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阿娘便用她的手替我擦干了淚水,也正是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儀容。面貌與阿娘不差多少,倒是著裝不一樣。阿娘時常著一身杏黃色的抹胸曳地裙,也不盡然是曳地不過也就剛剛蓋住腳尖而已,然后將三千青絲梳成長長的繁花結從頸部垂下,后腦勺那里插一只金黃的鳳頭釵,阿娘說那是大月氏的王女著裝,她自隨了阿爹以來從未改過。
阿娘曾說,那釵名為鳳頭釵,是大月氏王女的象征,那釵共有兩支,一支在她那里,一支在嬴燕這里,那是自她與妹妹出生之時便帶在身邊的,后來嬴燕替她出嫁,她便再未見過嬴燕了,大概是同胞一體多有心靈感應吧,阿娘整日對著金釵發愁。
今日她卻是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艷紅的梅花,腰間束著一條白色的腰帶,頭上梳著大概是一種宮髻,此間也不過僅僅插了一支和阿娘一模一樣的鳳頭釵,雖然簡潔,卻是如此的清新。和阿娘相差無幾的容貌,不見半絲皺紋,顯得那么的和藹溫柔,若不是都有著相同的血液,我想大概見了的話,也該是覺得親切的。
她握著我的手,感慨良久,一直看著我,慈愛的摸著我的臉,像要把宋惜惜十四年沒有的母愛都補回來。直到身邊小廝提醒她方才回過神,將我拉到椅子旁,讓我坐下,她也挨著我坐下,順帶吩咐了旁邊侍立的丫鬟給我斟茶。
“惜兒,這十四年在外過的可好?有沒有受什么委屈?來,讓阿娘好好看看?”溫柔慈愛,她說著就站起來看我。
阿娘曾說過,“阿娘”這個稱呼只在南夷少數民族之間流傳,其中也不乏有梟陽的大月氏。也正是因為阿娘是大月氏的王女,所以阿娘從小就讓我這樣稱呼她,而她也是大月氏的王女,所以總該是這樣的稱呼的。她入南周的十幾年來,總還是沒有忘記大月氏的一切,和阿娘一樣,大概是離家太久了,卻也是那樣的想家,若是宋惜惜的話,十幾載才回家,該是多么的激動和心酸。
但我不是宋惜惜,我不知道她回到宋家是多么的激動,但我知道再見如同阿娘一般的人物,該是多么的歡喜,從此她便是第二個阿娘。她在一旁問這個問那個,又問我過得怎么樣?然后又是吩咐丫鬟小廝替我收拾屋子,準備衣物,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我又重獲了溫暖。
閑聊了半日都不見宋秀才其人,本是疑惑該問的,畢竟那宋秀才也是現在的阿爹。阿娘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溫柔的笑了笑,放下茶杯道:“你阿爹一早便上朝去了,今日陵陽王凱旋歸來,皇上自要犒賞三軍,后面便是一些按祖輩而來的一些繁文縟節之禮,本該是巳時過半個時辰回來,這下便是要延遲到午時才可能回來了。”頓了頓起身道:“阿娘帶你去看看你小時候住的屋子,順便換上一套衣物,好等你阿爹回來!”
我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她,阿娘便帶著逛了逛宋府。清風居,宋秀才與阿娘的棲居地,碧青一色,如入竹林一般清爽開朗,梨花檀木毛筆架,品墨文硯宣紙畫,處處盡顯風雅書香之氣。
從清風居出來,轉了幾個走廊便又是一樓閣,牌匾之上娟秀的字體描著惜畫樓,據阿娘說那是以前宋惜惜所住的地方,我以為會是灰塵滿布,結果不是,后來從雨煙那里才知道。原來阿娘思女苦久,所以日日來惜畫樓,日日譴人打掃干凈,偶爾坐著小時候宋惜惜坐過的木椅上對著窗外的花樹發呆。我一瞧可不是么,那惜畫樓的內院種了些花木草樹,大多以梅花桂樹為主。
再進內室,內設一暢廣內堂,兩面皆是雕花梨木長窗,窗前擺弄著幾盆芝蘭花,微風過處,蘭香滿室,床邊幾處青紗隨風蕩漾,格外雅致,我倒佩服那年幼的宋惜惜,竟是如此安排自己房間的,清新淡雅,我想著此后便是住在這里要不要搬幾盆幽藍花進來養的,卻又顧忌別人懷疑,又怕丫鬟小廝弄著中毒,顧慮極多,才放下了這個念頭。
阿娘給我安排了個伶俐的丫頭,叫雨煙,她的師傅便是宋惜惜年幼時身邊的丫鬟,如今調轉別處,便繾了雨煙過來,她的名字還是宋秀才親起的呢,大抵是個秀才,取個名就如此文雅。那時宋惜惜未回,所以雨煙就一直留她每日整理床鋪桌椅,那小丫頭跟阿卉差不多的性子,見阿娘將我放在惜畫樓去了前廳便嘀咕,“今兒個總算見著活的了!”這丫頭該是多久未見過活人了,我一咳,那丫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角還念叨,“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要議論主子的只是小姐回來,奴婢一時激動才失言,請小姐…”
“站起來好好說!”雨煙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一瞪,“起來!”之后她便放開心與我交談,露出率真可愛的一面。
宋秀才回來時,已是午時過后半個時辰了,雨煙高高興興的替我換了身淺藍的服飾,然后走在前面帶路,一邊還說那宋秀才如何如何想我,我知道思女情切么!
剛入廳堂便只見阿娘與一男人交談我的事,阿娘旁邊做了一著一身紫紅官服之人,頭戴官冠,身材中等,阿娘引見那人便是宋秀才,我一看眉宇透著書生之氣,但與那崇明也是不同的。我一曲膝,微笑,“父親!”他一站起來,目光微閃,摸了摸衣袖,半天才回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這便會是我的第二個阿爹,雖然未見他有什么舉動但我卻已見到他的高興,為了配合,我裝模作樣的暗自抹了把淚。
驚喜之下還不望召集全部家丁丫鬟,公布我的身份,并一并將我回來的消息讓人帶入了宮,傳出了府外。一番勞累,午膳剛用過,阿娘見我精神欠佳,便讓雨煙帶我回惜畫樓。我作了揖,便退下,回惜畫樓休息,雨煙被我譴退,正待坐下喝茶,卻見那雕花梨木窗上站了個白色的信鴿。