,他問我我還不知道問誰呢。
就在我倆大眼瞪小眼間,周夢的茶水端上來了。我接過茶水對周夢說:“真是麻煩了,我看了,你家這屋里電還是正常的,看來明天我要請電工回來修了。”
老王還在緊張的看這周老大爺的遺照發愣,看來這次被嚇的不輕。老王的異樣被周夢捕捉到了,看老王盯著柜上自己父親的遺照發呆,就說:“那是我爸,三十年前得病過世了。”
老王沒有回答,捧著茶杯子的手都有點發抖。這下輪到我納悶了,這半夜枕邊出個女鞋都不怕,怎么突然慫成這樣?
后來回去的路上,老王一直低著頭,我三番兩次想找個話茬接上都沒找到合適的。到了家門口,老王突然轉身對我說:“張哥,注意那個女孩,有...有...她有問題。”
我問老王:“你說周夢?她咋了?”老王擺擺手,不說話,回他自己的房間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可能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加上前天晚上沒睡好,總是覺得沒睡夠。
我下樓,看見老王已經在院里候著我了。剛想說“早,老王。”想想已經到了中午,就改口打了個招呼:“中午好,老王。”
老王見我下樓了,搶先遞過一根煙給我。我這早飯還沒吃,又一個晚上沒吃什么東西,不想空腹就吸煙,就把煙夾在了耳朵上。
老王笑了笑,有點難為情的跟我說:“張哥,俺,俺搬家了,您這地兒,俺可能租不了那么長時間了。”
原來老王大上午就跟這候著我是在等我說租房的事情。我知道老王是被這次的事情嚇破了膽,但心里還是想捉弄捉弄他。
我問他:“老王,你這搬走了,周老大爺那工錢你還沒給他結那?”老王一聽周大爺幾個字,果然臉色大變,手擺的都快扇到自己的臉:“別!別!別!俺回頭就燒給他!。”說完又壓低嗓門靠近我說:“張哥,昨天那小丫頭,離她遠點,邪的很。”
我問他怎么個邪門法,他看了看周圍,又把身子朝著我這挨了挨說:“你知道嗎?昨天她在廚房窗子那偷偷的看俺們看了好久,而且還是怪異的笑著著看的,最邪門的還不是這個。”
這之后老王說的話,讓我瞬間有種和他一起搬走的沖動,后來老王也在給我的信里詳細分析了周夢的怪異,之后我會一一說明,各位看官不要著急。
老王搬出了我的房子,我去稍微收拾了一下他曾經住過的房間。
老王住了些日子了,整個房間都是一股上了年紀的味道。整理的時候,我第一件就是把他那睡的三合板給拆走,太不吉利了。
就在我把三合板朝門外抬的時候,從板子上面飄下來一張紙片。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回來的時候發現了剛剛掉下來的紙片,撿起來發現不是紙片,而是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看照片卷起來的邊角和發黃程度來看,我判斷這照片有些歲月了。
但我仔細看了看照片,一股寒氣就從我腳下開始往上涌,照片上的是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女子,面容姣好但我不認識。不過我認識照片里她腳上的那雙布鞋,鞋子花紋和老王拿給我看的一模一樣。
后來,我把照片連同老王睡過的木板床一把火全燒了。
寫到這,我倒是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那火鍋,從那頓火鍋之后我也陪著讓我送貨的老板一起吃過不少火鍋,但總沒能吃到那次和老王一起吃的那肉的味道。
那到底是什么肉在火鍋里,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第一個租客的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