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宮前黑壓壓地跪著一片人海,郁禾從來不知道她的宮中有那么多人。應該是允帝的人吧,她可是只認識元圓一個人。
郁禾沒有清理掉自己衣服上的泥土和草葉,暗暗吸了口氣,慢慢吐出。腹式呼吸可以減肥,也可以減壓。
“陛下。”郁禾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允帝的神色納入眼簾。
“禾兒這是從何處回來,可真是讓朕好找。”季炎允說得和風細雨。
“郁禾調制了一些潤膚的花泥,讓元圓幫忙實驗。本是想趁著空隙再去弄些花草回來,哪知陽光不錯,郁禾就睡著了。”郁禾有條不紊地解釋,笑著:“陛下召喚的匆忙,郁禾都忘了禮儀。”說著,將沾于衣料之上的枯草屑輕輕拍落。
她決不能慌了陣腳,說辭要含糊,動作要自然。哪怕她心虛,哪怕對手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她也不能有一絲慌張。
嗯,做人要淡定。
“原來是禾兒睡忘記了,是朕小題大做了。”他像是聽信了郁禾的話,自嘲了一下,“下次記得帶上人,別讓主子在外面睡著奴才在屋內睡。”
又是一聲“撲通”,身后的元圓小小的軀體因驚恐而忍不住發抖,“奴婢知錯了,求陛下開恩。”
看樣子,是元圓敷面膜的時候睡著了,連允帝進來都不知道,她記得自己并沒有安排元圓做太多的事情啊,怎么會睡眠不足呢?郁禾想的時候,完全忽略自己是沒有午睡習慣的人。
“求陛下饒了元圓。”郁禾出聲請求道,畢竟是她的緣故元圓才會受到牽連。
“哐當”一響,好好擺放在允帝身旁琉璃彩繪瓶碎了一地。
剎那間,整個景寧宮里人人自危。
他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還是說他暫時性的進入更年期。
“郁禾知錯了。”他想要個面子,郁禾給他。
“傳膳。”允帝慢悠悠地吐了兩個字,讓在場的人如釋重負。起身的起身,上菜的上菜,也都各自忙碌起來。
允帝雷聲大雨點小是怎么回事,郁禾來不及想清楚,說了一下午的話,嗓子都要冒煙了,她也就安安靜靜地陪著季炎允吃飯。今日的玉米百合湯味道不錯,她稱贊了廚子,還主動為季炎允盛了一碗。
飯吃到一半,允帝斂了之前的暗怒,面色安靜無痕,“禾兒是在宮中待厭了吧。”不等郁禾說話,繼而說道:“之前你身子弱,性子也喜靜,有時看書就是一日。許是夕神佑護,你身體漸佳,性子也活潑了幾分,朕偶爾不習慣但還是很欣慰。”
郁禾來到這世上,還真沒有刻意的去模仿前主的習性,她也沒有藍本可瞧。大致也是想著前主是個知書達理的傳統皇家公主,她也就在待人處事上收斂了自己的脾氣。她還真應該感謝自己曾經裝作夕神附體的鬧劇,讓她之后奇特的行為有了讓人無話可說的理由。
“郁禾這些日子有慈兒相伴,并不覺得無聊。”郁禾清清淺淺的微笑,“可陛下問道,郁禾也不隱藏,郁禾想出宮。”
允帝望向她的眼神沒有溫度,“出宮?”
“是的。”她也停下吃食,“運城一事讓郁禾深有感觸,郁禾有夕神所賜予的才智,卻只能終日受恩于陛下,每日錦衣玉食卻不能為陛下分憂解難。”
他的眼神,因郁禾的話又有了溫度,他的禾兒長大了,不再是他羽翼下的天真無知的小女孩兒。
“禾兒的話,朕會考慮看看。”
這般的允帝,郁禾在心中重重肯定,允帝果然很寵郁禾。
這樣的想法很快得到了證實,因為季炎允同意她出宮,她也直徑忽略掉要和他一起出宮的小缺憾。
季炎允說他們要去靖城轉轉,也算是他考察一下當地的民生。皇宮雖在靖城,可與百姓的生活截然不同,郁禾自是興致勃勃。出了皇宮,卻瞧見顧念青帶著兩個侍衛在等他們。
三人安靜地坐入馬車。
“顧丞相也要一同前往?”郁禾有點不高興了。
允帝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五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禾兒見到自己的老師不開心嗎?”
