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將軍的頭生得極小，與身體不成比例，眼睛瞪得溜圓，縮了縮脖子，借以掩飾口水下咽，口中囁嚅：“文兒……地上的凡人衣服……從哪兒來的？”

“管他呢，一個凡人怕他干什么。還不下來？”妖艷女子手捂胸口，目光挑逗著他。

玄將軍扭頭望了一眼洞口，狠了狠心，一頭扎進池子里，半晌冒出頭，貼著妖艷女子的耳邊私語幾句，卻不知說了什么。

“討厭！你這個王八蛋，還不進來……”兩人摟抱在一起，攪得池水泛著漩渦，冒起騰騰熱氣。

◇

潭下，王子喬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尋思大約過去了一個時辰，魚妖可能已離開，得上去換口氣，身子悄然浮出水面，忽然水中傳來一陣波動，是從洞穴內傳過來，神識延伸過去，察覺池子里的兩人纏在一處，不停地扭動，弄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王子喬頓時明白正在發生著什么，換了一口氣，又悄無聲息地下沉，心里暗自慶幸：幸虧兩人正在激戰，否則，極有可能被他們發現。

再次浮上來的時候，天色發著朦朧的亮光，阿呆也跟著露出水面。王子喬松開一直攥在手里的石塤。

“蠢小子，可以回去了，他們早就走了。”

聽小前輩這么說，他本想潛回洞里，想到那里不久前曾有場激戰，稍一遲疑，還是爬上了岸，阿呆跟在他身后也爬了上來。

還沒到洞口，就聽一陣怪笑：“呵咯呵咯……小子，是不是想你那丫頭了？”

“小前輩，你再為老不尊、老不正經，我就把石塤丟下水潭，看你能不能爬上來！”王子喬嘴上這么說，臉上卻不禁一熱。

“你敢！老夫的‘千劫變’、‘逍遙游’豈是浪得虛名？想當年，老夫眨眨眼睛，就能驚天動地……哎喲，你小子竟敢對老夫不敬？”

走進洞中，王子喬將石塤扔到草鋪上，石塤骨碌碌滾了幾圈才停下，小螞蟻從孔中爬出來，大聲叫嚷。

王子喬并不理他，轉頭問道：“阿呆，你在潭下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上面的聲音？”見他搖晃著脖子，又道，“我聽到魚妖‘玄將軍’、‘玄哥哥’亂喊一通，先還以為來了不少人，后來才知道是同一個人，那個玄將軍你認不認得？”

阿呆直著脖子，落下幾滴淚水。

過了片刻，小螞蟻的聲音：“蠢小子，只會惹人不快！你可聽說天下有一種龜，叫旋龜？……量你也沒聽過，旋龜又叫玄龜，是一種異獸。”

玄龜？王子喬暗自驚訝，他對這名字并不陌生，古書《山海圖經》上有這樣記載：“杻陽之山，怪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憲翼之水。其中多玄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描繪玄龜形狀像普通烏龜卻長著鳥一樣的頭、蛇一樣的尾巴，叫聲像劈木頭所發出的響聲。

小螞蟻接著道：“剛才呆子說了，那個什么玄將軍就是他的表弟，沒想到會和魚妖勾搭在一起。當初呆子十分信任他，讓他擔任水宮總管……小子，你現在知道了吧，比你不幸的人多得是，呆子不僅失去了巢湖之主的寶座，眾叛親離，還損失了近千年的道行！你說，你那點破事算得了什么？你要真是他的朋友，就盡快悟出‘通天八式’，幫他奪回寶座！”

見阿呆望著自己，王子喬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脊背：“阿呆，我不僅要幫你報仇雪恨，還要幫你恢復法力！”

“小子，少吹牛吧！伸那么長是要跟呆子比長短？還不穿上衣服！”

“老不正經。”王子喬嘀咕一聲，拿過長衫，屁股上像被錐子扎了一下，痛得“嗷嗷”大叫，捂著痛處一陣蹦跳，惹得阿呆咧開嘴巴沖他傻笑。

吃了些水果，王子喬和小螞蟻商定，既然一時出不去，而潭底能夠增進真力，索性就在島上藏些日子，待魚妖放松警惕，同時“通天八式”有所小成，再決定去向。不過得提防金鯉再次尋來，所幸小螞蟻能提前感知，這樣就會降低風險。

商量妥當后，王子喬繼續去潭底參悟。這次比昨天潛得更深，水溫也越高，而且身子被水擠壓著，甚至都能聽到骨骼發出的“啪啪”聲。他知道這對修煉有益，咬牙堅持，同時內察之下，發現丹田里的靈液更加濃郁，隱隱有凝固之勢。

浮出水面已是中午，回到洞內穿好衣服，對著石壁上的四行字，細細琢磨，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有些困倦，于是拿出石塤“嗚嗚”吹了起來。

