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詢問驅趕了郁禾大腦里的瞌睡蟲,她猛地從草地上躍起身來,扯動了背后的傷,痛楚脩得傳入腦袋。
“陛下,大概是宮女在后花園貪玩吧。”這聲音,即使只聽過兩次,也已經讓郁禾記在心里。
果然,那人特別略顯清亮的聲音證實了郁禾的猜測,“還不快點出來,否則陛下可要怪罪了。”
碰見誰不好,非要遇見顧念青。
郁禾躲到樹叢之中,飛快的給元圓使眼色。她現在還不可以見皇帝,她要給他一份特別的“驚喜”,但現在絕不是最好的時機。
被推出去的元圓一咬牙,赴死般往前走了幾步,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唯唯諾諾地說道:“奴婢該死,驚擾了陛下和丞相。”
在暗處的郁禾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的動靜引起他們的注意。她的視線只能看到跪在地上的元圓的背,以及那兩人胸前衣服的顏色。一紫一藍,郁禾一時也看不出誰是誰。只是希望平時沉默又容易受到驚嚇的小白兔元圓能脫離虎口。
“剛剛是你?”開口的是皇帝,他的聲音略顯低沉,但卻中氣十足,看樣子是身體極佳的人。
“奴婢該死。”元圓把頭低得快要貼到地上了。
“你主子是誰?”皇帝不聞喜色的問了一句。
郁禾屏住了呼吸,這是測探皇帝的好機會。她倒要看看,這個皇帝對這個皇后究竟有沒有感情。因為她疑惑不解,皇后雖是與皇帝聯姻,但東榆作為這片大陸上實力強盛的國家之一,還是有自主權的。
她家的元圓是非常誠實的孩子,“是皇后娘娘。”
顧念青也一定是在旁邊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周邊瞬時間安靜下來。
“陛下,”沒想到率先說話的是顧念青,“這奴婢吹葉的技巧還不錯,陛下是愛才之人,不如就饒了這奴婢吧。”
他在為元圓求情,郁禾一時想不到有什么理由。
“求陛下恕罪。”元圓也趕忙說著。
“也罷,”皇帝說了一句讓在場和不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的話,“看在丞相為你求情的份上,還不下去做事。”
“謝陛下,謝丞相。”元圓感恩戴德的磕了頭,站起身來,準備逃離現場。
郁禾稍稍將心落回原來的位置,覺得事情應該可以結束,就等著他們離開讓她出來了。
不料顧念青卻在此時叫住了元圓,“且慢。”然后恭恭敬敬地試問皇帝,“陛下,不如就讓這奴婢和微臣合奏一曲,也算是謝陛下隆恩。”
“念青倒是有雅興。”很明顯的笑意滲透在話語之中,皇帝說,“那朕就聽聽你能吹出個什么曲子。”
“陛下,微臣記得前面就是醉花亭,不如到那里暫歇?”顧念青提議道。
見皇帝沒有反對,就對元圓說道,“還不帶路。”
蹲在樹叢里的郁禾很想問顧念青他這是唱的哪一出,肯替元圓求情,之后的合奏就沒有必要。再說了,他不是認路嗎,干嘛還讓元圓帶路,她剛才過來的時候都沒注意有個什么亭子。
郁禾悶悶地想著,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也漸漸變小。她又堅持了三五分鐘,確定他們不會折回來后,才放心的坐到地上。
這樣算是逃過一劫了,雖然有點不道德不光彩。
可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老祖宗智慧,是值得信任和付諸實踐的。
她坐在原地,捏了捏酸脹的小腿,后知后覺的感知一陣涼意和痛楚。
撫慰她的是遠處傳來的歌聲。不甚明朗,卻讓郁禾怔愣。
幾秒后,她竟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往聲源處前進。她找了一處相對隱蔽的地方,靜下心來聽。
這是一片清歡世界。葉子顫抖的聲音轉化為清脆婉轉的音調,如沐浴著晨光啼鳴的鳥雀,聽者心曠神怡之際,又轉為悠悠揚揚的靜謐午后,暖人的陽光緩緩流淌在眼前。身心疲憊的心靈,在澄澈的光影之中得到洗滌。
懂得之后,每一個音符都是演奏者的表白。
如此純粹的音樂,卻是出于玩弄政治的人,人的多面性真是難以理解。
大概是換成元圓在吹葉配樂了。
“……喜之顏兮,求以名。慕之心兮,贈與歌……”隱隱約約傳入耳中的唱詞是古言,應該是首情歌。本是纏綿直至的情歌被顧念青唱的多了些灑脫,少了點曖昧。
郁禾無法自抑地想起將自己送到這個世界的男子。
他學過音樂,是黑白分明的鋼琴。當她提及音樂對他姐姐的病情有所幫助后,每日他都會來療養院給他的姐姐彈琴。從肖邦到李斯特,從中國風到古典樂,是那么全身心的投入。療養院里的許多人都是他的粉絲,郁禾得了清閑也會去聽一曲。也是這般遠遠地觀望,看著他挺拔的脊梁隨著音符而跳舞,對郁禾來說是件值得享受的事情。