“沒什么,就是覺得顧丞相比之前丑了一些。”有季炎允在場,她也就肆無忌憚地調侃。
顧念青倒是毫不在乎地一笑而過,允帝卻幫他反駁:“念青雖相貌平平,卻是難得一見的人才,禾兒看人可不要只看外表。”
季炎允你看人才只看表現呢,等顧念青這只披著羊皮的狼把你的皇位搶到手,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她小小的腹議一下,說道:“郁禾知道了,顧丞相大人不記小人過,莫將郁禾的話放在心上。”
“微臣自知長相平凡,皇后娘娘快人快語,不知比那些在背后議論的人強多少倍。”這種場面下的交鋒,郁禾的戰斗指數機會為零,她卸甲繳槍地不再說話。
“念青的父親倒是一表人才,年輕時堪稱東榆第一美男子。”允帝因他們的話反倒打開了話匣子,“朕見了也是自愧不如啊。”
認識顧念青那么久,郁禾還以為這人和孫大圣一樣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想到他也有父親,還有個美男子之稱的父親。
“可惜天妒英才,否則有時間朕還能和他下下棋,他的棋藝可是一流。”
允帝感傷的話在郁禾耳邊縈繞,一些被郁禾忽略的東西因允帝的話一點一點串成能夠辨別的輪廓。
心下一動,問道:“顧丞相年方幾何?”
不解,顧念青仍恭恭敬敬地看著她,想知道郁禾要問什么。
“禾兒可是要給念青做媒?”季炎允勾起唇角。
“郁禾正是這個意思。”郁禾點頭,懶懶笑著,“慈兒年紀雖小,但聰慧可人,顧丞相……”
話說一半,被顧念青生生打斷:“不勞皇后娘娘費心,念青已有心上人,到時候還請皇后娘娘給微臣薄面來喝杯喜酒。”
念青已有心上人。
明明是挑釁他,反倒被殺個回馬槍。
見氣氛有些僵硬,允帝拍了拍郁禾的腦袋,“朕就知道這世間無人能說動念青,禾兒也不要為了此事掃興。”
暫時撇去那句話給郁禾帶來的陰云,郁禾的心思全都系在季炎允和顧念青兩人關系上了。允帝對顧念青的態度非常曖昧,這種曖昧讓郁禾有點浮想聯翩。可是,允帝的年紀倒是夠得上當顧念青的父親,郁禾瞬時被自己的念頭所驚嚇。
郁禾若有若無的瞧瞧眼底已有零星冷意的顧念青,瞧瞧悠閑自在喝茶的允帝,又陷入了新的疑問中。如果,顧念青是季炎允的兒子,那么顧念青為什么要謀朝篡位呢?
結合以往的經驗,參考無數古裝戲碼,郁禾暗自總結了幾點,準備在之后的時間里一一考證。
下馬車時,郁禾這才發現已是暮靄沉沉楚天闊,帝都的城區被夕陽裝扮上了一件霞衣。熱鬧非凡的街市,讓郁禾一掃之前的糾結與不快。
從地圖上來看,靖城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城市,以皇宮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他們正在靖城著名的夕神之殿的腳下,拾級而上,漢白玉桿,倒與郁禾之前去過的中山陵有異曲同工之妙。十幾分鐘后,郁禾他們到達正殿,殿內燈火通明,華美絲毫不遜于皇宮。夕神的塑身置于殿內正中央,塑像惟妙惟肖,由燈火映著的臉龐仿若真人。
郁禾驚得說不出話來,這種震驚,來自于敬畏,人對神的敬畏。建造殿宇時,拜見夕神時,這里的百姓該是懷著多么崇拜的心祈求幸福與平安。
半晌,郁禾從震驚中醒來,沖允帝說:“我想拜拜夕神。”
生前她信自己,信數據,信科學,就是不信神。然而自己的經歷,卻讓郁禾不由得相信廣袤的宇宙之中有她不知曉的力量,這種力量也許是神的一種。
允帝每年都會來此祭拜,侍奉夕神的人多多少少見過龍顏,此刻都有分寸的默守允帝的微服私訪。季炎允也不擺架子,站立拜過夕神塑像后,便與夕殿的主事者攀談起來。
因此,跪在郁禾身旁的是顧念青。雖說有允帝在場,可顧念青也不管自己的行為有沒有逾矩。
郁禾只是想要感激神明保佑自己至今為止的平安,準備起身時,卻被顧念青不動聲色的拉住。
僅是瞪了他一眼,以示讓顧念青不要太過分。她的不安,來自于腦海里蹦出的一個詞。
她很快的搖頭否定。
她是不喜歡季炎允,可好歹這人是她的名義上的丈夫。當著正主的面,他顧念青究竟想做什么也是沒理由的。郁禾想著,又急促地低低地讓他放手。
身旁的信男善女起身、跪拜。
殿內的香火香燭幽長、繚繞。
然而,顧念青并不看她。她的右手被他緊緊地十指交合地握著,然后朝夕神的塑身鄭重一拜。
好像,最近的顧念青總會做些讓自己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他那張被自己戲稱有些丑的臉變得模糊。僅是跪著仍然高出自己一個頭的身高的顧念青,今日穿了一件青色軟絲輕袍,臂膀之上繡著竹葉,更添幾分儒雅文生的氣質。郁禾似乎才意識到,他在他人面前都是以溫文儒雅的形象出現的。
郁禾任由他握著,順從地低眉,思緒卻想著他們之間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他是在告訴她,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嗎?
不,那個答案讓郁禾說不出口,也不敢說。
“禾兒還沒好嗎?”季炎允沉穩地聲音猛然在自己耳邊響起。
郁禾驀然起身,眼前暈眩得一時間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