忽聽一聲喝罵：“蠢小子！老夫和阿呆昨晚一夜沒睡，正想睡會被你吵醒了，你能不能滾到外面吹去？”

王子喬訕訕地站起來，走出洞口，抬頭只見滿山的蔥翠，尋思何不去坡上坐會，既能欣賞景色，也能放松心境，說不定對參悟“通天八式”也有好處。

信步走到半山腰，今天的陽光不似昨天那么酷熱，眼前就是水天一色的巢湖，看不到巢國所在的位置，也不知何時才能脫身……收回神思，坐在草地上，閉起眼睛吹響石塤。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翔于天際，何故彷徨？棲于梧桐，看盡風霜；心中篤篤，去路漫長……”一曲吹罷，想到只怕今生都再難和羽衣琴瑟合奏，不知她現在怎么樣了？過得可好？

心境一陣浮動，又想到焦大叔搖櫓高歌，“一舟任逍遙，我行天地間。莫羨神仙好，神仙也孤單。天涯有倦客，胸懷江與山。芳草接云際，雪盡千里遠……”更覺得心煩意亂，看來焦大叔說得不錯，倘若沒有執著的信念，修仙還不如做個凡人來得逍遙自在。

嘆了一聲，重新吹起鳳凰和鳴曲，在低緩的樂曲中，拋開雜念，回想起夢中所見的那兩只鳳凰，不停在頭上振翅飛舞，心境很快歸于平靜。

“請問先生可是神仙？”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王子喬心里一凜，自己剛才沉浸在樂曲之中，竟連有人靠近都不知道，轉念更覺得驚訝，這里怎么還有外人？一邊收斂心神，凝神戒備，一邊故作鎮定，頭也不抬地答道：“姑娘是何人？”

“我在尋找父親，沒想到在這里遇到神仙，還請指點迷津。”女子口齒伶俐。

王子喬心情稍定，將石塤裝入口袋，緩緩站起身，只見一丈外站著位紅衣女子，明眸皓齒，秀靨朱唇，年齡與羽衣相仿，二十左右，卻是柳眉微蹙，帶著幾分愁容。

“姑娘的父親住在這座島上？”王子喬見她獨自一人，心生警惕，唯恐她是魚妖所變。

紅衣臉上一紅，似乎未料到神仙生得這么年輕俊美，低下頭，不敢與他直視，口中應道：“不是，我也不知道父親去了哪兒，他已經兩天沒有回家，聽人說前天有龍吸水，我放心不下，才找到這里。”

王子喬心里一動，問道：“姑娘的父親可是姓焦，以船渡為生？”

“是呀是呀，真是遇到神仙了！”紅衣女子舒展眉頭，兩眼綻放出光彩，露出興奮的神情。

“姑娘的名字可叫萍兒？”王子喬生出不祥之感，這都過了兩天，焦大叔還沒有回家，恐怕不幸遇難。

紅衣女子聽他報出自己的名字，驚訝得嘴巴張成圓形，半天都合不攏。

“姑娘，巢國離這里有多遠？”

“我也不知道有多遠，一早我就劃著小船出來，直到望見這座小島才靠過來，又聽到神仙的樂聲，才敢上來。”紅衣女子茫然地搖搖頭。

王子喬聽焦大叔說過女兒不僅生得漂亮，還心靈手巧，見眼前姑娘目光清澈，看來焦大叔倒沒有吹牛。頓了頓，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只略去了阿呆和小螞蟻。

焦萍兒怔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突然尖叫一聲“爹爹”，轉身向湖邊跑去。

王子喬見她腳步踉踉蹌蹌，擔心會發生意外，忙追上去，安慰道：“姑娘，焦大叔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這湖上非常兇險，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你能漂到島上，我爹水性好，肯定不會有事的！”

焦萍兒彎腰解開系在石頭的纜繩，跳上獨木船，抄起雙槳，忽又想到什么，回頭問道：“多謝先生指點，你一個人流落到這里，打算怎么離開？”

王子喬苦笑幾聲，正要回答，一眼瞥見前方水面驟然掀起巨浪，浪越升越高，瞬間就達到十多丈高，頓時臉色煞白，大吼一聲：“危險！快趴下！”

話音剛落，巨浪翻滾聲勢驚人，很快到了跟前。焦萍兒聽到背后聲響，回頭望去，頓時嚇得手足無措。

王子喬第一反應又是龍吸水！必須拉住焦萍兒，否則卷到水里，絕難幸免！頭腦急轉之下，已是一個箭步跳上小船，將她拖了下來。

巨浪劈頭蓋臉地轟然砸下，王子喬顧不得多想，用身體緊緊護住焦萍兒，兩人同時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