有人說,學音樂的孩子不會學壞。但就是這個懂得音樂的男子,親手扼殺一條生命。可見世間之事決不可妄加武斷,總會有那么多的意外打破人們習以為常的思維。
不過,她不恨,一點也不。
事情無法重來,她所要做的只是遺忘和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
歌聲依舊在進行著,飄蕩在半透明的空中,落在飛檐上,停在臺階間。
郁禾走到陽光下,深深呼吸。柔軟的腹腔充盈著滿滿的溫暖,她閉著眼睛,卻看見晶瑩的亮光如潮水般涌入自己的眼底。生命如此美好,有新生的機會就好盡全力去把握。
前提是,她能逃出皇宮。
所以,沒有了元圓的指引,郁禾也必須自己接著完成探路的任務。她細細打量著周圍,卻誤打誤撞進入了一座宮殿。
紫色為主色調的大殿,空空蕩蕩地場地,容納下百人應該不成問題。威儀的匾額上是龍飛鳳舞的金色草書。郁禾研究了幾秒鐘,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以至于郁禾不知道這個地方是用來做什么的,她只得繞過大殿,往內殿走。
內殿的面積小了一大半,一幅巨大的精致的人物畫掛著墻的正中央,上面畫著一個女子,郁禾沒有見過。約莫有三米高,用金色的綢布裝裱起來,看得出主人非常愛惜這幅畫。畫下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放置左右。
郁禾上前仔細探看,棋盤刻在桌子上,有黑白棋子零星地擱置其上,也不知是忘了收拾還是刻意為之。不知道是不是圍棋,她微微偏側著腦袋,望著棋盤上的棋子,腦子里飛快地搜索著有關圍棋的信息。
難道是機關?
思而不得的郁禾突然來了興致,她一直對古代的機關有濃厚的興趣。自從花了兩個星期才把孔明鎖解開的她,自此遇到機關類的東西,郁禾都會相當的留心。
可是把桌上的每一個棋子都挪動了一遍后,沒有絲毫的變化。郁禾有些失望,將棋子扔到棋盒之中。未中,圓潤的棋子落在光滑潔凈的地面上,鈴鐺作響。
她上前彎腰拾起落在桌腳的黑色棋子,抬頭間,無意發覺這張桌子的桌腿和自己往常見過的不同。郁禾伸手撫上,剛想細細區分,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郁禾急忙起身,躲到拐角處。
“皇后娘娘不會走丟了吧。”
她聽到元圓擔憂的聲音,松了口氣,緩緩地從暗處走了出來。
“我在這里。”郁禾拍了拍元圓的肩膀,輕輕說道。
元圓轉身看著郁禾,有些腳軟地歪了歪身子,再開口已經帶著隱隱地哽咽,“娘娘嚇死奴婢了。”
看她小臉慘白,這次經歷沒嚇走七魂六魄就已經是萬幸的。
郁禾安慰的撫了撫她的背,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元圓搖頭,“多虧了丞相替奴婢求情,否則奴婢肯定要受罰的。娘娘沒看見陛下一聽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臉色都變了。”
“我知道。”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但那沉默就已經說明了許多。這個皇帝對皇后的感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復雜。
“娘娘,明日就是七夕節了,陛下每年都會借此機會特赦一些犯人。到時候趁著陛下高興,娘娘去求陛下開恩饒了皇后娘娘吧。”元圓一口氣說了長長的一大段。
“我自有分寸,先回去吧。”今天的探險到此為止,下次繼續,希望運氣不要和今日一樣的差。
元圓順從的走到她的前方,走到一半,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對她說,“娘娘,這是陛下賞給奴婢的糕點,娘娘沒用午膳,一定餓了吧。”
說著,從懷中掏出用手巾小心包扎的糕點,展開,遞給郁禾。
“娘娘不吃嗎?”她疑惑的問道,皇后對食物一向不挑,難道沒有食欲?她看著完好無損的糕點,又看看沒有反應的皇后,一時不知所措。
“以后這樣的事情一定還會有。”
皇后娘娘終于開口了,可元圓沒聽懂她所說的涵義。
“元圓,我告訴你,為了自保,我會讓你處于危難之中。你得記住,跟著我,你的腦袋隨時會搬家。”郁禾甩下這話,自顧自的往惜風宮的方向走去。
她既然這樣說了,也一定會這樣做。
為了自己,甚至不惜犧牲他人。
畢竟,之前的教訓太深刻了,她曾經不也是這樣竭盡全力為了那人的姐姐,可是結果呢,她又獲得了什么。
這一世,她不會再這樣犯錯,她也沒有精力再去為另一個人去謀劃安排。
所以她直截了當的對元圓說明最壞的結果,讓元圓自己選擇。
只有兩種結果,要么元圓退縮離開,要么就成為她的人為她所用。
有時候,太明白人心,是件極其痛苦的事,郁禾寧愿不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