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下面一陣悉嗦,眾僧議論紛紛,這小家伙簡直走了狗屎運,作為吊車尾的存在剎那間就成了未來的住持。不都說我佛慈悲,人人平等嗎?怎么這么好的美事就落不到其他人的頭上呢?
渡能師叔祖清了清喉嚨,打破了堂下的吵鬧,也打破了無良和方丈鄭重對視的平靜。無良不敢亂來,趕緊退了幾步,合掌彎腰,以一種及其恭敬的姿態對著渡元方丈。
“本寺早有斥規,凡出寺下山者,必非我紫陽寺之僧人!”渡能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誠敬躬在自己身前的無良,“所以此次下山,便是還俗!”
還俗?!
“絲”倒吸一口涼氣。敢情哪里是美差,這就是逐出師門啊。還俗啥意思?那就是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再也沒有聯系了,以前你是和尚,要恪守清規;從今往后你吃喝嫖賭無所謂,因為你丫的再也不是和尚!今天你是主人,明天出了門從此便是客!原來佛祖真是公平的,方丈的眼光也真是犀利,怎么看找個不成器的小僧逐出師門,這無良也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
一聽這兩個字,無良低垂的腦袋也抖了三抖,心一驚,趕緊抬頭,一臉不置可否的望向渡能師叔祖,渡能大師閉上眼睛,臉上有些陰沉,卻難得對著無良合掌輕輕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樣子。
臥槽,這到底什么情況?無良真的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自己私自下山是不對,可老祖們費勁把自己抓過來,再親手趕出去?!不帶這么玩的啊,這就好比一屌絲備胎多年,幡然醒悟溜之大吉。沒成想女神千呼萬喚叫過來,給一巴掌再趕走。
無良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轉頭看向一直和藹的渡元方丈。所幸,渡元大師一如既往的豁達,不犯一點漣漪。
“師祖您告訴無良,什么叫還俗?!”無良有點慌,畢竟這里是紫陽寺,這里是一出生便在這里的紫陽寺,這里是他從未離開過得家。無良喉結滾了滾,顫抖的問道。
“還俗便是還俗”方丈輕巧的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邊際的話。
“多久?”
“三年?!?
方丈閉上了眼睛,嘴角卻掛著輕松愜意的微笑,仿佛他不是告訴無良傻小子被逐出了師門,而是泄露天機明天觀音待他成佛。
無良眼神有點發愣,轉身想向眾師伯師兄尋求幫助,只聽眾僧各懷心事卻異口同聲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爺爺的!都是什么人啊?!無良撇撇嘴
渡能大師接著說道,我紫陽寺自甄別師祖開寺以來傳一千三百年,遷三次地,從未下過紫陽山。多年來,離寺下山者凡一十二人。循祖規,一十二人由執寺方丈誦大悲咒、地藏經凈蝕開化,然后記名在冊,于次日八時下山!”
方丈點點頭,輕聲道:“無良,坐?!?
“是,師祖!”
無良立地而坐,雙腿盤膝,掌心上揚自然垂在膝上。無良按渡能大師說的,緊閉雙目,腰桿子挺直,一動不動,可內心卻是止不住的發顫,惶恐,迷茫,困惑一時間翻涌而來。
沒過多久,如同天書一樣的經文細細的鉆進無良的耳朵里,這平日常見的大悲咒,地藏經,法華經從方丈口中念出仿佛剎那間變成了有生命的精靈,圍繞在無良周圍,漸漸地,無良的不安消失了,卻而代之的是如同被秋雨浸潤的安平祥和。
不知過了多久,細細密密的經文,梵語消失了。無良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只感覺異常的舒服。
“無良,起來吧?!倍稍秸砂氩[著雙眼,走上前去,右手撫著無良的后腦勺輕輕拍了三下,意味深長的講到“從今天起,你便不再是我紫陽寺的僧人。但出門在外仍要感念佛祖恩德,積極性善,胸懷兼濟天下之心,救世民于苦難中。要堅忍,要博愛,要慈悲,要感念蒼生,做一個無愧于心的人!另外,此趟出行是方長林先生邀請的,一切聽方施主安排。保護好自己!”
