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過安后，在太后宮中陪著太后用過早膳，又話了會兒家常，方才同張太華一起向太后告辭回了芙蓉苑。

一路行來，不少宮女太監行禮問好，然而，心中想著事情，也未曾顧得一一應答他們。

今日清晨，張太華的神色明顯是有事相瞞的。只是，她的性情到底如何，卻是我至今都還沒有辦法真正完全看透徹的。

在我的面前，她的慌張和緊張不安都表現得太過明顯。我無法得知，她如此做到底是何種的意圖，也無法得知她的目的究竟是指向哪里。若說她剛剛入宮，還只不過是一個未曾經歷過任何世事的小丫頭，那么她今日要去宮墻下干什么，又或者只是想要探聽一下芙蓉苑的底細？若說她今早的表現帶著幾分刻意，只是故意做給我看的，那么對她來說，這么做的意圖又是什么？難道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又怎么能夠確定我一定會因為好奇心的驅使而不管不顧自身的安危去一探究竟呢？......

所有的問題仿若一團亂麻一般縈繞在心頭，久久的不見散去。心中越發的煩躁，向前邁進的步子也不由得漸漸加快了幾分，只想快些回到芙蓉苑，畢竟即便也不能確認那里是十分的安全，卻是唯一可以讓我稍微將自己緊繃的神經放松一些的地方。

當初為求報恩，情非得已方才入了后宮。本一心只想著不引起孟昶的注意，獨善其身，卻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竟用那樣溫潤的笑容和滿心滿眼的寵溺將我牢牢的套緊在他的身邊，而不再愿意離他遠去。如今，這一切已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卻依舊清晰的仿若昨日才剛剛發生那般歷歷在目。也許，終我一生，第一次相見時他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的流暢和云淡風輕的模樣都再難從我的記憶中消除了吧？

阿贊，若是我無法再在這皇宮中生存下去，若是我再也無法因為愛你而去承受所有的陰謀算計，若是......你可會恨我？可會怨我？

哈！在想什么呢？！如今腹中的孩子都已經四個月了，我還要如何再離開他的身邊，丟下他獨自一人來承擔一切而去尋求自己想要的自由？我如今開始動搖的心，又怎么可能真的因為自己的自由，而置自己的孩子的生命安危于不顧？

看來，果真是這幾日無事可做，人太閑了，都有時間胡思亂想了！

“微臣給貴妃娘娘請安！”腳步微微一頓，大腦卻是還停留在剛剛的思緒上，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回不過神來。正想如先前那般微微點頭，回一個“起”字，眼角卻猛然掃到一抹熟悉的影像。

一字頓在嘴邊，微微低垂眼眸，看了一眼身側跪著的身影，他低垂著頭，一副謙恭的模樣，看不清楚樣貌。身上暗紅色的鎧甲卻在告訴我，有男子進入了后宮。亦或者，只是一名普通的侍衛。

自嘲笑笑，對于自己心底突如其來冒出的想法有些無奈。

怎么突然想到他了？他是李廷珪麾下的大將，此時此刻，應當是在戰場上，又怎么可能那般碰巧的又出現在宮中？！

未曾細想，只點了點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便只習慣性的說了一句：“起吧！”

然而，腳步不過剛剛抬起幾步，那聲音卻又從身后傳來：“娘娘！”

這一次倒是真真切切的將那道聲音聽了個清清楚楚，絲毫不漏。聲音中不卑不亢的語氣，還有那讓人為之迷醉的嗓音，再清楚不過的告訴我這個人是......布祁睿！

未及想此刻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便猛地轉過身看向他，心中有些疑惑他怎么會突然變得如此冒失？先前，他都是那般的謹言慎行，多余的話語從來不多說一字。以我的猜測，不管見到誰，遇到現在這種情況，他定然會如同那些個宮女太監一樣，靜等著主子說一句“起吧”，便安靜的起身離開這是非之地的。

而現在，他卻依然站立在那里，仿若一堵堅實的圍墻安然的矗立著。一如那日在涼亭中和在芙蓉苑中的情形一般，背脊挺拔，不卑不亢，仿若這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得他皺一下眉頭，也終不會有任何的事情可以讓他高挺的背脊稍稍彎曲半分，即便是屈身，他的形象也依舊是仿若蒼松的。

太陽漸漸的向著正空中移動著，然而光線并不十分的強烈，向人們昭示著一年中最為炎熱的時候已然過去，秋日的腳步正在馬不停歇的靠近著。

陽光斜斜的照射到地面上，留下一個個矮小的影子，看上去竟是讓人感覺有些滑稽。我看看布祁睿的影子，再看看抱拳躬身的他，卻覺得那影子一如他一般無論別人想要如何的打壓都終究無法得償所愿。

“不知將軍喚本宮有何事？”我向他福了福身子，表示著對于他的尊敬。心中有些疑惑于他今日的莽撞，卻還是盡量保持著清淡的模樣，用一個貴妃應有的儀態來將自己的好奇心掩飾下去。不管是否有藏過他的眼睛，我的心中卻是已經開始有些掩耳盜鈴之感了。

