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夜闌人靜。
室內(nèi)一片漆黑,靜悄悄的,不知是什么時辰。
我搖了搖頭,依稀記得自己醉酒,然后莫名其妙又夢到了那個男子,再然后便睡著了。
我拉了拉被角,微涼的綢面上精細的繡腳有種真實的觸感,我愣在了榻上——
一抹黑色的人影微弓著脊背盤腿坐在花榻的另一邊,沒有光線,我只能從他的身姿上分辨出他是一名男子。
黑暗中他單手撐腮,額發(fā)有些散亂,略微頷首,并未被我醒來的響動吸引注意,大約是在睡夢中。
我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起來,轉(zhuǎn)了幾圈仍然沒有得到答案。
我輕手輕腳地湊近了他,適應(yīng)了昏暗的雙眼摸索出他臉部的輪廓,即使雙眼微闔,我依然不會記錯。他在我這兩日的夢里頻頻出現(xiàn)。
我單手推開一扇茜紗窗,寒風撲面,屋外的雪已經(jīng)積了厚厚一層。我冷得縮了縮脖子,皮膚上激起了雞皮疙瘩。
周圍稍稍亮了些許,一陣寒風吹過,冷得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試著擰了一把胳膊,不疼,不甘地加重力度又擰了一把,這回竟連掐上去的力道都感受不到。
我確定了,我還在夢中。
我正這樣想著,對面的男子卻醒了,黑暗中一雙眼睛充滿神采,如同晶亮的寶石。他懶懶開口,聲線里帶著特別的鼻音:“醒了?”
我奇怪:“應(yīng)該我這樣問你才對。”打量了他幾眼,又說:“你怎么這么陰魂不散啊,我做什么夢都有你,你這臉我都快膩煩了……等……等等……喂!”
話未說完,他忽然身子前傾,向我壓來,一張逐漸放大的俊臉離我越來越近,我被嚇得頓時結(jié)巴起來,臉頰如同被燒著了似的,騰地冒起了白煙。
我眼睛有鬼似的沒有方向地東張西望,心里暗罵: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我的思想已經(jīng)齷齪到了這個地步?我這一顆看似枯竭的尼姑心難道藏著的盡是如詩般的懷春之事?
阿彌陀佛,我此刻多么地欲哭無淚。
我頭暈?zāi)X漲地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停留在額頭上空。雖說是做夢,我竟聽得加速的砰砰心跳就快迸出胸腔。我一狠心又掐了自己一把。
我急了:“怎么還是不疼啊!”慌得對著胳膊再擰一把,臉燙得幾欲燒著,絕望地自言自語:“我想醒過來啊……”
他皺眉望著我,緩緩開口:“你掐得是我的胳膊。”
我連忙住手,確認掐得原來是他的胳膊后,屁股不易察覺地往后挪了挪,賠笑道:“天黑,看不清……看不清,兄臺莫見怪啊,嘿嘿……”
他沒有說話,夜深看不清他的表情。
見與稍稍他拉開了點距離,我又穩(wěn)定了心神說道:“不過都是一場夢,你是從我夢里躥出來的,我掐你一把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也不疼。”
他偏頭思考,說:“不痛嗎?”伸出一只手揪了揪我的右耳,一陣拉扯的輕痛襲來,我登時像只烏龜縮緊了脖子。
他聲音帶著戲謔,說:“現(xiàn)下應(yīng)該知道了罷,你不是在做夢。”
我準確無誤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臉,下手有點狠,疼得我立時飆出了眼淚。
我恍然大悟:“難道不是我做夢……”有些氣憤地看著他,“我走之前你不是還要死不活的嗎,怎么我出去一會兒你就跑不見了?怎么在我睡了一覺醒來后有好端端站在這兒了?難道你是裝病騙我?”
看他現(xiàn)在這樣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根本不像受了傷。我氣鼓鼓地看著他,不愿言語。
半晌,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地說:“那你怎樣才能相信我?”
我眼珠子一轉(zhuǎn),說:“我記得芝芝說,昨日千燈會上有人送了我一份大禮,就在西武門上,你若有本事就帶我去瞧瞧到底是什么,那我就相信你。”
他沉默許久,對我說:“那在下失禮了!”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刷地一黑,耳朵里發(fā)出一陣嗡鳴。有風掠過臉頰,我嚇得緊緊閉上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件披風裹緊了身子,感覺像是被人駕在了一匹馬上,身后傳來熟悉的氣息。
他低頭在我耳邊說道:“扶穩(wěn)了?我們走!”
“喂!”
沒待我坐穩(wěn),他猛地一抽鞭子,座下紫騮一陣驚叫,撒開蹄子從靈犀宮正門帶著我們跑了出去。
我被顛的七葷八素,不停嚷道:“你把我宮里的人怎么了!我被你帶走了他們居然怎么沒有反應(yīng)!你膽子忒大了!”
他低笑著說:“如果你非要這么說,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對。再者你宮里那幫人,我來的時候光明正大,他們不攔我,大約是覺得雪天里還是睡覺更重要罷。”
我氣得身子一個勁地扭來扭去,他的身姿也跟著歪斜。
他收緊手中韁繩,恐嚇道:“不要亂動,不然把你扔下去。”
我立馬安穩(wěn)了些,嘴上仍不饒人:“眼下都已宵禁,我看你騎匹馬能躥哪里去!你的仇家若是尋到了你,我定會遞上刀子讓他多捅兩刀!”
他被我惹笑:“好你個丫頭,居然恩將仇報!駕!”
干冷寂靜的空氣中回蕩著他爽朗的笑聲,得得馬蹄打破皇宮寂靜的雪夜,我的心如同打鼓,七上八下。
行至青霄門時,出乎意料地沒有金吾衛(wèi)攔截,我疑惑問:“你不要說你也把他們買通好了?”
他手握韁繩,帶著我駛出宮門,說:“宮中金吾衛(wèi)在你眼中就這么不濟?”
我說:“自來金吾羽林兩相爭,都說這爭斗能讓雙方斗出些真本事,我可是一點兒也沒瞧出來。”
他饒有興致問:“何以見得?”
我想了想,說:“羽林衛(wèi)明面上是宮禁上衛(wèi),可歷來都是向著宗親的,勾結(jié)著生出不少腐敗;金吾衛(wèi)素來以嚴厲的軍紀著稱,我不甚清楚 ,但聽聞現(xiàn)今的金吾大將軍,竟是宇文家二十出頭的少爺,看來到了這兒也脫不了任人唯親的不良之風。”
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說來,是有幾分道理。”
我們橫穿在長安城空曠的街道上,雪下得小了,積雪濕滑的路面讓馬的腳步緩慢了幾分。
后夜宵禁,城中早已熄燈,四下靜謐無聲。
他忽然在我身后說:“一路上不消停些,眼下就快到了。”
我隨聲舉目望去,西武門遠遠佇立,城門上一整條銀白色明晃晃的東西發(fā)著亮光,好似一條巨龍盤踞于城墻青磚之上。
待抵達了西武門,我先他一步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抬頭觀望宏偉城門,拍手贊嘆:“乖乖,宇文家的手筆忒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