渡元方丈聲音不大,可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無良的心中。這些平時聽得耳朵起繭的話,此刻當要離別之時卻貪婪的感覺太少,太少。
不知怎么的,無良鼻子有點酸,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可無良揉揉鼻子,終究沒有哭出來。當傷感、期待、不舍、迷?;煸谝黄饡r,所有的沖動終究沒有發生。
晚上回到寢房,無良開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蔁o良當了十八年的和尚,收拾來收拾去不過幾件僧衣,可仔細一想出了門之后就不是和尚,帶這僧衣也沒什么用,無良往自己柜子一扔,干脆凈身出戶好了。
因為第二天還有晨練,本來各師兄都要睡了,可今天不知是誰帶頭,所有人都只是隨手拿條被子簡單蓋著,半挺著身,默默注視著無良。平時打鬧玩笑歸平常,真到分離之時還是滿滿的不舍,只是這群將生命賦予青燈古佛的漢子說不出什么離別感傷,只有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表達此刻的不舍與祝福。
無良只是低著頭來回摳著床單,這樣的場面他也有點不好意思。終于最里面的那個身影動了動,不是別人,正是一向對無良嬉皮笑臉責備最為嚴厲的大師兄無情。
無情干練的翻身下床,沒有絲毫拖沓??伤呦驘o良的一步步卻慢的很。本來這個絕佳的機會一定屬于同輩最為優秀的他,可偏偏住持給了廢柴無良,又突然勒令還俗。在巨大的失落和深深的欣喜中,這個年輕的大師兄始終不喜不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面如止水卻滿懷心事。
大師兄走到還沒有上炕的無良身后輕輕拍了拍。
“有事嗎?大師兄”無良轉身,突然無良眼神一暗趕緊改口“額不,無情..師父?”
方丈說過,他已和紫陽寺沒有任何關系。
“還是叫我大師兄吧!”無情嘴角抖了抖,像極了微笑,一向面無表情的無情居然笑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睙o情難得有情,微微扭頭道“雖然覺得你喊我大師兄很吵很討厭,但是我就是你的師兄,你一輩子的師兄!你跑不掉,我也不像改?!?
無情終于笑了,笑的十分的釋然。
“對對對,沒錯,我也永遠是你二師兄!”
“對,我是你…”
“沙師弟!”
“去你的,你才是呢!”
“師兄!”無良有些動容了,緊緊盯著無情,眼角開始泛紅。
“記?。 睙o情重重的拍著無良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說道“不過師祖怎么說,我們永遠是兄弟,紫陽寺永遠是你的家!”
無良認真看著無情的眼睛,沒有說話,過了很久狠狠點了點頭。
“咣咣咣!”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誰?!”無情認真的問道,投射過去的眼神如鷹一般銳利。
“戒九。”外面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任何的感情。
“師父?!”無良叫道,轉過頭詢問的看著無情。
無情點點頭,輕輕地說了聲“去吧。”
無良心里又驚奇又好笑,在寺里的時候這些家伙相安也無事,不咸不淡的生活了十八年。偏偏明天要走了,這寺里平時話第一第二少的人都來找自己談心。
無良想是這么想,但腳步可一點都不慢。無良自詡自己這師父自己最了解,面冷心熱!雖然平時一副面癱的樣子,其實那種關心卻一點一滴的藏在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瞬間。無良自己都快忘了,這個其貌不揚又古怪冷淡的師父竟是最年輕的“戒”字輩高僧,可無良實在無法把這霸氣的名號和他那張死人臉聯系在一起。
推開門,戒九師父長身頎立在木堂下,清冷的月光把戒九師父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無良清了清喉嚨,微揚這下巴,眼神中倒是些許驕傲。自己這師父明明舍不得自己,硬是不說。無良不禁挑挑眉,故作深沉的問了句:“師父,你找我?”
半分鐘后,無良哭喪著臉回來了。
二師兄無能一臉詫異的問道:“你這表情不太對??!師徒分離,依依不舍也不該是這么個表情???再說了,咋這么快就回來了,你師父不該好好地囑托囑托?!”
無良哭笑不得,從懷里掏出了銅質的小鈴鐺“咋沒囑托?我師父送我的!”
這小鈴鐺模樣倒是十分的精致,刻著復雜的龍紋,不像是地攤的貨色,可這小鈴鐺部分已經生銹,綠了吧唧的,怎么看怎么像地攤貨!
“莫不是開過光吧?!”二師兄立馬翻身下床,小跑到無良身邊,二師兄平常最喜歡收集點這類的小玩意,他對這頗有研究,掂在手里晃兩下,居然連聲音都沒有。
“這是啥鈴鐺?我還真沒見過?!倍熜置嗣X袋。
“估計啥也不是!我師父地攤撿的。他說怕我路上無聊,拿手里玩玩!”
眾僧拜服,只聞戒九師叔神秘,沒想到這師徒倆真是一對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