“微臣只是想要提醒娘娘一句，娘娘如今有了身孕，一切當以孩子為先，萬事小心才好！”他自始至終都未曾抬頭，聲音一如往日我所聽到的那般不帶絲毫的情緒，話剛說完，還不待我反應，他便又是一個躬身，說道，“微臣告退！”說著，也不等我說什么，便徑自奪步而去。

他怎么突然說這些？后宮中的事情，何時需要一個朝堂上的將軍來插手處理？可是，他這話卻也說的無可厚非，表面聽來，也不過是因為擔憂皇帝的子嗣，說兩句問候的話語而已?？墒?，我卻覺得他的話中還有著別的意思。不過是礙于宮中魚龍混雜，耳目遍布，而不能多說罷了！

可是，他這話里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眼睛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的無法回神。腦海中只不停的思索著他這句話中潛藏著的意思。

一切以孩子為先？萬事小心？

莫不是又有什么陰謀在對準著我腹中的孩子？一月之間，她們無所不用其極的用遍了各種手段都未曾得手，今日她們又想使什么花招來害我們母子？！

回到芙蓉苑時，已過了正午。孟昶正坐在火爐前的軟榻上批閱著奏折。他的眉頭一會兒緊緊的皺起，一會兒又舒展開來，一會兒笑得仿若一個得了寶貝的孩子，一會兒又隱忍著暴怒......面上神色的多變，都幾乎快要比得上變臉了！

看到他，先前腦海中所有的糾結都一下子被扔到了腦后，腳步也不由得快了幾分，走到他的身旁坐下，伸手環上他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背脊上，享受著他背脊的寬闊和安全。

“怎么這會兒才回來？！”他放下筆，轉身將我環在懷中，眉頭緊皺著看著我。

想來，他一定是十分的擔心的吧？我有著身孕，卻又遲遲不見回來，他的心定然受著十分的煎熬。卻因著國事繁忙，而不得不坐在這里等著。

這是他第一次將奏折搬到芙蓉苑中來。原來，第一個孩子的失去，不止對我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對他來說，只怕也將是一個永遠難以磨滅的傷痛了吧？

微微一笑，將身子又往他的身上靠近了幾分：“早上出門的時候，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請安的時候便遲了些，也便索性在母后宮中用了早膳才回來。母后盡是不停的往我的碗里撿些好吃的，你看，我的肚子都已經被母后喂得圓圓的了！若不是我說芙蓉苑中還準備著吃的，只怕母后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我回來了！”我說著揉了揉肚子，以示我真的很撐，“所以，回來的路上也便沒有急著，恰好太陽出來了，便全當了曬曬太陽，散散步。只是，未曾想，你今日下朝如此早?！?

起身看著他，不由得伸手撫上他的面龐，他的下巴又尖了些，想來定然是這幾日國事繁重，再加上前線的戰事不斷：“怎么樣？你吃過早膳了嗎？要不要小廚房弄些你愛吃的菜式來？昨日的那道螞蟻上樹可是足足饞了我一整日了呢！”

他伸手捏捏我的鼻子，寵溺的一笑，眼底卻滿是疲憊之色：“你剛剛還說在母后那兒吃得撐了呢！現在怎么又嘴饞起來了？”

我微微一愣，朝著他吐了吐舌頭，眼睛快速的轉動一圈，說道：“是?。∧负竽莾嚎墒怯胁簧俚暮脰|西呢！但是，我不是也說了我走路走了很長時間嗎？人家是孕婦，可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呢，現在又開始餓了，不行嗎？！”

“有你這么個無賴貪嘴的娘親，真不知道皇兒生下來會是什么樣子？！”他好笑的看著我的模樣，眼中的寵溺濃郁的幾乎要將我淹沒。我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往日無論他如何的看我，我都可以坦然面對，但是仿若自從懷孕后，卻反而平白生出了許多少女的羞澀情懷來。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皇兒？！萬一是個小公主呢？！”我不依他，有些故意找茬的瞪視回他。

我知道在后宮中生子和生女之間的區別簡直可以用“云泥”二字來形容。生子，便意味著母憑子貴，后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若是生女，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但卻是最值得慶幸的，因為，她只需要在后宮中安然的呆過十幾個年頭，便可以遠離這里的紛擾，過她平安快樂的生活，而不必再摻雜進后宮的紛爭中，永無止盡的將生命浪費在人與人的爭斗上而錯過人生的美好。

所以，相比來說，我更愿意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兒，是個小公主。得父母疼寵十余年，嫁人之后，又可得夫君捧在手心中間疼愛一世，如此她的人生方才能夠安然自在的做自己，而不必如我這般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小步的行差踏錯，在后宮中掙扎沉浮多年，心中也早已失了原本的那份純真而漸漸的變得手段狠辣了起來。

“小公主更好！像她的娘親，聰明伶俐又討人喜歡！”他說著緊緊的將我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似乎是想要將我的骨骼揉碎，然后將我的整個人都嵌進他的身體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