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不愛他的妻子,卻也不可能因此殺害妻子吧。
記憶缺失的那一部分,葉琬琰努力地想追尋補(bǔ)起。被人殺害自是冤屈,然而不明不白地死去更是讓人憋悶。
打著保命的借口,葉琬琰向時初九的家人討了些銀子,買了幾壺好酒,又搗鼓了一些東西下去,埋了起來。
對于葉琬琰而言,酒是來不及釀了,只能巴望著酒的味道有以前那酒的七八分像就行了——能借著送酒的機(jī)會進(jìn)入火烈王府才是最重要的。
記憶,既然光是坐著想不起來,那必定要找起來尋找。
哪兒尋找,那必定是丟失自己記憶的地方。
半月后的午后,提著一壺酒,葉琬琰行走在七里大街上,七里大街說是七里,但并未那么長,卻也不短。筆直的黃土路向前延伸,道路的盡頭便是火烈王府。
那是座黑色的宮殿,屋脊起龍,檐牙高啄,冷冷地睥睨著眾生,燦爛無比的陽光也無法在這座宮殿上映上絲毫光芒。
葉琬琰的呼吸有些加快,步伐混亂開來,炙熱的陽光照得她眼前冥眴。
她腳下所踏之路是她的成婚之路,在這條路上,她曾一身的華服,奔向站在路的盡頭的火烈王。而今,還是在這條路上,她穿著寒酸的灰色麻衣,忐忑地走向前方。
未來無明,所有的一切光芒仿佛都被火烈王府的墨色大門所吞噬。
正了正衣襟,葉琬琰向大門走去,時初九在旁小聲嘀咕,葉琬琰卻未理睬,只是報明了來意,未料守衛(wèi)只是掃了她一眼,手指往旁指到:“走偏門。”
偏門乃低賤之人所進(jìn)之門,一股熱血涌上了葉琬琰的腦門,臉上頓是羞惱之氣,然她身忽又一松,臉色一黯,才想起自己現(xiàn)是市井小子時初九,而非堂堂王妃葉琬琰。
時初九低聲抱怨道:“剛就跟你說了進(jìn)不去,自討沒趣?!?
轉(zhuǎn)身進(jìn)了偏門,府內(nèi)的仆人將葉琬琰領(lǐng)至前行。
偏門不遠(yuǎn)處樹立著幾棵蔥芊的胡楊樹,胡楊樹旁即是水閣,水閣的池水引自府中的深井,卻又通了一條暗道取季河的河水,季河水盛時,暗道門開,水自引入。于是一年四季,水閣的水不曾干涸,水閣旁的草木葳蕤,便有了一番不同于戈壁沙漠的景色。
葉琬琰的視線從水閣處伸向遠(yuǎn)方,視線所及之處便是自己曾在府中的住所,一所大大的房子,孤獨(dú)的隱匿在王府的角落,無聲無息。她時常從住所走到水閣,望著水中的胡楊樹,看著它們由綠變紅,看著那些樹葉由生到死。
“死吧?!睜柌蝗欣淇岬谋砬橛殖霈F(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
那夜,胡楊樹伴著夜風(fēng)低鳴,為她唱起最后的挽歌。樹影下的爾不刃,手輕輕一推,將她推入到樓臺下的池水中。
水不深,她卻不會游泳。
腳下泥漿束縛著她的掙扎,而暗道口又似猛獸血口,迫不及待地將她咽入水中。
然而,仆人的步伐未曾容得葉琬琰繼續(xù)自己的回憶,轉(zhuǎn)眼間,已將葉琬琰引到了膳食坊。
一位干瘦的老婦人面無表情的正襟坐著,把手一揮,也未做他話,將一長勺伸到酒壺里一舀,又倒在了葉琬琰面前的杯子上,冷聲吐出兩個字:“喝下。”
葉琬琰端坐于地,緩緩地將杯子拾起,手掩著嘴,便一飲而下。
老婦人盯了她一會兒,見她神色并無變化,便又斟了一杯,自己飲了下去。
時初九在旁搖頭笑道:“這倒好,一來二去,你們倒成酒友了?!?
又坐了半刻,老婦人見酒并無不妥,便端起酒壺,起身出門道:“你在這里候著。若王爺高興,自有打賞,若然不是,自求多福?!?
葉琬琰點點頭,心里打著小鼓,巴不得老婦人趕快走開,既然自己在水閣落水,到了那處,說不定能想起什么。
見老婦人出了門,葉琬琰正要起身,細(xì)耳聞得腳步聲輕輕而至,驚得她立馬坐了下來。
“我來取——”一個男子的身影進(jìn)入門內(nèi),男子的聲音很小,吐氣若無息:“哦?老嬤嬤不在?!?
葉琬琰想是來人把自己當(dāng)成了府內(nèi)的仆人,便朝來人看去,順?biāo)畱?yīng)道:“方才出去給王爺送酒?!?
話語才落下,葉琬琰盯著來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雖是男兒,來人卻長著一雙桃花眼,看人自帶幾分妖嬈,而眼尾處的一顆黑痣,更是添了別樣的風(fēng)味。
然而正是這顆黑痣,卻成為了葉琬琰生前的噩夢。
“妻妾宮,眼尾痣,桃花水,淫賤人?!?
模模糊糊的紗幔掠影般地從葉琬琰眼中掠過,那一聲聲哀怨的斥責(zé)在她耳邊一遍遍的回響。
是啊,門浮生,這樣的一個人,她怎么會不記得了?
褐色的輕紗在她頭中瘋舞,昏黃的燭光在她眼中若隱若現(xiàn)。
“門浮生,”亮白的刀光在葉琬琰血紅的眼睛中泛著寒芒,她拽著一把刀逼近門浮生的臉龐:“讓我取掉你的痣,你這勾人的痣,看你如何再引誘我的丈夫!”
門浮生曲膝靠在床沿邊,床幔上被扯下的輕紗半掩著他的臉龐,只是露出那雙桃花眼回視著葉琬琰:“也好,與其切掉這顆淫痣,還不如煩請王妃娘娘了卻我這個賤人的一生?!?
門浮生輕輕一笑,雙目闔上,眼尾溢出一股清淚,無聲地滑過眼尾痣,卻更加刺痛了葉琬琰那雙憤怒的眼睛。
葉琬琰手中的冷刀向前一劃,卻被一股力量頓在了空中。
她回頭一看,卻是爾不刃那張陰鷙的臉龐,散發(fā)著陣陣酒意。
“若敢動他半根毫發(fā),”爾不刃一字一頓,寒氣襲人:“我便要你償命!”
葉琬琰的指尖狠狠地掐著手心肉,她終于想起了,她的丈夫不愛她,并非她的丈夫無愛人之心,只因他愛的另有他人。
而今,門浮生仍毫發(fā)無損的活著,那么葉琬琰的命又是為誰所償?
忍著心底泛起的酸痛,理了理衣襟,葉琬琰欠身而起,凝視著門浮生:“門少爺若是要取東西,怕要等些時候。”
門浮生卻細(xì)細(xì)打量著來人,卻覺眼前人眉目似曾相識,便低聲問道:“我們,是不是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